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真的江湖>第78章 白头到老

  78.

  其实走的没有那么容易,江湖上没那么多好人,总有人是想要追的,就算我丢过去一个要吃人的眼神,人家也不相信一群人会杀不了我一个,只可惜除魔卫道这个理由用不了,不然总有人,不说觊觎天青的美色,也总想把我捆了施加酷刑,想要得到天残九法的,谁得了这功法便能当天下第一,在武林上凭借武功高人一等,就算不是武林世家,也能得人敬畏。

  江湖人凑在一起就跟一群鱼争食是一样的,我老爹说的果然不错。好在我带着天青出去时听见了琴箫合奏声,抬眼便见白踏歌冲我笑,他的笑容向来都是敦厚无害的,能让人轻易相信他的话,他也的确是个靠谱的人——总会比白江清靠谱就是了,白问水更狠就是了,萧声猛地拔高,利刃一样,身后有人□□了声,膝盖砸了下去,大抵是被人所伤。

  我看着他转着萧的姿态,看他笑成一个狡黠的狐狸,长睫下的眼弯成一条缝,眼睛狭长,是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看他径自走来,听着白踏歌高声道:“家母为医圣韩冰心所救,亏欠人情不得偿还,此次,还望诸位切勿阻拦。”他一身飒爽蓝衣,手里抱着琴,是个文雅公子的模样,我想我明白了白踏歌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他是来帮我的,白家的面子,江湖人哪个敢拂?

  我挑挑眉,勾了个挑衅的笑,白问水的萧落在我头顶一寸的距离,一把萧而已在他手里都能轮作杀人的利器,我都能听到萧划破空气的声,他看着我,压低了声缓缓道:“小鬼,自己小心吧,还有,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她看上去不怎么好,你没注意到吗?”

  我回头看向天青,这才注意人发白的唇色,她死死握着尊前老,在白问水想要靠近时横着刀,白问水更加利索地一把扣上她的手腕,一只手扣着尊前老的刃,血珠子自刀刃蜿蜒而下,他却还是笑吟吟地勾着唇角,低声对人道:“白小姐,你是不想保住这个孩子了吗?随我到白家吧,你的身体需要好好调理,家父见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我一惊,直觉天青此时精神状态不好,怎么会好呢?已经有身孕的人,还要跑来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不知感了多久的路,目睹亲人的死亡丈夫的背弃,还被一群人围着,孤身一人对着一群正义人士的审判,而她的丈夫因着江湖大义和门派,无法轻易出手,我听她哑着嗓疲倦道:“哥哥,老头子——”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要是他死了你都无法原谅他,大可把他挫骨扬灰,要是你肯原谅,就成全他,把他搁到千尺潭,让他和花镜葬在一起。”

  “他还交代了什么吗?”我问。

  “他要我原谅白青莲,说我这个人,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天青笑盈盈道,含着满眼泪,满眼的泪水波一样荡漾着,一滴也不肯落下。

  “可我就是不要,老爹说的话,我向来都是不听的。”她还是骄傲的模样,就这么跟着白问水走了,不远处那棵树动了动,我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那身银灰色衣服,胡安胡少庄主眯着一双猫眼笑成一只餍足的猫,眨眼便出现在白问水身后,扯了人的手洒了药粉,随手扯了白问水明黄的衣衫,撕了一道裹在人手上,漫不经心道:“你要会白家的话,我也跟着回去好了,喏,有人盯上我了。”他抬抬下巴,冲着上面某个方向。

  “呵,麻烦,三千两。”白问水淡淡道。

  “回去付钱吧,我没带钱。”胡安摊着手笑得无辜,白问水手一抄,顺了人钱袋,自己取了银票,笑吟吟道:“好了,交易达成。”

  白踏歌反手敲了敲自己弟弟的脑袋,以着纵容多于无奈的语气道:“好了好了,照顾好天小姐,不然你就小心家法吧。”白问水揉揉额头,叹气道:“老爹能不能讲点道理啊,最该受家法的明明是那小子。”

  天青跟着人走了,我不是很担心,我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白江清的意思,白江清那个人,打人一棍子就要给人一颗甜枣,这些事我也怪不得他,这不是他的错,他在其中就是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老头子总要寻应如是,我总要陪着他一道应对七王爷,而今应如是该在哪里呢?花繁又去了何处?我想莲生和尚的出现和花繁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一切我都不想管了,应如是总能好好地活着的,我看看白踏歌,问:“千尺潭在何处?你带我去就好。”白踏歌点点头,应下了。

  我们走了许久才到达千尺潭,千尺潭谭边有棵红枫,枫叶如火,潭水澄澈,枫叶落下时荡起圈圈涟漪,没过多久枫叶竟沉入其中,我觉得这潭水诡异得厉害,放下老头子,凝视人的脸一阵,都能想到鬼魂要是在的话,老头子大抵会点着我额头叹气:“人总是要死的,很多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该了断的恩怨,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何必呢,人死后就是尸体一具而已,哦,对了,也可能是骨灰几捧。”

  我静静坐着,心想我还是把人烧成骨灰吧,烧成骨灰后,把骨灰葬在海棠树下,这样我爱着的几个人的骨灰就都在那树下了,可是我想老头子就算死了,也是想和花镜在一起呆着的,算了,我还是把老头子挫骨扬灰掉吧。

  “千尺潭,唯有枯木可浮。”白踏歌淡淡道,我看看那潭水,倒是想自己跳进去。

  我把老头子的衣衫理了理,擦去人脸上的血污,随手摘了几片红枫,投入水中,脚尖踏着红枫运着踏雪无痕上去,心下想起那年大雪里他提着我和我师兄的衣领逼我们两个人修炼踏雪无痕,我险些掉下去被人拎到岸上,雪中红梅里,他散漫地坐,身后是红梅白雪,笑得嚣张好看,他拿衣服把我裹着,我们三人生了火,老头子烤的烤鱼很好吃。

  踏雪无痕我已经练得很好了,抱着一具尸体,把尸体投入湖中心,转身回去时还能踏着来时放的红叶回去,可是教我的人已经不再了,今年冬天,还有谁能会拉着我出去喝看雪谈江湖佚事跟我喝茶聊聊虚无缥缈的人生呢。

  我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烤鱼了。

  我看着老头子的尸体沉进去,沉思已久,扭头对白踏歌道:“劳烦你帮个忙,我家里有两个老人,他们是跟着我爹——”我想想这称呼纠结了一阵,不知怎么讲明白我有两个爹这回事,毕竟在别人眼里辈分乱了自然是不大好的。

  “那两个人照顾我多年,我希望他们能入白家做事,免得遭受牵连,我妹妹天青也需要人照顾,”我道,坦白来讲我不想麻烦他人,可是白江清亏欠我,麻烦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再者说——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该怎么办,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没什么别的可以托付的人,我师兄都是白家的人我还能托付谁呢?

  “不必,家母为医圣所救,本就亏欠人情,何况江清太过任性了些……”白踏歌的话在恰到好处时终止,不再说下去,我便点点头,道:“多谢,那你便跟我一道回去吧,告诉天青,我在家里等她调理好回来。”

  我和白踏歌赶回去时,我顶着张□□,冲着他那张□□笑了笑道:“你去吧,看见我赵厨娘就不会走了,他们都一把年纪了,也该歇歇了。”白踏歌点点头说好,临走前给我留下一个竹筒,还补了一句道:“流青是你师兄让我带的。”

  我师兄太了解我不过,他知道我心情不好时最喜欢点流青,可他不知道的是,比起流青我更迷恋酒这种能让我醉生梦死的东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想我是沾上老头子爱酒的恶习了。

  先寻上门的不是天青,而是花繁,那都是我在山庄一个月以后的事了,那时我套着一身浓艳的红衣,正懒懒的靠着栏杆,往湖里抛了鱼食,引得群鱼争食,醉眼下红的锦鲤齐齐涌上来,像是水底生了大片的无义草,绚烂耀眼,红得浓艳逼人。

  我散漫地勾着一坛酒喝着,秋风吹来很冷,自然是冷的,因我只套了件单衣,我喝得有些醉了,唯一一点清醒的念头就是不能把酒倒入湖里,我要是这么干了,老头子最后留下的鱼也就没了,我想着,又笑,没了也好,老头子不在了,这些鱼随着主人去了也好,可我还是把酒搁在了脚边,老头子留的酒迟早会喝光,我还是好好养着这些鱼吧。

  就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人扯了扯我衣领,我随手抽出雪漫抵到这人脖颈上,便见那孩子看我,灰色的眼在冷薄的光下透明一样,空寂极了的眼,开口便是一把沙哑十足的老人的嗓,破碎的声:“我不曾想过,他会念着我,那时满江湖的人,都是冲着我去的,方乾得知我在那里的消息,可我都成了这样了,都该死了,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关系,何必呢?”

  应如是叹气,看看我,拿孩子的手摸摸我的头,道:“你不必至此的。”

  “晚了,你是不是快死了,几年前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看着我面前的应如是,五岁的孩子的脸,除了那把沙哑的嗓,灰色的眼,要不是那双眼我根本认不出这是她。

  “是啊,所以我来找你,告诉你一些旧事,现在的你,除却发色,像是第二个天若水。”应如是的声音里带着悲悯色,大抵她是真的快死了吧,才会这般容易心软。

  有个一身红衣的人过来,他俯身时拿一双腥红的眸子看我,月光落雪一样的发,我只笑着看他,思绪昏沉着坠入无边黑暗,睡过去时还想,我和天若水自然是相似的,本来我就像我亲爹,除却笑时带着我娘的酒窝,还是半个,现在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把我养大,把他会的悉数交给我,我身上套的还是他的衣服,以着同他一样散漫的姿态喝着他珍藏多年不舍得喝的酒,又同他一样失去了想要守护的,和天若水怎会不像呢?

  多年后我终于了解了他那身散漫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活不下去,又死不了。

  微凉的唇吻在我额头,他捞了捞我的发,我面上一热,竟是落了滴眼泪,别哭啊,我想,又觉得我们二人恰巧都是一身红衣,同样的白发,倒像是白头到老了。只是我这头发白得惨淡,不怎么好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