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下了圣旨,沈粟于诏狱伏诛,东厂厂督位置空悬,朝野间人心动荡,而便是这段时候,齐姣常常唤奚霂去她宫里喝茶听曲,长公主之位在上,她难推辞,二人一聊就是一下午,黄昏后奚霂头昏脑涨地回到府邸。

  “夫人,您脸色怎么这么差?”绿蜡关切地问。

  很差吗?她敲了敲太阳穴,有气无力道:“长公主老叫我去她那里听曲,不知道她宫里熏的什么香,我闻着可呛。”

  绿蜡笑答,“夫人不常闻香,一时受不了也正常,奴婢扶您回屋躺会儿吧。”

  她嗯了声,头重脚轻的感觉愈发明显。

  明日找个由头说不去了,她想,我先睡个好觉。

  奚霂躺在床上安心地闭上眼,可到第二天午时都未睁开,绿蜡往她额上一摸,吓了一跳:“夫人发高热了,快请太医!”

  适时宫里传来消息,东厂和銮卫将皆由江漱星管辖,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让向来忌惮他的齐衡之肯心甘情愿地把督主之位交给他。

  他在宫里听到消息,立刻去太医院亲手捉了一名太医来,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见着绿蜡劈头一句:“怎么回事?!”

  太医抱着医箱赶忙进去把脉,绿蜡哭哭啼啼地说了经过,江漱星问太医:“如何。”

  “回大人,微臣行医数年,夫人的病来势汹汹,微臣前所未见呐,可能是蛊毒……哎哟……”

  “废物。”人被一脚踢翻,江漱星啐道,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清亮的话音:“参见督主大人。”

  择蕖颔首:“奴婢奉长公主殿下之命,请您前去一叙。”

  “滚!”

  “大人,殿下说了,”择蕖作了个请的手势,“她能救贵夫人,若您真的在意夫人就跟奴婢走吧,否则三日之内没有解药,您的夫人必死无疑。”

  ***

  齐姣一袭黑尾裙立于殿内,色彩斑斓的鹦鹉啄着她的玛瑙护甲,一边夸张地学舌:“来了!来了!”

  女人侧眸:“江都督安好?”

  江漱星腰间配着一把银色的长剑,阴鸷的目光盯着她。

  “解药。”

  “别急,我会给你。”她道:“给你之前希望都督能听本宫讲个故事。”

  江漱星“唰”地抽出剑架在她脖子上,“杀了你,本督不信翻遍整座宫殿找不到。”

  “尽管杀,”毒蛇吐信:“奚霂可等不起,她今早已经高热不醒了吧,本宫好心提醒你,下一步全身溃烂,七窍流血,没有解药她会生不如死,你忍心?你就是这样爱她?”

  银剑开始剧烈地抖动,他目眦欲裂:“有什么条件。”

  齐姣扬了扬唇角,“都督不妨先听一个故事,一个只有本宫还有……萧王爷才知道的故事。”

  常德三十一年,那是一个阴雨天,齐姣捧着一束鲜花蹦蹦跳跳地回宫。

  鲜花是昼珩哥哥送给她的,为了摘它,哥哥的手都被荆棘划破了,所以齐姣分外珍惜,想着回去插进玉瓶子里天天看着,也让母后看看。

  她的母后是大央的国母,膝下却只有她一个公主,其余的妃嫔们陆陆续续都有了皇子,母后每晚都唉声叹气睡不着,盼着父皇能来,父皇迟迟没有来。

  直到一回母后从什么宴席回来,她看向齐姣的眼神越发怨毒,齐姣抱着花回宫,高兴地举给她看:“母后,花花好看吗?”

  得到的却是响亮的一巴掌,娇嫩的花瓣被绣花鞋狠狠碾成了泥。“不中用!”她的母亲冲她吼,更加凶恶地鞭打她:“凭什么本宫只能生个女儿,你去死啊,给本宫换个皇子来啊!”

  母后……凤宫的砖墙很冷,齐姣缩在阴黑的角落里,无力地拍打着门:“姣姣错了,母后。”

  错哪儿了,她也不知道,不过只要说了她就可以被放出去,去和萧哥哥玩,萧哥哥又高长得又好看,未来谁会成为他的妻子呢?

  齐姣很希望很希望能是自己,所以去见他时她会拉下衣服盖住手臂上的淤青,擦擦眼泪重新扬起笑脸。

  阿珩不喜欢她哭。

  后来齐姣年纪到了,那天她听见父皇亲口允诺下她和萧昼珩的婚事,多年之后女孩每每回忆嘴角都会忍不住翘起,她做梦都想和他在一起,白首偕老。

  女孩飞奔回宫,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母后喜讯,凤宫静悄悄的,难道母后在午睡吗?

  她蹑手蹑脚地绕到屏风后,细碎的声音钻进耳朵。

  齐姣僵住了,腿再也迈不动半步。

  “咚——”

  她失手打落了身边的瓷瓶,屋内旖旎的声响戛然而止,“是谁!”她听见母后怒气冲冲地赶过来。

  “母后对不起,母……”

  齐姣骤然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母亲身后尾随而来的男人。

  “为什么是你……”

  东宁侯,萧昼珩的父亲,胆大包天和皇后私通。

  齐姣一阵眩晕,几欲想吐,喉咙被母亲掐住,“齐姣,你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你记住没!要是乱说出去,我们都得死!”

  “是姣姣啊,”东宁侯笑道:“阿珩经常提起你,听说皇上赐婚了吧。”

  他的脏手捏着母后的细腰,“到时候咱们可是亲上加亲呢。”

  女人娇嗔了他一句,趴在他怀里头不回地走进殿里:“齐姣,出去玩罢。”

  是,母亲,是,她机械地离开。

  风雷交杂的阵雨天,是母后临盆的日子,上下的宫人都在翘首以盼太子的降生,只有齐姣明白,母亲肚子里怀的根本不是齐家的种。

  孩子是东宁侯的,姓萧啊!

  先帝祷告了半日求来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孩子,母后终于得偿所愿,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婴,齐姣面无表情地立在床边,看着刚生产完的女人气息奄奄。

  “男孩吗?”她期盼地望着她:“本宫会是太后了吧。”

  “是啊,母亲。”齐姣说,“你就真的那么想要一个皇子吗。”

  “你不懂,真的。”她虚弱地摇头:“没有他,本宫和你日后都绝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即便皇帝不姓齐也没关系,祸乱王室血统也没关系对吗,你就不怕百年后惹世人诟病!”齐姣讥笑。

  “本宫无所谓,人活一世只在乎眼前就好了。”她悲戚地合上双目:“本宫必须要坐稳位子,而只有皇子能助本宫。”

  “母后,”齐姣跪下身握住她的手,乞求道:“女儿也可以帮您的。”

  她重重地甩开:“你有什么用!你能当女君吗,你能做太子吗!”

  女孩摔倒在地。

  你永远都这么说,恨不得抹灭了我,觉得我没用。

  皇后失了太多血,瘫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齐姣慢慢爬起身,面部逐渐扭曲向她走来。

  她的母后再睁眼时对上女儿一双血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逼她吞下一片药丸。

  “母后,女儿一定会好好抚养弟弟长大的,然后,亲手让他身败名裂。”女孩愉悦地松开手,看着她被药物折磨痛苦挣扎,“最后再告诉您一句,您真让我恶心。”

  襁褓里呀呀啼哭的婴儿是她一手带大,路上她杀了太多人,早已罪孽深重。

  可一想到荣登宝殿的日子即将到来,齐姣激动地战栗,彻夜未眠。

  朝日升起时,群臣会聚议事,齐衡之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的姐姐已领兵攻进了都城。

  永远背对着万千灿烂的天光,她走着一人的孤夜路,永不回头。

  “姐姐……”

  “衡之,”齐姣温温柔柔地笑:“把皇位给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