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您这是何意啊?”陈靖之头盔下的嘴角彻底地落了下来,她看着对面咳嗦个不停,大夏天依旧披着个厚重黑斗篷,匍匐在卧榻上的大祭司,冷冷开口,“难道您要插手政务?”

  “陈老将军深夜带兵在上京城里晃悠,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听听……咳咳,听听宫门那边的声音,看看那头顶绽开的血色烟花。我自从做了巫女、祭祀,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这上京城里自己人开战。而且上京城城门大开,还有人带着人马往里冲,也不知是救驾还是逼宫……咳咳,我一个要死的人了,本来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可这巫雪国的百姓日日供奉我们白塔,信奉巫女神异,能护佑她们平安喜乐……咳咳,这个时候,巫女见山不在,也只能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出来了。”大祭司说两句话就咳出一口血来,显然已经命不久矣。跟在她身后的巫女和巫侍个个身穿黑袍,身形宽大,也不知底下藏了多少的兵刃,又藏了多少的“巫术”。

  陈靖之并不想和巫女对上。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跟在她身后的人看见巫女阻拦,多半都不会再锐意向前,更会生出犹豫之心。因为她如今,就已经在犹疑。

  毕竟,自己带兵相助被大祭司阻拦这个借口,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她也不想跟着自己多年的旧部在宫门内外失了性命。巫女来的,正是时候。

  “陛下您看,巫女到了。”皇帝正在逼问传信的禁军时,左侧一行黑色的人影提着灯笼蜿蜒而来,要不是有人提醒,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那队人走路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一些。

  “来的正是时候。”皇帝看见为首的巫女衣袍,立时就放下了大半的心,也不再刻意逼问前来传信的城头禁军,而是命周围的禁卫让出条路来,好让巫女闲安走到驾前。

  “见过陛下。”巫女闲安走路没什么声音,动作也比巫女见山优雅不少,看起来比巫女见山稳重成熟,似乎更能堪当大任。

  “老二那个孽畜,竟然提早逼宫了。现在陈老将军的援军未到,林诗的人却来了。幸好宫墙结实,现在还没叫她们撞破了门。要不然这宫里无险可守,咱们就真成了她们姐妹的阶下囚了。”皇帝看不见巫女闲安的容貌,只能看见黑黝黝的斗篷口。也幸好这一幕她早见惯了,不然这深夜里见着,还真有些吓人。

  “陛下放心。上回运进宫的天雷,我已经安排人埋到内外墙的夹道中间了。只要她们入了夹道,便必死无疑。若是陛下愿意,还可以登上城墙,劝诫一二。毕竟此物凶狠,也不长眼睛,分不清金枝玉叶,也分不清天潢贵胄。若是伤了二皇女或是太女殿下,那也只能是命数了。不过陛下放心,宫墙很高,就算是夹道炸了,也不会伤到您。”巫女闲安说话的时候一动不动,就跟扎在泥土中的树一样。若不是皇帝早习惯了她不动如山的样子,恐怕也会猜测,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有巫女闲安在,我自然是放心的。”皇帝倒是半点都不怀疑巫女闲安,除了她,无论是白塔还是朝中,都不会有一个人想要舍弃巫女见山。说来也算巫女见山倒霉,谁叫她这个时候,去了千里之外的田岐呢。不过巫女见山若在京中,二皇女也未必会丝毫不顾及白塔,妄动兵刃。

  “那陛下可要去城门看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然,还是我自己去吧。”巫女闲安随口一问,似乎什么都没有期待,但却莫名刺了一下皇帝的心。不能眼见为实,只好安坐宫中等消息,着可不是她往日的风范。

  “朕今晚还就要亲眼看看,朕的两个好女儿,到底深夜带兵进宫,都是为了什么。”皇帝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当年生了三个。

  东门的夹道里,林诗一行人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内墙门依旧闭得死紧,外墙门也早就关上了。她们现在被困在此处,真正进退不得,坐以待毙。

  “殿下您看,正中瓮城的门开了。”卫卿此时也生出了些许不详的预感。难道这宫里也不安全?他们半夜进宫,到底是对是错?若是陛下误会,以为他们与二皇女一样,是来逼宫的,又该如何是好?

  “走,咱们去瓮城。”林诗抬头看着上头的禁卫,竟是个个都张弓搭箭,对准了自己一行,不敢半分松懈。

  “殿下,咱们若是去了瓮城,他们还不开门呢?”卫卿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了,上前一把拽住林诗的胳膊。

  “那就去西夹道。我们来此,本就是‘平叛’、‘护驾’的。”林诗盯着卫卿,一字一句地道。事到如今,她也骗不了自己了。无论今日二皇妹造反成与不成,她都会死在此处。

  火光下,看着卫卿清秀的脸庞,林诗心中一动,忽然轻声开口,“你跟了我这些年,本想给你一场富贵。没料到,反而要拖累你和我一起赴死。”

  “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追随殿下一日便已做好为殿下赴死的准备。殿下不必自责,就是走到了山穷水尽,也未必不能柳暗花明。您是巫女见山亲口所言的明君,不会这么早就折在这儿的。”卫卿话说的坚定,但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他侧过脸,使劲儿眨了一下眼睛,没再继续顾着和林诗伤感,而是擦了下脸,一脸坚毅地举起剑来,对着东宫禁卫道,“宫里的禁卫不开城门,是担忧咱们与二皇女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咱们现在就从瓮城走,一路行到西宫门,和禁军一道,剿灭叛军。”

  “是。”东宫的禁军在此站到现在,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听见卫卿这么说,立时齐声应和。无论如何,总比这般坐以待毙要好。

  “你不是我的对手。”西宫门外,二皇女一剑刺伤了孟沛的左肩,而后翻身躲开一旁的利剑,连退三步,直到身边的亲卫都护了过来,方才直起身,骄矜地对孟沛道。

  “呵,除非杀了我,否则二殿下是进不去这宫城的。”孟沛咬着牙,用衣带在伤口处打了个死结,抹了一身的鲜血,而后一举铁锤,就要再度攻来。

  正当此时,忽然宫门处传来一声吱吱扭扭的巨响,继而那外墙门的两片大红铁门应声而落。

  “二殿下,宫门开了。”

  天命

  

  宫门开了。二皇女也再没功夫理会孟沛,提着剑一步步从宫门走了进去。在她身边,围绕着数十个亲兵,皆是手持重盾,挡在她的四周和头顶,像一个移动的堡垒般,慢慢挪了进去。

  门外的兵也跟着蜂拥而至,如水般涌到了西宫门内外墙的夹道里,然后有碰上了林诗的队伍。不过这一回,她们没有贸然交手,因为林诗挡在了两军中间,止住了东宫的亲兵。

  “太女殿下来的好巧。”二皇女的脸上不知何时蹦染了些许血迹,正好在眼下的地方,愈发有些走到绝路的孤愤。她看着对面的林诗,看她依旧如往日般好整以暇,心里越发生出一股火来。“不过您这地方选的倒是不怎么样,和我狭路相逢,是想要勇者胜呢?”

  林诗的脸色在灯笼的照映下愈发苍白。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回想夹道高墙下的忐忑和任人鱼肉的被动,而是叹息一声,走上前,努力回想当年姐妹情深的美好时光,最后劝了她一句,“我并非来与你斗气的,你我之间,误会颇深。我们本事一母同胞,血肉相连,又何必非要刀兵相向,弄出如此局面。若你愿意放下兵刃,与我一起入宫请罪。我愿以储位做保,留你性命,不追究今晚之事。”

  “大姐要是在城墙上说这话,还有两分可信。如今你我一样,连内门都进不去,还有什么脸面和我吹这牛皮。不如你我二人合兵一处,先杀进去,等进了宫,求了母亲平反和退位的诏书,咱们再来论个胜负。”

  “不可能。”林诗话音刚落,二皇女身后的队伍便开始多了些骚动,很快,孟沛便拿着个铁锤出现在队伍的后面。他身上和脸上的血比二皇女的多,一边的肩膀上绑了布条,那边手里的铁锤也不见了,只有另一只手还拎着自己的武器,但也是青筋毕露,看起来累得很。

  “那就试试吧。”二皇女听见林诗的话毫不意外,提起剑向着林诗便冲了过来。

  卫卿站在林诗的身后,早就提着心准备往前冲,见二皇女过来自然挡在了前头,和二皇女过了一招。

  “珰”

  二皇女的剑一触即转,借着卫卿抵抗的力道,整个人如飞燕一般,往他的身后滚了过去。林诗就站在为卫卿的身后,卫卿心里一沉,以为二皇女下一刻就要结果了林诗,立时扭转力道,回过身来。

  却见二皇女都到了林诗眼前,却并不急着取她的性命,而是提气纵身,飞身跃起,一脚踩到了林诗的肩膀上,借着力道踩上了夹道的内墙,而将腰间的备好的五爪钩往上一掷,勾住墙头,未等城上的禁军反应过里啊,拉着那抓钩后的绳子身形一荡,便落在了内墙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