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真的江湖>第82章 83.番外五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1.

  那天白青莲遇见天青,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脸上的泪水砸下去,一张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像是暴风雨中的荷花,那么柔弱娇媚的眉眼,那么动人,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怜惜得很,肩膀正抖着,像是哭得过头了。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灼灼明艳,又柔弱得很。

  他听见耳边有人说是恶霸欺负小姑娘了,顾不得自己师兄弟的呼喊,飞身踏过人肩头。

  后来白青莲总记错,记错成自己遇见天青是春初,可他的师兄弟都作证是深秋,或许只因白青莲见天青第一眼,就见她眼角似桃花,那时那么吵,他听见她眼泪砸下去的声音,那么大。

  刺得他心头一痛。

  2.

  多年后白青莲都在想,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心血,都悉数搭在天青身上了。

  奈何世事诡谲,情深缘浅。

  3.

  老掌门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叹气道:“你为什么不说呢?青莲,你这孩子向来如此,最会为难你自己,就算你背叛师门,你的一众师兄弟还有我这个糟老头子也都会原谅你的,霄琅教讲究道法自然,你的道就是这样吗?”

  “天青那个人最是情深,也最是狠决不过,那天在山上我没拦下她,就注定了我挽留不住她了,何况我们两人隔着恩仇如海,此后还是再也不见吧。”

  “骄傲如她,是再也不会回头的,也不知她将与何人共白头,反正那个人不会是我了。”白青莲低低叹了声,几不可闻,他合了眼,一身的银针动都动不了,这凄惨的样子有些好笑,只是他那一脸的心如死灰让人觉得悲哀。

  4.

  是的,天青骄傲如此,哪里还会留有余地呢?

  白青莲合眼,想起那人的假哭,假哭时桃花眼角微红,含着盈盈泪光的眼,撒娇耍赖爱扯着人袖子,软着声时像是只懒散地猫,他记得人拿小鱼干逗猫,杏子红的衣衫明媚温暖,自顾自地叼着一个吃着,拎着小鱼干逗着,黑白的猫被逗得急了叫了声,天青也跟着叫,歪着脑袋喵了声,看那猫摔了下笑起来,酒窝很深,桃花眼灼人。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笑了?”她挑了挑眉,问。

  “嗯。”她答。

  “呦——再笑一个给我看看。”她逗够猫站起来,手指勾向他下巴,手指还沾着鱼腥味,他偏头躲过,这丫头和他身高差一截,发觉后不满地啧了声。

  “天姑娘,自重。”他先退一步,心跳一下子乱了,莫名其妙的。

  5.

  他记得这个人杀气腾腾的模样,好看的皮相下都是掩盖不住的戾气,看起来像是娇惯着被纵容着长大的孩子,严刑逼供时手很稳下手很利索,那把雪漫的匕首在她手指间飞旋成花,凛冽的锋芒闪着,连带人唇边的笑都含着一股子冷冽气。

  她不该会这件事的。他想,又觉得彼此彼此,就好像除却自己师父,再也无人知他是无常的死士一样,年幼的孩子总是被人轻易忽视的,那年他几岁来着?该是十岁吧,刺杀失败,一路逃亡,为路过的一个道长所救,那道长笑得像个骗子,在破庙里待着避雨,杀人时眉眼都是仁慈悲悯的,浑身上下洋溢着普度众生的气息。

  天青抬了抬染着鲜血的眼睫,脸上都溅着不少,勾着唇笑得一点也不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杀气腾腾地看着他,似乎在对他说,你看,我是这种人啊,早就说了你该走的,你偏不走,后悔了吧?你看,我身上,多脏啊,她的眉眼乃至全身都在这么说,粘稠的血液自她发间滴落,闷闷的一声响。

  他向来都是不懂这个人的,只觉得这人美的的确让人心动,瞧着就心生怜爱,可是却是让人想要骄纵宠溺着的,当妹妹当女儿的那种,生不出半分欲望,而此刻她狼狈不堪,沾着一身血腥味,带着血腥味的笑,让白青莲想起云深撩开自己的发,揉他脑袋,脱下衣衫把他抱起,云深跟他说,你想有个家吗?我能给你。

  这一刻他总算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个小姑娘的全部骄傲和脆弱,以及想讨人一个拥抱却一个字也不肯提,还要释放一身杀气的别扭。

  6.

  他鬼使神差地把人揽在怀里,生出个见鬼的此生无憾的念头来。

  预言之谈,可信吗?他想,只觉得要是因这人相思而亡,倒也不错。

  7.

  而今预言真的应验了,他大抵是时日无多了,蛊毒十三杀解药难寻,他怕是要折在这毒上了。

  白青莲想,又听老人告诫:“静心!”便合了眼,念起清静经来。

  8.

  天青,我本是修无情道的,你知道吗?

  我怕是再也没机会告诉你了,你的一腔深情,真不该错付到我身上。

  9.

  白青莲本是修着无情道长大的,因他年幼时就是薄情模样,刚好云深道长的无情道挑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想着这孩子本就是冷淡不知人情的,修无情道,正好。

  情深的人最是难过。云深想着,捡到那孩子的确是缘分,若是早些年云深遇见白青莲,那白青莲是活不下去的。

  只是遭受过报应后的云深,终于生出了一点悲悯心。

  只可惜一个恶人本就该继续行恶,可他彻底成了恶人后又后悔了。

  只可惜那时再也无人愿听他悔过,有资格听的,一个死了,另一个一辈子都不肯原谅他,他只能把那点悲悯心用来普度天下。

  那孩子的眼多像是他,多像是他年幼的他,眼里都是无路可走的死寂,只可惜那时无人能抓住他的手,于是他抱着这孩子,就像抱住了当年无路可走的自己,他那修无情道的师傅薄情冷性,欠着他一个拥抱多年,不肯施舍一点温情。

  “你想有个家吗?我能给你。”他道,想借着这个孩子,从赎罪过。

  “什么是家?”那孩子问。

  “温暖的被子,你不回去会有人念着时时牵挂的人。”他笑,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家了,本是有的,只可惜被他亲手毁了,于是再也无人挂念他。

  10.

  “我怎不知天青有一身暗疾?难不成那时我的药是……”白青莲看着老掌门点了点头,眼里带着悲悯,他那枯朽的嗓道:“她为你在人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大雪天里,自己都站不稳了,还要嘱托你师弟把药带回去,不要说是她求的。”

  “她不想你觉得自己亏欠他。”

  11.

  武林大会后,天青走了,他跟自己师弟一道回去,沉浸在自己师父早就死了被人替代的悲哀里,只可惜回到师门后面临更大的悲剧,罗刹教攻上霄琅教,满山厮杀,霄琅教人都死了快一半,罗刹教和霄琅教各自后退一步,以罗刹教教主邵流年的死亡和白青莲的重伤未结局。

  可白青莲没死成,他被天青喂下一枚长生陷入沉眠假死的状态,长生在人重伤时服下能吊着人一条命免得被阎王勾走,若是陪着北天寒冰玉髓更好,能让人维持假死状态多年而不死不衰,北天寒冰玉髓难寻,天青手里也只有一个珠子,她把东西交给人,嘱托那些师弟师妹们磨碎了喂给人,一天喂一点就好,护着人心神。

  然后她去寻那不出世的高人去了,高人都有坏脾气,天青为此闯过数到陷阱,差点把命搭进去,老人不忍心勉强救人一命,她搁下一身骄傲,磨了两个多月,大雪天跪在人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把那老婆子打动。

  那老人年轻时也是骄傲漂亮的,是名满江湖的医学天才,嫁给意中人,却惨遭背弃,被生生断了四肢下了毒,险些没了命,她恢复一身武功后,毒杀人满门一百三十七人,而后隐于山,再也不出世,风华绝代老去,无人可赏。

  12.

  那时天青本想一走了之的。

  走了一个时辰后她后悔了,抄了近道先白青莲一步上山,找了那麻烦的围着他喋喋不休十八罗汉一样的道士,一个小姑娘,仗着年少意气风发,自己背后有自己老爹撑着,在那里跟人谈条件,拿旧事胁迫,只希望自己和白青莲之间,还能侥幸些,存留那么一线生机。

  要是白青莲知道云深是被他爹所杀,那一切都完了。

  13.

  后来,后来白青莲废了无情道,他资质好,重新修炼也只是花了一年时间,伤好后下山,还未走出多远就被罗刹教人追杀,被追杀路上遭受伏击受了重伤,无路可走时一人捞着后衣领往青楼里拽,连拉带扯的,小小声地喊他,声音含笑的一声白道长,好久不见。

  他被人拽着按到床榻上,搜查声四起,周遭都是腻人的脂粉香,迫于形势严峻欺压下的唇真真假假,他看着人三两下扯开自己的衣服他的衣服,拉着被子叫起来,声音甜腻沙哑,欺压在身上逼人得很,顺势配合下,还有老鸨推脱解释,人倒是走了。

  然后那个方才还□□的听着就是那么一回事的人,自己裹着被子脑袋埋到膝盖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耳朵尖红透。

  “诶,天妹子,这是你时常提起的那位心上人吗?放心吧,我既然欠着你人情就会帮忙护着,诶诶,你怎么不说话,是害羞了吗?唉,你这呆子,怎么还不过去哄哄?”

  “怎、怎么哄?”

  “你过来,抱抱我,摸摸我脑袋。”蒙在被子里的人缩得更狠了,白青莲看看那缩成的一团,无处下手,门被那调笑的老鸨悉心关上,他看看人通红的耳朵尖,摸了摸,把人红透的脸刨出来,压上人的唇。

  “你压上来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这是真心的。”他扣着人脑袋,觉得算了,那一点仅有的真心真情,全给这姑娘得了。

  他有什么好的,连个人都不会哄,可这人不止为他受了一次伤。

  护送辰景回去时遇上七王爷派的追杀的人时,她也是义无反顾地扑到他身上,为他挡了一箭的。

  只是那时上药麻烦,他看着人□□的羊脂白玉的后背和几道旧伤,几乎不敢下手去碰,有些喘不过气,心脏一跳一跳地疼。

  “你为什么帮我挡这一箭?”他问,不解,也不明白自己这异样从何而来。

  天青很久都没说话,白青莲以为这个人不会说的时候,她却叹气道:“木头,你非要逼着我说我喜欢你才行吗?”

  “为什么?”他问。

  “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了,我也没办法。”

  14.

  白青莲生生受着受了好几年,折腾得自己形销骨立的,直至白家的人送上解药,送药的人转着指间的萧,对他笑道:“你再不去看,以后就没机会了,有些人错过以后,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二弟,别说了,白道长,叨扰了,只是天家那姑娘本就一身暗疾,生孩子时难产亏了气血,只是病人不听人劝,忧思过重,我们几人想方设法凑解药,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白道长,那姑娘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是早些去看看吧。”

  “不要等到人死后,才追悔莫及。”白踏歌说完拉着倚着门框的人就走,白青莲看着解药,叹了口气。

  他看看自己桌子上的一套青色玉饰,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然而那人却不肯见。

  于是山上那一诀别,便是最后一面了。

  15.

  不管白青莲愿不愿意,还是当了掌门,他当的掌门和不当没差别,游走于天下,不问霄琅教事务,把事情交给长老处理,不闻不问。

  在天青死去的第十二年时,白青莲照旧在游荡天下。

  那时他路过江南,随手救下一富商,富商问他去何处,顺手捎了他一程,日沉西山时,半江都是红的,两边生着粉白或艳红的荷花,荷叶青得正浓,有人着一身杏红衣衫踏锅莲花而来,衣袂翻飞,他一路上抛下荷花踩着花瓣而来,几下便跳到了床上,稳稳落地。

  泥金的扇子正展开,遮了人大半张脸,露出眉目来,那少年正笑道:“哼哼,想抓小爷我回去,没门——我回去怕不是要被人打断一条……”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剑眉斜飞入鬓,眼角飞桃花,那少年人用着和那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看他,一把合了扇子,笑颜未收,双的酒窝深陷,十足的少年气,天真无害的模样,那双桃花眼促狭着,冲他开了口:“天笑狐,不知道长如何称呼?我被家里人催促,劳烦道长救我一命,不然我的腿怕是要被打断了。”

  “霄琅教白青莲,你可认得天真或是花繁?”白青莲问,只觉得这张和天青如出一辙的脸真是看一眼就能要他半条命,本来忘却的容颜,再一次现于脑海,折磨着他不肯放过。

  到底是他该受着的。

  “诶——道长认得我爹爹和父亲么?”那少年含笑晏晏道,桃花眼本无情笑着看人时却似多情,多像他母亲,深情又决绝得彻底。

  天笑狐。这名字也是在折磨他的,他怎敢忘,天若水一度以白笑狐之名扬名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