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陈老将军点头应下,她也只能点头应下。这上京之中,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就算她不应下来,二皇女的一举一动,也瞒不过人去。皇帝命自己配合二皇女,不过是假装给人一个念想,然后再狠狠撕碎罢了。

  宫室外,林诗早早得了宣召,来到内廷之后,听说正在召见陈老将军,便依言入了侧殿等着。不曾想,林丞相也在此处。

  “殿下,”林相见林诗前来,半点也不惊讶,行了礼之后,便先开口寒暄,“今早陛下新传的旨意,册封黄内官为侧君,是由礼部去宣的旨,还特意遣人去了白塔,请祭祀选个好日子,祭拜天地。”

  “这事儿我倒是才听说。”林诗与黄内官相熟,知道他对陛下一往情深,本该替他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何,骤然听说这事儿,却升不起什么欣喜之感。是因为这事儿来得太快?还是这时候不妥当,二皇妹刚下了狱,陛下乃是慈母仁君,悲伤还来不及,还有心思办喜事,这心也太大了些。若二皇妹知道,岂不是要大受刺激……

  是了,陛下说不定就是故意刺激她呢。林诗想起自己素日与黄内官走得近,二皇女的案子也是黄内官替陛下去看的,很难说里头半点猫腻没有。这喜事与旁人看来,似乎更像是自己的助力,二皇妹也必定会心有不甘,说不定要兵行险棋。

  “殿下,殿下?”林相见林诗忽然坐住,不由叫了她一声,等她闻言回过头来,方才笑道,“殿下方才在想事?”

  “嗯,想起了齐承墨。哦,也就是陈国的四皇子。他在东宫住的时候虽然不长,但我总觉得与他情投意合,好像成婚多年一般,倒是忘了还没有大婚。最初白塔送来日子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早,现在倒是有些等不及……但是也快,最多就剩半个月了。也算是给他一个名分,全了两国情谊。”林诗自然不会告诉林相自己所想,立时便转移了话题,甚至把齐承墨也拉了出来,以示真诚。

  “殿下情深。”林相虽明知这话是随口哄骗的,但也没有拆穿。她来此地等着,也不过是奉旨把这事儿早早告知太女林诗而已,至于林诗如何想,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过不多时,便有脸生的内官前来相请。林诗与林丞相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陈老将军从内殿退了出来,脸色也并不太好的样子。

  不过脸色不好,并不是相互避之不见的理由。林诗上前两步,做好讨人嫌的准备,却曾想竟然对上一双怜悯的眼睛。一愣之下,动作也慢了一步。

  “陈老将军。”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林丞相。

  陈老将军早就看见了林诗,依着礼数,本该就是臣子先打招呼才对,可她一见林诗那年轻的脸,想起殿中陛下的老谋深算,到底生出了些长者之心,一时不忍,总觉得这她这太女之位也并非安稳,一帆风顺之下更是暗涌连连。心里感慨之下,动作也跟着晚了一步,倒显得腿脚迟钝了些。

  “殿下近日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很快,陈老将军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立时便狠狠刺了一句。

  陈老将军话一出口,林诗和林丞相便都变了脸色。林诗喃喃唤了一句“将军”,便停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再说话。她很少被人当面讽刺,很是有点尴尬,不知该如何应对。林丞相也未曾预料,陈老将军会生了这么大的气,连表面的平和都不顾,因此也不敢多言。

  最先后悔的自然是陈老将军。她本意不过是做戏而已,但看林诗的神色,明显是失落了不少。平日里她对自己敬重有加,为人也谦和良善,很有储君的样子。这次二皇女的事情也未必是她故意为之,自己这般故意不给面子,恐怕是过了。

  “老臣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陈老将军心中生悔,但表面上依旧冷硬无比,僵着一张脸拱手就走。这回不止是林诗二人,就连一旁服侍的宫人也看出了她的无礼,个个都惊讶无比,连带着都提了小心,生怕林诗生了气,又发泄在他们身上。

  “陈老将军应该是被家事所扰,才对殿下无礼的。”旁边的宫人个个锯了嘴的葫芦,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但林丞相却不能不说话。这场面她也尴尬。若能选择,她也不愿目睹陈老将军与太女不睦,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场面。可遇上了,她也不能不开口,帮着化解一两分,免得与林诗再生嫌隙,以为她故意看笑话。

  “无事。咱们进去吧。”林诗心底微微叹气。又是如此。本来就算陈老将军无礼,她也并未往心里去,但落在旁人眼里,总要跟着宽慰一二。明知道这不过是人情往来的循例而已,但还是会生出憋闷之感。就像是刚才,林丞相觉得自己该为黄内官的喜事而鼓舞,陈老将军又点明二皇女无法与自己相争的事儿。明明没有一件是自己做的,却个个都以为自己汲汲营营,终于春风得意。

  其中憋闷又不好与人轻言。甚至就算说了,也只是矫情作态,少有人信。念及此处,林诗开始无比想念巫女见山,只有她对自己深信不疑,也只有她才会理解自己其中的苦楚。

  巫女见山这时候却并不想念林诗。她一心想着,如果自己是姬武,听说大祭司的下一任人选只带着少数的亲卫而来,驻扎在附近的鹿家村,距离田岐只有一日的路程,该如何应对。是暗杀伏击,还是摆明车马,直接碾压过来?

  “咱们为何不带着那些沿途投效的百姓一同剿匪?朝廷的大军虽然开拔,但行的再快,也要明晚才能到达此处。”天黑之后,钟爻见巫女见山又开始看图摆旗,心疼之下还是问了出来。这一路上明明有百姓听说了她的名号,自带武器投奔而来,可巫女见山一个都没收,依旧带着这七八十人,还压着两车的天雷,叫人怎么想怎么悬心。

  “那不是正好么?看看他们谁快一步。”巫女见山扫了眼前头的一处峡谷,那是去往田岐的必经之路,被称作“一线天”,是个易守难攻的险地,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巫女见山这漫不经心的样子换了个人来,必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但钟爻听到后却一言不发,甚至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只是个巫侍,他很清楚。

  世俗

  

  “怎么,又生气了?”巫女见山很快就察觉到了身边的沉默。她一回头,果然看见钟爻一个人躲在黑暗里,低着头,默默站在阴影里。

  “没有生气。”钟爻好笑地回了一句,巫女见山有时候聪敏,能一眼便体察世情,对待来白塔的百姓也慈和庄严,叫人又敬又爱。但另一些时候又纯稚可爱,无论察觉到什么都只是懵懵懂懂地说出来,半点没给人回转的余地,叫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没生气就好。”巫女见山转过头,仔仔细细地看了钟爻几眼,果然不见他脸上有生气的痕迹,立时摆去心中的不适感,又扭过头,看向地图,“要我是姬武,我一定想要抢在朝廷大军来之前,杀了这个从京城来的巫女,立威扬名。而大军的主帅三皇女和主将陈放放,估计就也都是这么想的。想让我死在姬武的手里。”

  钟爻下意识地提了夏新,但很快,他便觉察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您不会叫他们如愿的。”

  “不一定,万一我有运气不好,失手了呢?”巫女的立身之本就是玄之又玄的运气,更何况是巫女见山。虽然她跟着便自谦一般地故意低下头去,并不纠结于此,但在钟爻看来,却是信心十足了。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有您在,自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钟爻对巫女见山有一种盲目的迷信,这些年他跟在巫女见山身边,从未见过有不顺她意的事情发生,也从未见她有做不成的事,“现在想来,沿途的那些百姓若是跟来,倒是显不出您的威名和神力了。”

  “我不叫她们跟来,是因为大祭司临行前特意嘱咐,怕我行事高调惹眼,再加深陛下对巫女的忌讳。况且林诗也特意提心过我,叫我在国内低调一些,以后出征时再无所收敛。免得国人只识巫女,不知皇帝。倒时候就算是她做了皇帝,也未必保得了我。”巫女见山倒是半点都不避讳。能多收拢些人来还不好,要不是这些人千叮万嘱,她早召集数万百姓,直接拿下田岐了。

  “大祭司和太女,倒是想的周到。”钟爻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这般世俗的理由。

  “以后这些事情,就都要我自己来想着了。”巫女见山叹了口气,此战若胜,她的名声必要更进一步,到时候,继任祭祀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做巫女祭司,并非她平生所愿,整日黑袍掩面,和人勾心斗角,更非她所求。可惜她天生运气好,不做巫女,在旁人眼中便只能是怪物了。

  眼见着自己又要想起旧事,巫女见山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件事甩了出去,还随口与钟爻道,“不知林诗现在怎么样了?”

  林诗现在很不好。非但没有半点春风得意,反而心底郁郁。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明知有人算计,暗中觊觎,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四皇子这两日身体如何?明日是大暑,巫医怕是要回白塔中参加盛典,不会耽搁四皇子的身体吧?”林诗一回东宫,便直接往齐承墨所住的侧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