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真的江湖>第44章 画地为牢

  我们四人戴了幂篱,我师兄还表示,你该像个大家闺秀些,硬是塞给我一个绣着繁复花纹的幂篱,相比之下,他们三人的幂篱都像是随手从蚊帐上拆下来,我笑笑,挑挑眉拿捏着女子腔调给出一句谢谢公子来,我师兄的确够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师弟都要调戏,他笑笑拿铁扇挑了我下巴,慢悠悠给出一句:“好了,记得要自称奴家哦~”

  我一把戴上幂篱,给他一个圆润的白眼,庆幸自己没长高,要不然若是用上缩骨功还要更辛苦,白江清忽然回头,一把夺了我师兄手里的扇子,他转身时,我只听到低低的孟浪两个字,那般语气,像极了教书先生的□□。

  “阿清啊阿清啊,你在吃醋吗?小孩子的话只有这个年纪好玩,再大一点呐,这家伙就跟你差不多了呢,或许会比你更心狠手黑的。”我师兄这么说着,搭上白江清的肩膀,没骨头一样把身体重量全都靠在人身上,不少行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眼光,偷偷摸摸看一眼又迅速收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这么不知收敛。”白江清无奈道。

  我师兄偏了偏头,伏在人耳边说了什么,这时候我再一次怨恨起自己练了太虚功,五感超常,不该听的话全都入了耳朵,我师兄说:“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就无所谓了?”

  “对啊。”白三公子说得云淡风轻,他偏了偏头躲开我师兄,径自加快了脚步,隔得虽说有点远,可他发红的耳朵尖,隔着一层幂篱也能看得分明。

  我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很是无奈,很后悔自己跟着他们走,跟着走什么啊,人家是一对夫夫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都要说些恩爱话,明明这两个人,一个是人精,一个精明得近乎于妖了,可是呆在一起,怎么就孩子气了呢?

  我该引以为戒,在未扬名天下之前就退隐江湖,封了手里的浮生,回山庄过日子,随随便便娶个女人,随随便便就此一生。

  我本以为客栈会没有房间,洛阳这里举办武林大会,城里的百姓很是自觉地把四处张望的看热闹的目光收敛起来,毕竟百姓不会知道,会不会因为多看了哪个人一眼,就会被人当街毒打一顿,表面上是举办武林大会,实际上只是选出一个倒霉的武林盟主,聚集一帮正义人士同所谓的魔教厮杀罢了。奈何鱼龙混杂,除却各个名门正派,有名的江湖人士之外,更多的是乌合之众,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而今江湖之上,正义不正,魔教不邪,然而总有些闲的没事干的,要高举着正义的大旗,把一群人诓到贼船上,弄得江湖大乱。

  我们进了茶楼,那茶楼名听雪楼,名字听着很是文雅,里面也是文雅的,木质的家具,白瓷的碗和茶盏,头顶上悬着的是倒挂的伞,我抬头正好瞧见一把伞,深红的底,开着一朵白梅,白梅被连累成冶艳的姿态,这伞有趣,只是瞧着有些眼熟。

  白江清交给一人一个牌子,那面容清秀的女子领着我们上楼,临走前她恭恭敬敬地询问了要不要上什么茶水或者糕点,白江清挥挥手,淡淡道:“不用了,下去吧。”

  他推门而入,空气里散发着流青的味道,混在浓郁的酒味里,非常淡,淡得抓都要抓不住,可是我太熟悉流青了,安神催眠的香,我都很熟悉。

  “唔,尹墨,你是想早点死么?”白江清淡淡道,一脚踹开那金碧山水的屏风,榻上躺着的人懒懒支着下巴,眯着醉眼扫了我们一眼,五官只是清秀而已,一身书生打扮,瞧着也像是个文弱书生,非常瘦,只剩下一把骨头似的,抬头时脖颈上的线条近乎锋利。

  “快死了,我的两个好友一个见色忘友,一个冷淡薄情,我的酒刚好喝完了,白三诶,你带流青了吗?没带的话记得给我收尸。”他淡淡道,坐了起来,动起来的时候,叮叮当当响,我好奇去看,他便大大方方的露出右手,拉扯出手腕上的铁链来。

  他盘腿坐在地上,手腕上的铁环衬得他更加瘦弱,白江清看看我,道:“随便坐,能劝几句就帮忙劝着。”

  他这么说了,我也就真的随便坐了,我师兄自进来以后脸色就不怎么好,他看看那榻上躺着的人,转身,恨恨丢下一句:“阿清,我真的很想打他一顿,我离他远些好了。”

  这么说着,他径自走远,席地而坐,坐到离那个名为尹墨的人的最远处——门边。

  白三公子说要我随便坐,我就随便坐了,坐在白三公子旁边,哑巴白三七靠着柱子,手里抱着一个长条的,不知是长刀还是长棍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白三公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着,他拿琥珀色的眸子看看我,温文尔雅一笑,道:“你去劝劝他,这个人可是江湖百晓生尹墨,什么事情都知道的,包括白问水和花繁的事情。”

  “真的?”我问,又补充一句:“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真的,他啊,为情所困,画地为牢,可是他等着的那个人啊,再也不会回来了。”白江清看尹墨一眼,目光是怜悯的,他勾了勾唇角,低低骂了句傻子。

  “喂喂,我还能听到呢,好了好了白三,你快去点安神香,一个小孩子而已,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你哄骗着过来劝我了,你啊,还真是……”他皱着眉,似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挥挥手赶白三去点流青。

  “既然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等呢?”白江清真的去点香料了,我盘腿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那个一身瘦骨的人,依稀瞧见人脖颈上的一道疤痕,只是一点而已,在那名为尹墨的人低头看我时,从衣领泄露出来,划破他瘦削的锁骨,看那痕迹,那伤口还只是开始而已,不知往下蔓延到何处才会终止。

  “不为什么,你一个小孩子,还是早点回家玩吧。”他拿打发小孩子的语气对我道,带着一种哄的意味。

  “我回不了家啊,老爹说我要是在江湖上闯不出什么名堂,就不准我回去,我也想早点走人,随便娶妻结婚生子,随便过一辈子。”

  “你这小孩倒是有趣,唔,你想问天若水和花繁的消息吗?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看着我,流青的香味蔓延开来,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起桌子来,像是在敲一首曲子。

  “一个是我爹,一个……”我思索着,不知如何形容我和花繁的关系,也不知怎么说会引起这个人的兴趣,尹墨歪头看我,促狭着眼,我这才发觉他凌乱刘海下的眼很好看,介于桃花眼和丹凤眼之间的眼形,眼尾上挑,带着墨色山水的韵味。

  他的眼睛,近乎纯黑,只不过眼底的光彩,是灭着的。

  这还真是有些惋惜呢。

  “这还真是有些惋惜呢。”我不自觉感慨出来,继而解释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啊……可是……星落了。”我说得零零碎碎不知所云,和陌生人待在一起其实挺好的,想说什么都可以,对方对你一无所知。

  而且这个人,散发着和我师兄一样散漫又薄情的气息。

  “嗯,是吗?”他淡淡道,手上继续敲着,很有节奏,我看看坐在椅子上的白江清,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手指撑着地板起身。

  “小子,我不知道白三为什么带你来我这里,可是我能明确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情——天若水他啊,是没有孩子的,他和时痕之子花镜在一起,哪里会有什么孩子啊,你被骗了哦——”

  或许是坐久了,我的脚晃了晃,头一昏,差点栽下去,什么?天若水没有孩子?

  “唔,超出范围了,尹墨,你啊,还要继续这样子么?你明明知道,他是不会回头的,那个人啊,最善良不过,也最残忍不过。”白江清仍旧是淡漠模样,不曾提及那个人的姓名,不知是不想告诉我,还是不想拿那名字刺激尹墨。

  “我知道啊,你是最没资格这么说的,反正白三公子你,再薄情不过了,不过我听说,你娶了楚歌?唔,半年不见,你怎么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白三公子吗?”尹墨依旧敲着桌子,敲着的,不知是什么节奏。

  有点耳熟。可是想不起来。

  白江清勾了个淡薄的笑容,说了什么,我瞧着他的唇形,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说了四个字,琥珀色的眸子还是清澈透亮的,唇角带着嘲讽的笑。

  他说,时日无多。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唯恐被我师兄听到。说完以后又对我竖起食指,告诫我不要说。

  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就算我不主动提及花繁和白问水,他也会提的,这是个交易,白江清白三公子对我师兄,定是有所隐瞒的,他拿我想要的消息,用来封我的口罢了。

  他对着人,张开食指和中指。

  两年,这个人,只剩下两年的时间了。

  白江清回头对我笑笑,眸子澄澈,目光是死寂的。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来,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