“是。”卫卿点头走了出去,刚一出门,就听见里头林诗与礼部的人解释,“还是田岐的军报,说是将藏在山中的乱匪也尽数歼灭了。只能大军稍事休整,就能班师回京了。”

  卫卿听得这话脚步一顿,不明白林诗为何突然要说这个。但他也没有再度冲进去问个明白,而是转身去了后殿。后殿和平日里等着传召的侧廊不同,里头不仅摆满了各地的县志、族谱,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沙盘,用沙子堆起了巫雪国境内外层层叠叠的山河景象。

  卫卿走到后殿,站在沙盘前,刚在方城插了个小旗,就听见后头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林诗,自然走到了门边,正要开门,就听见外边的禁卫低喝了一句。

  “此处乃是禁地,非陛下特旨不得入内。殿下要寻陛下,还是去前头吧。”

  不是林诗来了?卫卿有些疑惑,会是谁呢?他侧着身子,透过门窗上的花棱往外看去,只见外头站了四五个人,为首的那个身穿蓝色袍子,腰系白带,长身玉立,风采卓然,正是齐承墨。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都是寻常宫人装束,姿态虽然恭谨,但看向齐承墨的神态中还是带了些看管和监视。

  他怎么出来了?

  卫卿皱了下眉,侧了侧身子,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其实他也能感受到林诗对齐承墨的偏爱,不管他闹出多大的乱子,林诗都要和他成礼、祭天。不过是狐媚惑主,仗着自己有一张好脸罢了。

  卫卿靠在一旁的墙上,冷冷翻了个白眼。外头齐承墨的声音很软,也很低,柔和得没有一点骨气,“想来是我走错了。那我若要等陛下召见,该去何处呢?”

  当然是去门口跪着。卫卿心里暗暗答了一声,嘴角依旧下撇得厉害,眼睛翻着半白,看着头上的藻井,心里烦躁的很。磨磨唧唧的,还说是一国皇子,就是外头青楼里的小倌都比他英武。也不知道林诗把他放出来做什么?万一叫他听见、看见什么不该听的,恐怕又要折腾出事情来。就算是要带他祭天,也不用早早把人教出来,到时候安排个礼官指引也就完了,也不一定非要知道什么流程礼制。

  卫卿心里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就算为了皇室脸面,齐承墨也得先知道、学习礼部的流程。但方城的遇袭,多半是陈国在捣鬼,这个时候,应该把齐承墨关起来才是。

  站在外头的齐承墨也很是头疼。上辈子林诗继位的时候,陈国欺负林诗刚上位,年纪小,出兵吞了一块不小的肥肉,一路打到巫山才停下来。当时他与林诗早已成亲,就算是被软禁,也听到了许多要求废黜他的声音。不过林诗碍于面子,并未准许。

  这一世,想来父皇也不会顾念他。

  齐承墨默默叹了口气,只能期盼两国关系不要这么快交恶。正想着,就见林诗身边的宫人来了。应该是里头听见了动静,故意着人来请他。他一走,这地方便又清净了不少。

  卫卿听见前头没了动静,自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回到了沙盘附近。这一回,心里已经没有刚进来时点兵沙场、运筹帷幄的雄心壮志了,满心底都是齐承墨。

  两国开战,论理,质子是要被扒了衣服,送到城墙上挡箭的。林诗不肯把两国可能开战的事儿叫破,就是要早点给齐承墨定下名分来。这样就算是两国交兵,他也不过是被软禁而已,与先前没什么两样。

  卫卿想到这里就恨得想要把这沙盘掀了。林诗那般大局为重的人,竟然为了个男人,扣押战报……那个齐承墨简直就是个祸害。

  卫卿在后殿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前头林诗与齐承墨听着礼部之人,等把祭天大典的流程都定好了,便急急遣退了人,关上门,四目相对。

  “这是新来的战报,你看看。”林诗把刚才折上的信笺递给齐承墨,下巴一抬,叫他好好看看,“知道方城在神秘地方吗?我这儿有图,给你看看?”

  齐承墨自然知道方城是哪儿,这地方的记忆简直深刻。上辈子陈国趁着林诗继位不稳,出兵之后第一个夺下的就是方城,数年之后,陈国遭逢大灾,国主病重,兄长内斗,巫女见山带着大军,原路攻打了回去,最后一个收复的城池,便是方城。

  再往后,巫雪国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直到陈国国都陷落,国主身死,新君被擒。他的亲眷除了自缢身亡的,都被压到了上京,成为阶下囚。

  明明他给老师的书信里都写了,请他劝父皇不要贸然攻打巫雪国,不要破坏联姻之事,求他劝父皇,记得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这句话。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殿下要如何处置我?”齐承墨静默了半晌,破罐子破摔地开口。

  “等大典之后,软禁在宫里,不许随意走动,不许往外传递书信,和之前一样,叫人看着你。”林诗把方城的信件抽了回来,夹到桌案上的书里,“给你看这个,就是告诉你一声,不是我故意要欺负你,实在是两国之间走到了这般的地步,不能不给百姓一个交代。”

  “陛下愿意叫我继续留在宫里,已经算仁厚了。”齐承墨自嘲一声,“其实就算现在悔婚,叫人把我送到方城里,吊在城墙上挡箭,也属该当。陛下愿意留我一命,这个情,我自然是记得的。不过我现在一无所有,无论是对陈国,还是对您,都没什么作用了。就算有心想谢,也实在没有东西。”

  其实还有你这个人。林诗心底默默接了一句,没说出口。

  疑心

  

  “那就帮我写一封信吧。”林诗本来把齐承墨叫来,就是准备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虽然皇帝和大祭司的位置上都坐了人,但位置依旧不稳,底下的暗潮也不少。齐承墨也不好总叫人看着,平白送人口实。要么就把他做过的事儿捅出去,然后和陈国翻脸,要么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撤了守着的禁军,给他留些面子。

  在林诗心底,与齐承墨很有些情谊,选起来也并不难。

  但把边境的军报给他看,实在是有些冲动了。也不怪齐承墨多心,以为自己要利用他做什么。

  “你给陈国国主写封信,我叫宫人偷偷送给白术,再通过陈国的使臣送回去。也不必有文才,意思写到了就行。就写两件事。一件是新任大祭司闲安疑似被刺杀,行动不便,身上还有血腥气,另一件是二皇女被放出后与军中将领往来频繁,更是借着婚约与陈老将军联络颇多,似乎心有不甘,意图寻机而动。”

  林诗转念之间,把京中的形势又夸大了两分。说完之后,笑吟吟地看着齐承墨,“如何?”

  “上京果然到了这般地步?”齐承墨被困在宫里,知道的可能还不如白术多。他听林诗说起这些事情,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两分可能,可又像是一个陷阱。叫他根本不敢上前一步。

  “自然没有。叫你这么写,就是为了叫陈国国主往边境增兵。我已经给巫女见山去了书信,请她带着大军直奔方城。以逸待劳。这样两国交兵的时候,陈国发现不对,自然就不敢再信你的书信,也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如此,你才算真的入了我巫雪国,我巫雪边境也能平安些日子。”林诗倒是不怕告诉齐承墨自己的打算。要是他有法子告诉陈国国君,这边戒备森严,使陈国退军,边境安稳,也是很好。

  这事儿对齐承墨来说,不过是动动笔的事儿,也不算很难为他。就算被人漏出去了,也是依着林诗的旨意所写,算是一心为了巫雪国,亦能添一功。

  “怎么样?”林诗看向齐承墨,顺便把桌上备着吸墨的草纸递给了过去,然后寻了根短短的碳笔,放在齐承墨的面前。

  齐承墨看着面前的东西,心说这果真是密信,连笔墨都没有,看着就有两分的真。不过写还是不写,确实叫他进退两难。他的一封密对陈国对巫雪国都算不上多重要,只要林诗愿意,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假消息飞向陈国,不差他这一封。他这封信,更像是一个投名状,就是要毁了自己在父皇和兄弟中的信任,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再传回去什么消息,都不会有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