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您突然听见这话,很是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本来也没想一定要露面,他就是听说二皇女被关了起来,一时冲动,等到自己想明白的时候,已经跑到这个地方来了。他本来待会儿就走的,结果听见了刚才和宗正的一番话,又不想走了。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不过就这么来看一眼,直接走了,怎么也不甘心。

  “我会救你出去的。”少年脱口而出,一双眼睛在月下亮得很,犹如明珠一般,还带着盈盈的光芒。

  “你要怎么救我?是想现在就栏杆弄断,助我逃狱?还是回去劝说陈老将军,叫她与陛下求情,名正言顺地把我带出去?不过无论怎样,我都不是二皇女了。我就是林真,除了一身罪责和蛮力,什么都没有。别人都避之不及,说不定还会有人故意暗杀,你确定还愿意和我有牵扯?”二皇女此时清醒得厉害。也许直到此时她才冷静了下来,不似往日的冲动易怒,总是急着想要证明什么。

  “我,”少年又被这话堵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想劫狱很简单,你去寻点水把布打湿,然后找个一臂大小的木棍。把布在两个栏杆上绕一圈,然后绑在木棍上,像打水一样,绕着圈的转动。这铁做的栏杆就会慢慢弯曲,挤一挤,也能钻出去。”二皇女看着少年愣住的模样,心里觉得很是可爱。想要伸出手去戳一戳他圆圆的小脸,但是忍住了,只是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搓了一搓,故意告诉他这个越狱的法子。

  “可是,就算你逃出来了,也要隐姓埋名。你平时那么骄傲,怎么忍得了。”少年竟然认认真真地把这个法子想了一遍。虽然做起来不难,但出去之后还是个大麻烦。他要是个寻常人家还好,他和二皇女定过亲,就算自己母亲陈老将军威名赫赫,府宅四周也会有人监视探寻。他总不能给家里召祸。况且依着二皇女往日的性子,根本也不懂什么深居简出,隐忍退让,最后还是会被抓起来。

  “那你回去求陈老将军吧。看看她听不听你的,是不是宁可把你关起来,也不掺和此事?”二皇女看着少年认真思索的眸子,心里软软的。她最初求娶这位陈小公子,只是为了拉拢陈老将军,看重她在军中的势力和威信。就连接近他,也是早有安排,故意为之。但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心动。

  “你还是要我劫狱!”少年听出了二皇女的戏谑,气得眼睛都更圆了一些。这个二皇女性子坏的很,明明都有了主意还不说,故意把人逗来逗去。

  “当然不是。”看见少年生了气,二皇女终于正色起来,甚至坐直了身子,“陈老将军好不容易把你无忧无虑地养大,要不是遇见了我,你根本不用和一个女人捆上一辈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你身体从小不好,家人舍不得你入兵营吃苦,但也可以入朝为官,不用去困在一个皇女的府邸里,甚至连家人都被绑在了我身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悔婚的机会,你应该去求陈老将军,求她上书,毁了这段婚约。我也会上书,求陛下恩准,废除你我的婚约。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回府好好呆着,离我远远的,等过两年,庵后重新去认识别人,重新试试别的日子。”

  “在你心里我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少年气急,他一片真心,就算刚才也犹豫了,但从未想过要和二皇女摆脱关系,以求自保。

  “当然不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二皇女上前两步,走到窗户底下,伸手想要去碰少年,但被少年一巴掌打到了一边。她看着少年红红的圆眼睛,兔子一样气鼓鼓地盯着自己,不知为何,左心也疼得厉害。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二皇女觉得那一巴掌半点也不疼,只是轻轻被拍了一下,虽然声音不小,但和挠痒痒差不多,“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被人算计,一败涂地。你认识我的时间不长,也不知道我的性子。再好的东西,也只有我不要的,没有我不敢抢的。就算抢不来,被打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试上一试。就算是起兵逼宫,我也不会忍下这口气……我总会讨回来,除非我死。”

  少年被她的话镇在当场。他早听说二皇女性子桀骜,也不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但从未想过,她竟然会当着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难道她要造反……她就不怕自己把这话说出去,导致功亏一篑吗?

  “我死了不要紧。人总是要死的,只不过,不轰轰烈烈地活上一回,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我死了不要紧,可你该好好活着。你母亲是巫雪国的大英雄,她也不该因为我和你的事儿叫名声受损。她合该被供奉在庙堂上,受后世子孙击败,传颂百世。你也合该在她的庇护下安稳一生,富贵荣华。如果我成了,我自然会和你母亲求娶,重建婚约,我们还能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就忘了我。”二皇女这话真心诚意,半点诱导的意思都没有。但少年却被这一片言辞中深情感染,眼泪夺眶而出,死活也不愿意离开她了。

  “不,我不许你死。你要是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我这就去求母亲,去求她救你。要是她不答应,我也不活了。”少年走得很快,二皇女又被困在监牢,连手也没拉住,只能眼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要是有陈老将军的支持,夺宫兵谏一事易如反掌。若是单从这角度看,二皇女该高兴才是,可她的心却越来越沉,跟灌了铁铅一般,比听见旁人诬陷她还难受。

  少年一路回到了陈老将军府,没等回房,就看见院中灯火通明。定睛一瞧,原来自己的小院里已经站满了身着甲胄的兵士,中间的椅子上,好像端坐着一个人。不必细看,少年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是自己的母亲,陈老将军,陈靖之。

  “进来!”

  少年看这架势被吓了一跳,正有些心怯,不敢迈步。忽然就听见一声爆喝,所有人的眼睛都往自己这方向看来,连此处的灯都被点燃了。

  一晚上被捉到了两次,这种挫败令少年无端生出不少的心酸委屈来。明明还没挨一句教训,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泪珠已经在眼圈中打转了。

  “去见二皇女了?”看见自己的幼子这般模样,原本决意要好好教训少年的陈老将军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柔和了语气,连面色也比刚才柔和了不少。

  “是。”少年瘪着嘴,轻轻地动了动。他心里委屈,但不想哭泣示弱。他以为蒙着脸,能叫自己看着更刚强些,但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

  “你以前偷跑出去也就算了。现在她犯下大错,我正准备求陛下恩准撤去婚约。你再去见她,实为不妥。她这个人,心气高,性子暴。不管是不是她做得,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你听母亲的,离她远一些,别被她牵连了。”陈老将军对着自己这个小儿子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自小这孩子身体就不好,学了些功夫也不过是强身健体,花拳绣腿而已。就算现在长大了,看着也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又可怜,实在叫人不忍心。

  “她牵连不到我。她说了,要上书废除婚约。”少年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珠露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把面上蒙着的黑布都浸湿了。

  “哦。”陈老将军点了下头,这二皇女还算有点良心。

  “可我不想她死。”少年吼了一声,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巾,露出一张可爱圆润的小脸来。

  埋伏

  

  陈靖之一晚没睡。旁人都称她做战神,称她做陈老将军,皆是因为她自上一代君主在时便领兵作战。她成名之战就是先皇登基时,陈国与北戎相继来袭,她带着一万人迎击十倍之敌,以少胜多,守住了边陲。之后十数年,为巫雪国开疆拓土,守护一方,累功至今,虽看起来高高在上,威势赫赫,但两个妹妹、三个女儿皆战死沙场,活下来的也只有双腿已废的二女儿和幼子而已。

  当初就不该由着他,死也不认这个婚约。

  陈靖之辗转反侧,不知叹了多少口气,就连睡梦里都是一片尸山血海。但等到第二日,她又挂上那张威严无趣的面孔,僵如石块,穿戴整齐,叫人看好了幼子,自己则进宫请罪。

  “老将军无需挂怀,都是我那老二不好,叫你们家委屈了。”皇帝一听说她来,就猜到了这事儿,见她退婚也半点不经意,反而直接点头,应下了这事儿,“不过现在不宜提起这婚事,等过些日子,朕与白塔招呼一声,由大祭司出面,以生辰为由,再退了这门亲事吧。”

  陈靖之闻言心下稍安,大礼伏拜在地上,露出顶冠下花白的头发的来,看着颇有些心酸,“陛下宽宏,老臣惶恐。”

  “算不得什么。朕这个女儿,一直鲁莽,叫人操心。之所以不立时下旨,一是怕牵连令公子的名声,二是我那个不省心的二女儿。知女莫若母。她性子都被长安君教左了,做事一根筋,从来不想是不是自己应得的,自来事旁人有,她便跟着要。朕有一阵子心疼她,也想试试她的才敢,就没使劲儿拘着她,没想到把她的心养得越来越,以至于坐下这等悖逆之事。朕担忧啊,朕担忧她,万一再想不开,非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皇帝慢慢走下高台,俯身扶起陈老将军,一字一句仿若发自肺腑,但一双眼睛却半点没有离开陈老将军的脸,脸上也没有半点的心疼无奈,满是试探。

  “陛下之意,是要老臣,做什么?”陈老将军早知陛下帝皇心术,少有慈母之念,因此心中就算猜到皇帝之意,还是故意不言,等她明示。

  “朕不是要你去做什么,朕只是想叫你帮忙跟着她,看着她,然后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回报给朕,免得她越走越偏,酿成大错。”皇帝没理会陈老将军的作态,双手稳稳地扶着她的手臂,眼里的坚定不容置疑,“朕身边能信的,也只有你这样的老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