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真的江湖>第45章 引以为戒

  

  我随着两人出去,因尹墨懒得同我们继续交谈下去了,他嗅着流青的味道,仰着脖颈阖着双星落了的眼靠在榻上,猛地睁了眼,冲我们无力地笑了一笑,道:“好走不送,我走不开啊。”他若无其事地晃晃手上的铁链,又阖上那双星落了的眼。

  我踩在门槛上,忽的想起那首曲子是凤求凰,天青练琴时弹过一次,我老爹听了皱皱眉头,冲天青摆摆手,嫌弃道:“小孩子家家的弹什么凤求凰,换一首换一首,你哪里弹得出凤求凰的□□呢。”

  我妹妹仗着宠爱翻了个白眼,很是懒散道:“一手曲子而已,□□是画里才会有的,老爹你用错词了吧。”我老爹没什么废话,一把夺了她手里的古琴,指指她的房间,道:“好了,你该去背书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凤求凰,再次听到的时候,是十三岁夏至那天,蝉鸣聒噪绿树成荫,花草开得热烈而娇艳,天青去扑一只黑色蝴蝶,入了树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本是寻她的,忽然听到悲怆的琴音,在如火的烈日下,空气都是滚烫的,可是琴音入耳,便让人觉得不再热了,甚至是冷寂的,我寻了天青许久的焦躁心情也跟着平复下来。

  我循着琴音去找人,结果便见我老爹脱了鞋袜,坐在乱石上,脚下是潺潺流水,焦灼的阳光照得溪水闪闪发亮,所有的一切都是欣欣向荣闪闪发亮的,除了我老爹。他听见声音,抬头扫我一眼,那双眼和我所见的尹墨是一模一样的。

  眼里的星落了,只余下满眼死寂。而本人不加以遮挡,任由那些东西泛滥周身,成了灾荒。

  十三岁的我踩着乱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等他弹完,懵懂而无知地问这是什么曲子啊,听了好难过。我老爹少有的穿了一身白衣,他低低笑道,凤求凰啊,笑着的眼是哀哀的,又摸了摸我脑袋,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低道:“你以后啊,不要弹这个曲子。”

  那天我老爹是喝醉了的,后来我再也没有听见他弹过凤求凰。我也很乖巧的,琴棋书画都有学,可是琴,从未学过凤求凰。

  出门时我还在想尹墨是怎么回事,我老爹是怎么回事,我老爹到底是不是天若水,天若是不是早死了吗?天若水和花繁这两个人在说书人嘴里总会出现的,有人说天若水本就是个魔头,有人说他本是一翩翩少年郎,一身白衣俘获诸多姑娘芳心,只是后来遇上魔头花镜,误入歧途,还有人说他是武林盟主,后来成了魔头,还有人说天若水是个一身白衣的妖冶女人。

  我老爹听了这种话都是面无表情的。

  对了,我老爹何时跟我提过,他的姓名呢?

  我猛地撞上前方的人,也不知是撞上病弱的白三还是我那师兄,要是我师兄还要被人扯扯脸,调侃一番,白三公子还好,只会叮嘱我一句走路小心些,也不至于上手,哪知我这一抬眼,便撞上一双腥红眸子,长睫染雪似的,他眯着那双妖冶眸子,冲我笑了笑,我惶惶后退,背后猛地搭上另一个人的手,我下意识就对着后方挥出短匕雪漫,叮的一声也不知撞上了什么,后方传来声无奈的轻叹,“我是三七。”他道。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花繁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伞,红的底开着一朵白梅,白的颜色无端被连累成妖冶模样,我看看那把伞,想起身后的店里有把一样的,蔚公子那里也有这样一把,不过这把伞明显不是花繁花宫主闲的无聊时随手弄得,伞面是通经断纬的织法,不过若是花繁花宫主,用的该不是缂丝。

  “卿本佳人,可不要随手拔刀啊。”他笑吟吟道,径自冲我抬手,是要撩起我的幂篱,一阵劲风逼来,后面的三七一把抓了我的领子把我往后提,他那一直抱着的东西露出一角来,是个铁棍,我未想过三七会突然出手,懵着脸看他走到我前面,是护着我的姿态。

  “还请公子自重。”他冷冷道,手里的铁棍直指花繁。

  花繁勾了勾唇角,道:“白家三七,你明明知道,本座和你家公子是认识的,何必来阻拦本座呢。”他转着伞柄,花繁只做了敷衍的伪装,戴了假发,遮挡了一下异常显眼的一头银发,面容没变,只着一身白衣,黑发松松垮垮束了,一身的妖气不减反增,惑人又逼人。

  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一身白衣穿得这么妖冶。

  “三公子让我一路护着他,仅此而已。”

  “三公子这么说了,赔上一条命我也是要照做的。”

  三七淡淡道,赔上性命从他嘴里说出来,如此简单平淡,仿佛这只是不足挂齿的一幢小事,可是他说时字字掷地有声,来得沉重,是带着坚决的信念的。

  “算了算了,白家的人要么是一根筋的木头,要么就是执念得很的疯子,本座还有事,江湖路远,下次再见。”他懒懒道,进了听雪阁,我方才出来的地方。

  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一把抓了花繁的袖子,问:“你是不是,也要去见那位江湖百晓生?”

  “你把面纱撩开,本座想看看你。”他答非所问,眼是戏谑的,玩笑一样的语气,又补充了一句:“三七是个一根筋的木头,可他要是死于本座手下,白三公子可是会在意的,他是个麻烦的人,本座不想与他为敌。”

  “明明是白三公子引我来这里的,哪里怪得了本座啊?”他转着手里的伞,脸上摆着一层无辜神色,瞧着有些孩子气。

  我笑笑,撩开幂篱,任由他打量,我把玩着手里的雪漫,拿捏着女子的腔调,声音泛着腻人的甜,我自己听着那声音,都觉得恶心得厉害。

  “公子你欠奴家三刀,奴家迟早是要讨回的。”我竭力说的漫不经心,把这句话说得和语气声音一样,像是玩笑一个。

  “三刀?嗯?是吗?”他眯着眼,说得意味深长,恶意咬重了三字,说话时的语气,是用来说暧昧情话的,在情人耳边呢喃的,在璀璨星河下宣誓生死不分离的。说实话我还真想冲上去给他三刀,可是三七在,我师兄和白三公子应该还没走,我可不想让他们掺和进来。

  “那还请你务必在第一刀落下的时候,就把我给杀死。”他说的漫不经心,说完以后收了手里的伞,提着伞走了。

  他一身白衣如雪,可我觉得他脚底踏着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倒下的残破尸骸和一地血色,将要踏着这条路,步入无尽深渊。他本就是身处在尸山血海的人,脚下累积的白骨如雪,血流成河。

  我什么时候是心慈手软的人了,这个念头还真是个笑话。

  “唔,你家三公子在哪里?”我回头问三七,是带着些许怨气的。

  三七指指斜对面的糕点铺子,我师兄正提着一个纸包,他本是要拉着白三公子的手,惨遭拒绝,见我望过去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附带一提,他冲我招手的姿势,跟他喂赵厨娘的猫是一样的。这样的师兄留着做什么啊。

  “我看见……”我走过去,话还没说出去,我师兄就眼疾手快撩起幂篱,地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啊,是白三公子喜欢的桂花糕,香味很浓,糕点很软糯。

  “人多口杂,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吧。”白三公子看我一眼,很清楚我在像什么,给了一句话用来安抚。

  这怎么有点像给猫什么的顺顺毛啊。我想,咬着糕点不说话。

  糕点吃完,我擦擦唇角的糕点屑,手上沾了些薄红颜色,我皱眉,看着前面的白三,还是不解他为何带我去看尹墨,明明他可以自己告诉我的,也可以用别的方式。

  “你为什么带我去看他?”我问,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可是白江清会知道我在问什么的,他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说一半就好,不过总是跟聪明人在一起的话,还要防备着被聪明人算计,所以我不是很喜欢聪明人。

  我喜欢和寻常的俗人呆在一起,俗人不是黑和白,而是灰,有着小小的善和小小的恶,七情六欲寻常而鲜活得厉害。

  “你觉得他看着怎样?”白三公子反问我。

  “不是很好,整个人都像是将死之人。”我答。

  “最是心病难医。”白三公子猛地回头看我,琥珀色的眸子落在我身上,我错觉他的眼是悲天悯人的,可是下一秒这念头就消散了,原因无非其他,白三公子忽然眯着眼笑起来,唇角勾得嘲讽,温润的琥珀色也被那笑容殃及,成了高调的讽刺,混杂着他身上有着的矜贵气,锐利得过分,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尘封多年后,新出鞘的神兵利器。

  “你该知道的,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你该拿他引以为戒。”他看着我,发出年长者的告诫。

作者有话要说:

列列列……列详细大纲和总结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