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姐夫>第60章《五》盛琸x冉元白

  年关将至,长安百姓回乡祭祖的回乡祭祖,走亲访友的走亲访友,而几个月前刚升任陇右节度使的冉元白也从陇右赶了回来。

  冉元白回了长安,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宫面见太子,而是派了张素前去回话。

  太子坐在一张宽大的座椅上,金丝楠木的材质,椅背不雕龙不雕凤,雕了一只鹤,一只展翅独舞的鹤。

  “冉元白人呢?”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不远处的张素,语气有些冷。

  他从接到冉元白要回来的消息那天就在等,等了十几日,等到三更天,对方竟然说不来就不来了。

  盛琸想到此怒及而笑:“让他来见我。”

  张素听太子口气不对,心头越发惴惴,低垂着脑袋,压低身体道:“殿下息怒,冉大人回京途中不慎感染了风寒,怕病气冲撞了殿下,这才不愿入宫,实在不是有心怠慢殿下。”

  盛琸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面色稍缓,他眼眸中平日里温润的假象一扫而空,染上骇人的沉冷。

  “我不管他是病了还是伤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张素面前,“三柱香内他若无法赶来,就永远别来见我。”说罢长袖一甩,雪白的锦缎擦过张素头顶,带着气回了寝宫。

  说是给三柱香,其实太监点第二柱香时,冉元白已经飞马到了宫门前。宫门禁军守卫都认得他,将到了嘴边的呵斥尽数咽了回去。他下了马,片刻停留也无,把手里的鞭子随意丢给一名守卫,快步过了宫门。

  等到了东宫,正好第二柱香燃完,第三柱香还没点上。

  盛琸的近侍太监在寝殿外远远见他来了,可是松了一大口气。

  “大人您可来了!”他压低了嗓音声音仍然又尖又细,吵得人脑仁疼。

  冉元白本就染了风寒,刚刚又一路吃风,这会儿正脑袋嗡嗡,听到他声音眉心立时蹙了起来。

  他抚抚额,嗓音喑哑:“殿下说什么了吗?”

  太监瞄了瞄毫无动静的殿门,道:“不曾说什么,张大人走后殿下就入了寝宫再也没出来。”

  冉元白点点头,解下身上藏青的披风递给了那近侍太监。

  对方小心拢在臂弯间,又说了句:“殿下盼您回来盼了许久,也是急了才说的气话,大人多说说软话,殿下必定就不气了。”

  冉元白闻言心里一叹,暗道:“我在他面前何曾硬气过,他又哪里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哄好。”

  他独自进了内殿,于一片静谧中缓步朝里走去。宽敞的寝殿内四角燃着烛塔,灯火昏黄,光影摇曳。

  盛琸侧靠在一张卧榻上,肘下支着软枕,手上执一卷书册,知道冉元白进来了,动作也没改变分毫。

  “殿下千岁,福寿安康。”冉元白单膝跪下,视线低垂。

  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殿内的温度让冉元白觉得憋闷,喉咙一痒便咳嗽起来。

  他不敢咳得太大声,便用手捂住了嘴,咳得身体都在颤抖。

  盛琸放下书册,再不能无视他。

  “来人。”他撑坐起来,将书本往小几上一扔,开口叫人。

  殿外值守的太监闻声而入,路过跪在地上的冉元白时,视线不敢有一点偏移。

  “去煮些润肺的梨汤。”盛琸沉着脸道。

  太监躬身应下,倒退着出去了。

  冉元白依旧跪在那里,盛琸不叫他起,他便绝不会起。

  早在太监进来的时候他就不咳了,但由于先前咳得太凶,呼吸带上些喘。盛琸走到他面前,他抬起头看向对方,眼眸少见的泛着潮湿。

  “你身为陇右节度使,为何回京不第一时间来宫中见我?”

  冉元白眼尾含着一点绯红,朝盛琸裂开一抹笑,答非所问道:“我身上有病气,别叫过给了殿下。”说着就要膝行着往后退。

  盛琸眉心蹙得更紧,绣着精细花纹的袍服垂到地上,跟着冉元白一退一进。

  冉元白退了两步看出他的意图,顿在那儿不动了。

  “殿下……”他声音里透出无奈。

  “冉元白。”太子冷冷打断他,“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

  冉元白一愣,有些混沌的大脑一时想不起他指的是什么。

  盛琸缓缓蹲下,直视他道:“我说过,我不要爱侣,只要忠心的臣子和听话的狗。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冉元白想起来了。

  那时杨家获罪,前太子妃杨氏被一杯毒酒刺死,太子枯坐殿中一日夜,他担心太子忧思过度,深夜悄悄潜入东宫见他。

  盛琸见到他并不意外,就那样不言不语,带着些倦怠地看着他,像是一具仍然枝繁叶绿,却即将枯萎的树木。他的根系深扎在这座冰冷的皇宫中,无处可逃,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被土壤中的毒侵蚀,从内腐烂。

  冉元白大着胆子跪到他面前,握住了对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盛琸,紧张得手心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出汗。

  盛琸仍然无声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很麻木。一双眼微微垂下,分明瞧不出一丝的情绪波澜,冉元白却觉得对方在认真地审视他。若他接下来说的话有一丝一毫差错,对方便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殿下,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您,永远留在您身边。”他像是捧起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而恭敬地捧起盛琸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郑重的一吻。

  太子没有因他的无礼而恼怒,他静静看他半晌,忽地掐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我不需要爱侣,我只要最忠心的臣子,最听话的狗,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

  坐到这个位置,情爱便如指尖尘埃,根本无足轻重。一个君王若沉迷于社稷之外的东西,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真就太可笑了。

  “是,我知道。”冉元白眼里没有失落,全是爱意,“我……”

  时光流走,岁月更替,一样的大殿,一样的两个人,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我愿做殿下最忠心的臣子,最听话的狗,为您剑锋,披荆斩棘。”冉元白回忆着那个夜晚,将当初对盛琸发下的誓言又说了一遍。

  这话是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能安抚太子的良药,他所求的不过如此。

  盛琸眉心稍展,手指掐住冉元白的下巴稍稍抬高:“你只需照我说得做,我不需要一个总是忤逆我的臣子。我想见你就见你,想碰你就碰你,你不准退后,更不准拒绝我。”

  冉元白被迫抬起头,眼里没有愤怒和委屈,只有满满的对于盛琸的迷恋。

  “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忤逆你。岁淑,你原谅我吧。”

  他对盛琸便如信众对待神明,敬爱依恋,痴迷向往。所有与盛琸为敌的他都憎恶,所有盛琸的命令他都遵照,就算盛琸让他即刻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执行。

  盛琸无需爱侣,他也不需要。“爱侣”太浅显,岂是他们的关系能够概括?

  盛琸闻言松开手指,眼中升起一些温度。他去牵冉元白的手,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

  “你还病着,快起来吧。”转眼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温润亲善的太子。

  盛琸牵着人坐到罗汉榻上,一左一右,中间有小几相隔。

  “上回你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你。”太子的手越过小几,抚上冉元白没什么血色的面颊,“陇右已定,你过了惊蛰再回去吧。”

  此时正月都没到,离惊蛰少说还有一个月,陇右方定,冉元白原先准备过了十五就走的,现如今倒不好提起了。太子才消气,他此时提了,对方怕是又要觉得他忤逆。

  “父皇怕是不好了。”许是看出冉元白的犹豫,盛琸轻哼了声,收回手道,“太医今日回禀我,说针药其下,过完这个年该不是大问题。”可这年后会如何,太医没说,大家心里也都明白。

  裕安帝被叛军胁迫,惊吓过度,谋逆平定后便大病不起,成了半瘫之人,能一口气吊到现在,太医们也都尽了力。

  天子驾崩,冉元白怕是前脚刚到陇右后脚又要回来,还不如留在长安,等他换上龙袍,登上帝位再走不迟。

  冉元白听懂了他言外之意,沉吟片刻道:“那我先遣张素回去。”

  两人说着话,方才领命去炖梨汤的太监便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张托盘,托盘上是青花瓷的一只炖盅。

  “殿下,梨汤好了。”

  盛琸虚指了下身旁人道:“给冉大人呈上。”

  太监恭恭敬敬将托盘摆到了冉元白面前,还替他掀开了有些烫人的盖子。

  热气随着清淡的梨香缓慢飘散开来,冉元白盯着眼前这盅小小梨汤,一向给人阴寒印象的眼眸瞬间柔软起来。

  太监退了出去,盛琸见冉元白愣愣盯着眼前的瓷盅,催促道:“做什么发呆?”

  他笑着去拿勺子,勺了一勺琥珀色的梨汤送到唇边吹了吹,又递向冉元白。

  “阿元要好好养身子,别总让我担心。”

  冉元白沉醉在他的笑里,不自觉也笑起来。他凑上去含住勺子前端,将清甜的梨汤吮进嘴里。

  太子对他的温顺十分受用,正要收回手,被对方双手合拢了一把攥在掌心。

  “岁淑让我做的,我都会去做。今后我一定不再生病,不再让你担心。”

  别人说这话,可能只是为了讨好他。可盛琸知道冉元白不是,他将他的话奉若神言。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么大魅力,叫这个人如此全心爱戴。

  喝完了梨汤,盛琸又留人坐了一会儿,冉元白直到丑时三刻才离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