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姐夫>第65章 《十》盛琸x冉元白

  冉光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上很不好看。

  蒋氏还待开口,被冉光少有的一把拉住扯到后面,低声斥道:“妇道人家,少说话。”

  虽说对方只是名十几岁的少年,但气度出众,谈吐不凡,杨晋只说是侄子,也不知是什么底细。刚刚误伤了对方他已经很难向杨晋交代,这要是再生争执,与御史交恶,他当初硬揽着让他们一行住到自己家,不是得不偿失吗?

  冉光冲盛琸一笑,好声好气道:“小郎君,我朝确是不能乱用私刑,可这对的是外人。今日他们一个是我家奴仆,一个是我儿子,怎么能叫私刑?该是家法才是。”

  盛琸也冲他笑:“虎毒尚不食子,如今县丞大人要打杀亲子,总要问明缘由吧?”

  冉光叫他这巧笑倩兮的绵里一针扎得眉心直跳,偏又顾忌杨晋不好发作,只得从鼻腔里喷出长长一股气,憋屈得撇过脸去了。

  “这件事既然各有说法,不如坐下辩个分明。”杨晋见事有蹊跷,太子又一副要管到底的模样,索性差左右去搬椅子,将庭院当做公堂,于“堂”中审起案来。

  盛琸本想让冉元白也随自己一同坐下,却见杨晋对他暗暗摆了摆手,想到自己如今身份不过一个黄毛小子,这里又到底是冉家,只得作罢。

  等众人都落座,杨晋问仍跪在那里的冉元白:“小孩儿,本官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冉元白将黏在盛琸身上的视线收回,不卑不亢冲杨晋颔首道:“小人姓冉,名元白。”

  “冉元白,我再问你,你是犯了何事被你父亲母亲责罚?”

  冉元白垂下眼:“我杀了人。”

  杨晋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对方小小年纪身上竟背了人命。

  蒋氏这时忍不下去了,从旁插嘴道:“他杀的是我派去照顾他的嬷嬷,在冉家伺候已有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小畜……这孩子竟生生将她用石头砸死了!听见过尸首的下人说,嬷嬷不仅半个脑袋被他砸烂了,连脑花都砸出来了。此等穷凶极恶之人,怎么会是我冉家的子孙哟……”说到最后,她假模假样哭起来。

  冉光不住点头,表示赞同。

  “杀人总有缘由,杨叔何不问问他为何杀人?”盛琸温声提醒。

  杨晋从震惊中回神,捋了捋胡子,依言去问冉元白:“你为何杀人?”

  冉元白沉默片刻,对着杨晋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

  杨晋更为惊讶:“你这是何意?”

  “恶奴欺主,我杀她是迫不得已,全为自保,请大人明鉴。”他也不扯什么蒋氏授意,只将过错全都推给黄嬷嬷和常嬷嬷。说她们不仅常常克扣他的吃穿用度,还对他动辄打骂,为了掩藏自己罪行甚至不许他与别人有过多交流。

  而今日之事,全因黄嬷嬷看上了他的手炉,要抢去占为己有所致。他冬日里只有这一个手炉取暖,也好些时候没炭火了,只一个空壳子她都要抢。他实在忍无可忍,便与对方争执起来,继而发生扭打。

  杨晋听过他的叙述,面露怒色,拧着眉道:“这两人如此嚣张恶毒,你为何不与你父母说明?”

  冉元白视线一一在冉光和蒋氏脸上扫过:“父亲公务繁忙,母亲要料理后院,身为子女合该为父母分忧,我哪敢因自己这点小事打扰他们清净,给他们添乱?”

  福来站在盛琸身后,听到这儿忍不住弓身凑近太子耳边道:“主子,原来他平时闷葫芦一样都是装的,这不可会说了吗?”

  盛琸睨着他,虚虚竖起一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福来缩了缩脑袋,赶忙往后退去。

  “哎,你这是愚孝啊。既然是两个恶奴,一个死了,就招另一人上来问话吧。”杨晋说着看向冉光。

  “呃……”冉光这时候心里已经有些不妙,虽然冉元白的话里将他里里外外摘得干净,但他太了解蒋氏,知道这两个老妇如果真如庶子所说这样欺辱他,那就一定是得了蒋氏许肯的。

  要是真将常嬷嬷提上来,她一紧张将那些嫡母虐待庶子的腌臜事都说了,他冉家还有什么颜面可言?他仕途还要不要了?

  “两个嬷嬷做事勤快,心肠也好,你说她们克扣你……你有什么证据?” 蒋氏此时还要嘴硬。

  冉元白明显要比同龄孩子更瘦弱,穿得也寒酸破旧,她说这话简直就是已经一点脸都不要,打算睁眼说瞎话了。

  冉元白牢牢盯着她,正要说什么,一旁盛琸忽然开口:“我就是证据。”

  所有人一齐看向他。

  “我是人证。”盛琸指了指自己道,“我院子就在冉元白院子隔壁,他的手炉是我给的,他的伤是我治的,若不是我,他这个冬天怕是早就饿死了。我本想着这是冉大人家事,外人不好多管。哪知道这一袖手旁观,反而酿成了惨祸,倒是我的罪过了。”

  太子这样仁善,杨晋也颇为欣慰,拈着胡须道:“欺辱幼主,以下犯上乃是杖一百的大罪。那嬷嬷罪有应得,殿……贤侄不必挂怀。”

  冉光虽然惧内又没大能耐,但小聪明不少,一听杨晋这话,知道今天这事是定了,忙一个猛扑扑向冉元白,干嚎着自责起来。

  “哎呀元白啊,都是爹的不是,爹整日忙着公务疏忽了对你的照料。今后爹一定让你母亲好好管束下人,让他们不可再轻怠你了!”

  冉元白被他一冲,身上的伤又痛起来。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有些不耐。几年前的他或许还会期待冉光的拥抱,现在这种东西对他已经毫无用处了。

  蒋氏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起身,心里恼得要死,却偏偏只能装出一副慈母样。

  “生出这样的恶奴,实在是妾身之过。妾身今后一定严加管束下人,绝不再犯这样的错,对元儿的一切吃穿用度也都会小心仔细,亲自过问。”

  冉元白抬眼去看她,两人视线相触在一起,毫不相让地对视了片刻。

  蒋氏眼里的刻毒让冉元白确定,此事风头一过,她绝不会放过自己。

  冉光抹抹并没有什么泪的脸,站起来大手一挥:“来人,将剩下那个恶奴给我乱棍打死,拖到乱葬岗喂狗!”转头又冲杨晋殷勤道,“下官这样处理可还妥当?”

  杨晋皱了皱眉道:“现在真相大白,只要合情合理,自然是县丞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盛琸心里暗暗摇头,这冉光真是个不堪大用的,这点决断力都没有,怪不得连内宅都镇不住。

  “既已查明真相,冉大人还当早日为小郎君另择贴身奴仆,该添该补的东西也都要添补起来。”他撑着常禄的胳膊从椅子上起身,语气温和,但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魄力,“今日小郎君的院落必定杂乱不堪,可先歇在我那里。明日是要重新修整还是另赐院落,看冉大人的意思。”

  “啊……是,的确。”冉光讷讷着,竟有些怕他。

  盛琸走到冉元白面前,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可冉元白跪得久了,腿一下根本直不了,膝盖一弯又要矮下去。盛琸连忙轻唤常禄,小太监心领神会,蹲下便将冉元白背到了身上。

  他们一个被常禄背着,一个被福来搀着,经过杨晋时,停了下来。

  “杨叔,今夜麻烦你了。”

  杨晋连连摆手:“贤侄言重了。”他一张脸都皱起来,“你的伤……”

  太子要是被冉光鞭出个好歹,别说他一个小县丞,自己这个御史都要乌纱不保。

  盛琸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声道:“没事,杨叔不必担心。”

  杨晋闻言骤松一口气,忙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别吹了冷风,说罢带着人也走了。

  闹剧终场,各怀心思的众人纷纷谢幕。下一台戏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唱,冉元白还不知道,他现在有别的事要关心。

  性急的福来被盛琸打发去烧水,常禄刚拿出金疮药和绷带要为两人治伤,屋外木门轻扣,冉光请的大夫来了。

  大夫不知盛琸也挨了一鞭,瞧着冉元白浑身是血,直觉伤者就是他,便向他走了过去。

  冉元白拦住他,看向盛琸道:“先给他看。”

  大夫不知什么情况,也去看盛琸。

  “我没事。”盛琸将肩膀冲向冉元白,给他看破掉的衣服,“你看,就是抽破了衣服,一点血都没呢。”不过应该是青了。

  冉元白还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又顾忌有别人在场,终究只是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大夫见他不再阻拦,小心为他清理起伤口。

  盛琸由常禄伺候着脱去外衣,靠坐在床头。他关注着冉元白的一举一动,眼神充满一种对弱小幼崽的怜爱与兴味。就像在看一只可怜的跌瘸了腿的小猫崽,心疼他的同时又觉得很有意思。

  冉元白在大夫处理伤口时始终紧闭着双眼,咬牙忍耐伤口的阵阵灼痛。但他能清楚感觉得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大夫为冉元白裹好了伤,便跟着领他进来的下人离开了。

  福来端着水盆进屋,没好气地拧了帕子给冉元白,让他自己擦脸擦手,擦身上所有需要擦的地方。

  期间有人又来扣门,常禄去开了门,之后捧着一叠干净衣物进来了。

  “这会儿倒是想的比谁都周全。”他撇撇嘴,挑出崭新的亵衣给到冉元白,“我刚还在愁你晚上睡觉穿什么呢,你同我们的身量差太多了,这里也没合适你的衣物。”

  冉元白抱着衣物走到床边,犹豫着道:“……我有话跟你说。”

  盛琸冲两名近侍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屋里很快只剩他们二人。

  “你要说什么?”盛琸问。

  冉元白咽了口唾沫,直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你能不能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