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开了?”齐承墨站在塔顶,从高处往下看还是有点令人害怕,总觉得会站不住,大头朝下摔下去。但他依旧扒着窗户,好奇地把头伸了出去。他看着外头涌动的人头,雀跃的人群,好奇的心又被激了起来,有些后悔没站在地面上,混在人群中欢声笑语。

  “您也想看‘神门自开’的景象?这倒是好办,等到下一个节日来时,我叫人给您偷偷留在前排。不过不同的节气开门的时辰也不一样,等会儿叫人给您写一张纸,免得错过。”巫侍站在齐承墨的身后,淡然而慈悲地俯视着下头的人群,被齐承墨回头看了个正着。

  齐承墨并不喜欢巫侍这样的表情,有一种众生皆蝼蚁,而他独立神仙旁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就没有在巫女见山的身上出现过。就算是上辈子巫女见山做了大祭司,也依旧只是一身黑袍,行事神秘,从来没有这般居高临下的傲慢,倒是跟着巫侍,大多都是这般的神气,总叫人想要套个麻袋,揍他们一顿。

  原本想要问问这门开的缘由,现在又问不出口了。

  “我听太女殿下说,白塔以前是个牢房,那关人的地方在哪儿呢?现在还能看见吗?”齐承墨故意略过顶楼上特意绘制的藻井,还有一旁巫女开山祈雨,施药救人的救人的壁画,故意提起这件事来,想要刺一刺他们。

  “呵……”巫侍闻言终于把脸上那张仿佛长着的温和假面卸了下去,终于显现出他这个年纪独有的深沉和压迫,深深地看向了齐承墨,“四殿下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是吗?倒是我唐突了。”齐承墨微微一笑,依旧挑衅十足。要是换了林诗,他必定不敢如此招惹。但这里是白塔,巫女的地界,管不了他来。就算是得罪了,也报复不回来。况且,这事儿应该也不算是十分得罪,要是换了巫女见山在,恐怕她就直接带着自己去了。自身足够强大,再屈辱的历史都只是警示的过去。只有存在于浮华之上的人,才会沉迷于所谓“神迹”,半点不敢面对现实。

  预知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隐隐传来几声雷响,外面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巫女见山的营地外头突然多了几许骚动。好像是一群人从天而降,拿着火把和武器,直直冲杀了进来。门口的守卫被一箭钉在旁边的巨树上,双眼圆睁,四肢颤抖,想要挣扎着踏回到地面却是徒劳无功。

  营地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吵杂声震醒了。巫女见山和钟爻也从营帐里走了出来,眼看着数十倍于己的凶徒冲了进来,和巫侍们斗在一起,然后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血泊中,有姬武手下叛乱的凶徒,也有巫女见山手下的巫侍……但最后寡不敌众,钟爻也被人一刀砍死在巫女见山的面前。血红的长刀指在巫女见山的双眼中间,而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在另一个高大的山头上,一面绘制着“巫”,一面写着“雪”的旗子默默在雨中打卷。那旗子下头,是绵延不绝的队伍,队伍最前头的两个人站在一块打石头上,一齐看着下头,看着这场雨夜的混战厮杀,直到一方死伤殆尽,连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了,才放出一颗红色的烟花,击鼓出兵。

  “巫女,巫女?”钟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巫女见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迎着外头射来的夕阳,迷糊了好久,方才聚焦到钟爻的脸上。原来又是做梦。

  “我刚才睡得太死了。”巫女见山使劲儿睁了睁眼睛,只觉得头晕的厉害。她动了动身子,觉得这一觉睡得太实,甚至沾了一身的汗。不过,这天也太热了一点,看着就像要下雨的样子。

  下雨。

  巫女见山摇了下脑袋。从来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不过就是这样……也不怪她小时候遇到的那些人会把她当做怪物。一个能预知吉凶的人,怎么会不是怪物呢?一个弱小的、瘦削的、看起来毫无抵御能力的人,却怎么也死不了,任谁遇见都会畏惧和厌恶。除非这个人离自己的生活很远,住在一座庙里,常年深居简出,神秘莫测,和自己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又做噩梦了?”钟爻倒了杯水,放在巫女的手边。这地方连降暴雨,也只有今天白天才晴了一会儿,但水井里的水依旧浑浊,就算是用树叶滤了几次,还是忘不了最初里头掺杂的泥土。

  “算是噩梦,也算是预言吧。”巫女见山低下头,看见杯子里倒影出平凡的脸,“应该就是今晚,姬武的手下就会赶到这儿,把咱们杀得片甲不留,一个活口都没有。”

  “那咱们可要迅速撤离此地?”钟爻半点也不怀疑巫女见山的话。他本来以为,巫女见山是梦见了小时候被追杀的经历,没想到,竟然是又看见了未来。

  “往哪儿撤?这附近虽然山麓不少,但姬武敢派人来偷袭,必是已经派人来探过了。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山顶上盯着我们了。就算走,也会被他们发现。”更何况,八成朝廷的军队已经在附近了,只是等着她们全军覆没,然后再出现时罢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巫女见山喝了一口水,立时感觉到一股土腥味溢满口腔,皱了皱眉头,又嫌弃地把杯子放下了。

  这一幕落在钟爻眼睛里,立时叫他自责难受了不少。巫女不该受衣食上的委屈,无论她在不在意,就像是天上的神,无论他需不想要,地下的信徒都不该断了供奉。

  “这儿的水不干净,我等会儿去山上寻些叶子上的露水。”在钟爻的意识里,什么叛军都不是巫女见山的对手,他所要操心的,也只有干净的水、事物,还有这一路上的住宿罢了。

  “采露水?”听着确实是个好主意。

  就在五里之外的山凹里,陈放放的沙盘上已经多了一块黑色的小旗。这棋子是上午探子回来之后新加上去的,上面什么都没有写,但是在有人进来的时候,陈放放还是欲盖弥彰地把这面黑色小旗攥到了手里,假装这沙盘上根本就没多出来这一面旗子。

  进来的三皇女林菀。陈放放看见她的时候还很是惊讶,她不是骑了两天马就已经颠碎了骨头架子,天天进了营帐就倒头大睡,半点都没精力来与自己商量路线和行军速度吗?怎么能撑着人站起来了?还主动来看自己?

  “三殿下。”陈放放悄悄把手里的小旗放在沙盘的一旁,走上前,拱手问道,“您身体好些了吗?再往前就到了叛军的地界,匪首姬武随时能带着人来偷袭咱们,还是要万事小心一些。”

  “嗯。我这身子骨,将军也知道,不过是芦絮而已,随风即散,能撑到这里已是不易了。不知道将军可曾遣人去查问巫女见山的踪迹没有?这行军途中连个巫女也没有,着实让人心底不安。”三皇女撑着侍从,说几个字就喘上一句,整个人都跟芦絮花填满的一般,半点力气都没有,眼看着就要倒在身旁扶着的侍从身上。

  “殿下放心,探子已经都派出去了。不过这地方的百姓被叛军骚扰,迁走了不少。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什么消息。不过我来时二殿下已经把此地的地形图和行军路线都画好了。您可要一看?”陈放放就是看不起三皇女这般矫情的无力的样子。都是女子,作战杀敌、浮冰卧雪都是常理,长途奔袭、日夜不休也能坚持。二皇女武艺卓绝,和这位三皇女比是欺负她,可就算是太女殿下在,也绝不会这般要死要活,娇娇弱弱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令人心烦。

  也因此,陈放放故意提出二皇女的名号来,还邀她全看行军图。这位三皇女第一次看地图的时候就皱着眉,连计算山高的圈线都嫌眼晕,至于狭路、山林、水源……更是一个不懂。也不知道这位三皇女怎就有那么大的名声,说她文采斐然。难道会做几首酸诗,会撩几个男子,能与文人登高相合,就算文采斐然了?

  “这倒是不必了。你劳心就好。我真腰好像是被马车颠着了,骨头好像错了位。先休息一天,等明日再说吧。”三皇女不好意思说自己这两日来了月事,腰酸背痛,又缺东少西,只能悄悄忍着。

  “那殿下就先去休息。等到明天,怎么也该有巫女她们的消息了。”陈放放弯腰微笑,一双眼睛弯弯的,等到她们走了方才冷下脸,叫了自己亲卫来。

  “再去这个地方探探,除了巫女她们的人之外,有没有叛军出没的痕迹?”陈放放也有些犹豫。如果真的放任巫女被杀死,这一仗可能更加难打。但若是巫女半点没有猜到危险,那往日的神异也不过是装神弄鬼,就算是救下来,也没什么用。

  晚上天阳落山之后,空中果然聚集了不少的云朵。气压也慢慢低了下来,蜻蜓慢慢地草丛间飞过,鼻腔里的气息又低又重,沉得叫人喘不过气起来。

  “快要下雨了。”巫女见山走出帐篷,站在梦中自己倒地的地方,望着正对面的山峰。这山上的树很多,只要再衣服上多缠些树枝就会隐藏的很好。

  “是啊,应该又要下雨了。”钟爻不明所以,但也听出了这话里的古怪。难道下雨是进攻的信号?

  “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巫女见山回过头,又看了眼对面一处更加高大的山峰,这般看着倒是很近的样子,可要真赶过来,恐怕要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