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使的小婢女>第54章 决然

  “贱奴,这次可让我亲眼逮着了,真真儿是一个院儿里出来的,同方宴一样,不男不女,弄坏了风气。”

  “姐姐还怪我多心,怎么样?偷了不知哪里来的玉兰露子,大庭广众的勾引梁皖哥哥,这如何也是抵赖不得的了。”

  宋玉宁叉着手,真是气得急了,脸蛋通红,扇完人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这玉兰露极为难得,要采当季最好的玉兰,只用中间最好的两瓣,蒸制冷凝,几年才得这样一瓶。因为对保养肌肤极为有效,金陵城中贵女争相研制,她也遍寻不得,却不知怎的,被这贱奴勾得梁皖送了她。

  她说完见顾蓁扬着脸,一副丝毫不知悔意的模样,抬手还要再打,顾蓁却牢牢捉住了她的手。

  “玉宁姑娘,既然我贱,打我可玷污了您这高贵的身份,仔细您的手疼。”

  顾蓁连日来受段景思冷待,心里正是委屈,又刚遇上梁皖这等不知轻重的,才刚说清楚,现在又来个只知仗势欺人的宋玉宁,脸上火辣辣地疼,忽的就生出一股冲动,不想再忍了。

  她改了往日见她那副伏低做小的模样,把手往旁边一甩,眼里丝毫没有害怕两个字。

  宋玉宁气得发抖:“反了,反了,要翻天了!”只恨今日出来得匆忙,忘了带鞭子。她的三脚猫武艺,全在那根鞭子上,离了去,便同宋兰沚一样,杀鸡的力气也没有。

  但她此刻怒火攻心,哪里顾得了三七二十一,说着要去抓顾蓁的脖子。

  顾蓁小时候与欺负她们的小男孩儿打架,脚底不知有多滑,身子迅速往旁一闪。

  宋玉宁不仅没抓到她,自己倒还没站稳,手肘硌在门廊上,起了一片青污。

  顾蓁挑了挑眉:“玉宁姑娘,这可是您自己摔的,我连您的衣角也没碰着一片。”

  宋玉宁咬牙切齿:“你这个人贱奴、小偷,我要将你剁成一节节的,扔到河里去喂鱼。”

  顾蓁倒还有些怕。可不管她如何退让,如何劝说梁皖不要过分关注她,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她索性不再解释。

  想了想,又把梁皖送的玉兰露瓶子放在了走廊边上:“这个瓶子梁公子非要给我,玉宁姑娘要是喜欢,给你好了。”

  她说完挺着胸,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玉宁气得发抖,“贱奴”“兔爷”“妖孽”之类的乱骂了一通。

  等人不见了影子,她捡起瓶子看,正是千金难求的玉兰露。前回,她听梁皖身边的眼线说,他专程托人从金陵买了玉兰露,她心头喜滋滋的。

  她的生日马上便来了,以为梁皖是要在生日那日,送给她,岂料今天左等右等,都不见梁皖。她一出门,却见段家那个小厮在和他拉拉扯扯!

  这还得了!

  她爬起来,正要回房去寻鞭子,迎头撞上了梁皖。

  “梁哥哥。”她见了他,便似见了救星一般,小嘴一瘪,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怎么了?”

  “那个贱……”她本想直截了当地问,她心心念念的梁哥哥是不是被人勾走了魂儿。然而几次下来,她也机灵了不少,无论是宋兰沚还是梁皖,对段景思都颇为看中,他身边的人也随意打发不得。

  她咬了咬唇,改口道:“没什么,一个下人惹我生气而已。”

  自从那年她在郊外被山匪劫走,为梁皖所救,她就认定了这个人属于她,别人一丁点也碰不得。

  梁皖目光颇为温和:“今天你过生日,又为这些小事生气,难为别人也难为自己。”

  宋玉宁猛然抬头,神色里全是不可置信:“你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早上我去寻你,丫鬟说你还睡着,你自来爱睡懒觉,我便没去打扰你,哪知就在这里遇上了。”

  他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玉瓶来,玲珑剔透的,和顾蓁那里的一模一样,“这瓶玫瑰露,是我特意托人买的,你整日舞鞭子,手上肯定受了伤。”

  宋玉宁有些发愣,喃喃道:“为何……不是玉兰露?”

  “玉兰露主要是治冻伤的,你的手用玫瑰露好些。”

  宋玉宁鼻子一皱,心里酸酸的,忽然扭住梁皖胳膊,哭了起来。

  “梁皖哥哥,除了母亲,只有你记得我的生日,姐姐和祖父他们成日忙,谁都不关心我。”

  梁皖脸上带笑,却自然拨开了她的手:“他们都有大事要做,你叫我一声哥哥,我自然要照拂着你些。”

  不管宋玉宁如何想,梁皖说的照拂,着实是哥哥对妹妹的照拂。他为人善心纯良,那年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便不是宋玉宁,随便一个人,他也会去救。

  事后,宋玉宁对他百般感激,他只觉有些过了头。某一日,宋玉宁之母秦大夫人却亲自登门,对他述说了一段秘密。

  宋玉宁天生弱症,大夫断言阳寿不过十五,不过只有几年时光可活,是以秦大夫人百般宠溺,只求她能开心度日。

  秦夫人说得声泪俱下,梁皖只好应了她,一切也顺着宋玉宁。可到后来,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秦夫人遍寻名医,宋玉宁的弱症竟然渐渐地好了,如今不但活过了十五,鞭子还舞得虎虎生风,身体便是比宋兰沚,看上去也好上几分。

  这么多年以来,梁皖深知宋玉宁本性不坏,不过是宠溺过分。可时间太久,他也同秦夫人一样,习惯了事事让着她、顺着她。

  但是现在,他有了其他想法。

  “等你来日有了夫君,做哥哥的我就放心多了。”

  “你说什么?”宋玉宁脸上一僵,手上的玫瑰露瓷瓶骨碌碌滚上了草地。

  *

  那厢,宋玉宁的话,顾蓁并没有放在心上。回了院子,将鱼放进砂锅,架在小炉子上慢慢地炖,她坐在小炉子前,用一把小蒲扇子给炉子扇风,不一会儿便汤色奶白,香气四溢。

  不经意的一瞥,透过院门,远处的回廊里有个熟悉的身影。许久不曾见,顾蓁丢下扇子扒在门边,看他的身影在穿行回廊时,时隐时现。

  然则,走到外面空旷地上时,她才发现那并不是一个人。

  男子一身靛蓝暗纹锦服,长身玉立,如松似柏。女子着霞彩千色梅花纱裙,娉娉婷婷,端庄大方。二人穿花拂柳,往这边走来,宛若一对画中仙。

  顾蓁呆立在窗前,想起来前日段景思夸宋兰沚说的话:

  “女子应当贞静幽淑,娉婷秀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该有章法,说起来,宋兰沚堪为典范。”

  “贞静幽淑,娉婷秀雅”顾蓁喃喃吟着这八个字,脑中有些发蒙。

  她此时将将收拾了煮鱼汤的小炉、砂锅,脸蛋儿、鼻尖上沾了几抹黑泥,头发被火烤得燥乎乎的,衣服上一坨油渍,是方才洗锅时不小心蹭上去的。而手上,竟还有一股子鱼腥味儿,无论洗了几遍也洗不去。

  她忽然觉得,“贞静幽淑,娉婷秀雅”这八个字,就像一根大棒,将她狠狠打落到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中。

  她奔进屋里去。院子里,明月清雅,梅叶葱郁,散发着骄人之姿。“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1]

  自来文人以梅树喻高洁,凌雪傲霜,孤标之姿,纵然此时已不开花,那等清贵模样,亦可见一斑。

  而她,不过是泥泞中挣扎生长的一株野草。

  这个地方不属于她。

  *

  宋玉宁将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一天没吃饭。可除了贴身的婢女金枝来求了她,没有一个人来过。

  宋太师与宋兰沚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她甚至想,便是她就此回了金陵,他俩也不会知道。

  梁皖倒是来过一次,她却不想见他。

  昨日梁皖给她坦白了一切:天生弱症、那年从山匪手中救人、秦夫人登门哀求……

  “所以,”从震惊中回转过来的宋玉宁呆呆地问,“你们其实就是等着我十五岁时死?可我却死了不了,你们就变了?”

  自从生来,她的十几年全在蜜罐中泡大,甚至要天上的星星,秦夫人也会想办法替她摘来。周遭的同龄人皆怕了她,唯有梁皖看她的眼神里,不是怕、不是厌烦,而是温柔。

  原来,是可怜她。

  梁皖脸色一变:“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她望着手里的玫瑰露子,忽的又有些明白了:“你今天决意这样告诉我,是为了某个人吧?”

  梁皖又劝了她一些话。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梁皖实在是小瞧了她的执念。

  窗外黑夜沉沉,一如屋里人浓得化不开的心绪。

  “金枝。”宋玉宁摆弄着桌上的银耳羹,眼神里有些决然,“母亲为我请的两位江湖高人,现下在哪儿?”

  金枝是个有些胖的丫鬟,她却从不敢对旁人说,宋玉宁特特选了她作房里人,是因为她长得胖、身上肉多,主子发起脾气来,掐、打、揍,都不硌手。

  她神情里却全是害怕,畏畏缩缩地道:“为着小姐的安全,两位均在书院附近,从未离开过。”

  “叫他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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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陆游《梅花绝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