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真的江湖>第77章 生死寂寥

  77.生死寂寥

  我堪堪维持着理智,可是焦躁是忍不了的,从不敢叫的咽喉急切的动作泄露出来,我不敢出声,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吼出来,这种没理智不冷静的姿态是愚蠢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很努力地在维持理智了。

  我如愿上了山时,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褐衣的和尚青衣的道士白衣的峨眉还有黑衣的一群,那些人嘈嘈切切地议论着,远处黑烟滚滚烈火灼天,我勉强抓了三魂七魄冲自己吼:“你他妈给我冷静啊冷静啊冷静啊。”坦白来说,我真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吵死了,焦躁得要命的时候,周遭一堆蚊子苍蝇嗡嗡嗡地纠缠着不肯放过一样。

  没路走了。我想,径自冲向前,捞着一个和尚的肩膀径自上去,运着轻功点过一溜光头的脑袋,站在上方的视野果然广阔,远远我便见被围困在中央的小片空地里,熟悉极了的杏子红的单衣,一个黄衣红袈裟和尚和几个道士围着她喋喋不休,另一边的一人一身颇为狼狈,无垢白衣上尽是血色,人生若只如初见啊,我想,忽略周遭人的惊呼声和望过来的脑袋。

  转瞬间我便落了下去,落下时好巧不巧正听到那和尚苦苦劝诫:“姑娘,你再不走开我们几个就动手了,白笑狐恶名远扬……”我对上对面青衣老道的眼,那道士惊呼了声,我直接给了那和尚一脚,我修炼了很多年的天残九法,杀不了七王爷就算了,眼前这和尚还是比的起的,真正德高望重的人哪会搅这浑水,干这种蠢事。

  “几个加起来年龄过两百岁的人围着一个小姑娘欺负像话吗?你们名门正派便是这么做事的?”我歪头冲那和尚冷笑,自高处瞧见天青的那一刻我就忍不了了,天青抬了一双无神的桃花眼看我,手里死死握着尊前老,剑上是带血的,人群发出惊呼声,无数刀剑招架欲招架而来,中间那个高大的握着柴刀的汉子做了个制止的动作,那些人不敢动。

  “这是我欠你的,此后再无亏欠。”那汉子道,那张脸我认得,四年前随手帮了个忙,他对上花繁时也是我一脚把人踹下去的,而今他成了武林盟主,哦,也可能是个傀儡。

  “不必了,我这个人,送出去的人情就不需要旁人还。”我嗤笑声,受着一群人的目光的注视,恍若芒刺在背,可我不在乎,我只觉得五脏六腑浑身筋骨都快炸裂了,血管里流淌的似乎不是血液而是旁的什么东西,那么滚烫,该是煮沸了的水,齐齐涌入心脏里,心脏都快炸了,呼吸有些喘不过来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止不住地溢出来,我咬死了牙关也忍不住,粗暴地拿袖子擦过时见到一片刺目的红,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晃晃着,要碎裂掉似的,不对,正在晃荡着的是我,我想,单膝跪了下去,天青正红着眼看我,眼泪一颗颗掉下去,沿着尖细的下巴滴落,圆润的玉珠似的,那么大滴,我从未她哭成这个样子,我真不曾见她真哭过,她向来都是满眼的泪,盛着满眼的泪却一滴也不掉,软着声要人哄的柔软姿态。

  她咬着牙关,一张脸惨白,只红着张薄唇——咬得太厉害都咬出血了,她不肯哭出声,又像是方才那一声哀鸣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泪不要钱地砸下去,砸在躺在她腿上的人身上,这个时候他要是活着,定会心疼地拿手帕去擦人的脸,软着声拿哄小孩子的腔调心疼道:“唉唉别哭啊我的心肝儿,谁欺负你了你告诉爹,爹给你撑腰,要是爹错了,你看我不是来哄你了么?小祖宗诶你可别哭啊,哭的我心都碎了,你要什么我都给还不成么。”

  可是现在那个人永远地合上双眼,再也不能为天青做点什么了,我甚至觉得可笑地想这老头子不会死,全天下死了他都不该死,可他就是死了。

  “天青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不去哄她呢。”我笑,摸了摸那人的脸,推了推他,想要他起来,他起来后会故作出风度翩翩的模样,随手抄把书画纸扇都能大杀四方,他能威风堂堂地护着我和天青,带我们杀出这重重人群的围堵,腥红颜色最配他嚣张散漫的姿态,他散漫的姿态和着杀戮是浓墨重彩的画。

  “哥——”我听见有人喊我,恍惚间抬头才觉出那人是天青,那喑哑得要碎裂的是嗓真不该是天青能发出的声音,她只该软着声和着幼年学习吴音的腔调,做出柔软的握不住刀剑的姿态,只该被人宠着惯着骄纵着,所求皆被人应许。

  “老头子没了,他和白青莲厮杀时,被方式微刺杀,方式微被杀了,本来只是重伤而已,霄琅教的老道士偷袭,将被斩杀之时,霄琅教大弟子白青莲……”天青说着顿了顿,扯着唇笑了一下,她拿满眼的哀看我,莹亮的泪落了满脸,像是一道又一道不伤皮肉的透明伤痕,笑容是再明丽不过的,就着这个明丽的笑她继续道:“霄琅教现任掌门白道长,给了致命一剑。”

  “天青,你知道那不是我本意,我们二人本打算点到即止,现任掌门是我师兄,养育我十多年的师兄!我师兄都死在你手里,这还不够吗?”白青莲问,竭尽全力克制着,声音都在抖,语气里尽是惶恐,那种害怕失去什么的悲伤。

  “你我之间,便如此发,我纠缠你这么多年,这下你可如愿以偿,求得解脱了,霄、琅、教、白、大、掌、门?”天青笑了起来,就像方才哭得要把几百年眼泪落尽的人不是她似的,勾着唇笑时长睫荡了荡,抖落出最后一滴眼泪来,她很快便语气如常,声色里带着惯有的嘲讽刻薄,她冷锐起来,向来都是如此扎人的,刺猬一眼没隔着手的地方。

  我抖了抖袖子,拿手擦擦人满脸的泪痕,好不容易把人的脸擦干净了,那边便有人道:“白掌门,这人已和你没什么关联,天若水这人,还是把他的头割下来再说吧,当年都说这个人是死透了的,可是你看,这人还活着,天若水不是什么好人,他养大的两个孩子也不是,白道长你便是为那妖女蛊惑,为了江湖大义……”

  我笑着起身,甩出一把短刃,送给那为了江湖大义之人,那人拿短剑拦着,和几个人站在一起,一个一身黄衣红袈裟的人闯入进来,拉了一个和尚的袖子,朗声道:“善白师兄,大师兄闭关期间都说过此事不可插手,大家都跟我回去吧,少林寺不理世俗之事的戒律是忘了么?谁若不服,找我莲生就是了,还是说,想要一个个回去挨板子?”那人笑嘻嘻道,扫我一眼,送我一个小友你保重的眼神。

  “罗乾,此事,少林寺就此退出,你不该蛊惑善白师兄的,也不敢煽风点火弄这场所谓的除魔卫道,千毒宗已退出,花镜宫也没了,你是想放任罗刹教一家独大吗?还是说你能主动前去,除掉罗刹教?你口口声声说那女孩子是妖女,可她做了什么要遭受这般污蔑?”

  “你们这群瞎了眼的倒是看看那女孩子的面容像是谁——”莲生和尚高声道,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大抵是怕花繁一过来场面更混乱,花繁要是出来了还不是人人得而诛之?或许也有同情的成分在,可是无所谓了。

  “你凭什么要我们相信,莲生和尚,那个男人,和你的儿子花繁是有着纠缠着对吧,他定知道花繁在何处,不如好好拷问这两人,天若水养大的孩子定是妖魔邪教,那位长兄,可是修习了天残九法和蛇舞等邪教功法的。”方乾厉声道,手里的剑径自指向我。

  我恍若未闻,只是沉浸在这失去了一切的悲哀里,困在沼泽里一样动弹都动弹不得,我不知晓我叔父天若水当年为何背叛正道,我爹当年是掺和进了什么事件里,如何死去的,可是我想我在这一刻,全江湖人应着方乾的声音高喝着除魔卫道,冲我们二人举起刀刃就要冲过来时,我明白了,该看透的不该看透的都看透了。

  爱别离,贪不得,我舍弃了一切,佯装自己还残存七情六欲,还是个鲜活的姿态,可实际上我早早的就没了一切,只是靠着要护着周遭人的执念勉强撑着而已,我想和花繁在一切,百年无忧,我想强大起来护着老头子,我还想护着天青,想她冲破应如是的判词,幸福圆满,儿孙满堂。

  花繁同我之间爱恨纠葛太深,我为了强大起来,决意了断,养我十多年的老头子死了,天青也是半死的姿态,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护着的一切都护不住,一整个江湖人只听信片面之词,被除魔卫道的字眼蒙了头脑,我的父母最是正直不过,却因信了云深不得好死,天若水千辛万苦只求得骨灰,骨灰埋在院子里的老头子最常赏花的树下。这一整个喊着除魔卫道的江湖人里,有谁惦记过我父母呢?

  生死寂寥,江湖最是无情,把爱恨情仇辗转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浓烈的爱恨也禁受不住众人之口,经了众人之口爱恨便也变得单薄了。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我吟诵着老头子最爱的一句诗,拔剑而出,莲生和尚已经退开了,我扫一眼柴桑,笑着给人一句让开,祭出身为白笑狐的天若水最狠的一招来,那一招我练了很久,都不曾挥出,老头子说我不到家时不准我丢人现眼,我挥出那一剑,圆润如满月,我老爹称其为,霜月斩。

  那些人齐齐推开,在前面的几个人已经受伤了,我嗤笑声,道:“你说我是歪门邪教?那你可认得这招?”我笑,朝着方乾横劈出一剑来,那时我爹天若山惯用的一招,名为秋水长天,只是那烟波浩渺的意境由我作来便成了杀气腾腾的,自然是杀气腾腾的,天残九法,我已修炼成了,最后一点眷恋不舍,随着老头子身死,和这天青的泪一道融入泥土。

  我挥着染血长剑指着一个青衣老道士,指着人呢逼问道:“霄琅教的老道士,你年纪够大,你说说,你们为何纵容自己大弟子跟妖女纠缠不清,那妖女的面容又像是何人?”我挑挑下巴,冷笑着问:“你们几人,真的不觉得眼熟么?”

  “医圣韩冰心,他们二人,是医圣韩冰心和上一任武林盟主的孩子,为叔父天若水照料,长大成人。”老道士淡淡道,声音却弥漫开来,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继而把剑送上前一分,冷声问:“云深道长可否亏欠我叔父,我爹?道长,你是知道的,我就不信这霄琅教上下无一人知晓,若是无人愿意说,我就把霄琅教全杀了。”

  “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叔父是因云深而入邪教的,我爹是被云深害死的,他们兄弟二人,是否也是被云深离间?”

  “别跟我谈什么江湖大义,我爹娘便是因江湖大义而死,我叔父也是为江湖大义所害。”

  “是的,云深离间了天若山天若水二人,逼天若水入了邪教,天若山夫妇之死也是因了云深,我是云深的师傅,是我没教好自己的弟子,若有什么罪过冲着我来便可,愿施主不再伤及无辜就好。”老道士淡淡道,一身青衣利落,淡然而立。

  “端木师兄不可,师兄仁慈都是那……”我拿剑指着另一人,冷冷道:“闭嘴,我不想听。”

  我折回去,单膝跪下,径自把那死去已久的人抱起来,低低道:“老头子,我们该回山庄了,我带你回去。”

  “走吧,你可是有什么不舍?”我问,看看站在那里的天青,她冲我笑着说没什么,从脖颈拉出一条红线来,红线上坠这最平凡不过的一块玉,天青颜色的平安扣,她把那平安扣搁在地上,连同手腕上天青颜色的两个镯子,顺手拔了头上刻着木兰花的发簪,连水滴一样的天青耳坠也留下,一道搁在地上,天青颜色,那该是一套的。

  上次归家,她似乎也是这一套,明明这丫头最爱的便是杏子红和胭脂色,向来不喜天青那淡薄的素净颜色,哪怕她的名字里沾着一个亲字。

  “哥哥,走吧,回家。”她走到我前面,手里握着尊前老,对着眼前的一群人。

  无人阻拦,自觉分开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