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 蜡油倒在地上肆意燃烧着,骤然变大的火焰将林叙之眼中的出乎意料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

  不等地上的火苗熄灭,被林叙之带来了的十几个死士就已经倒在地上断绝了气息,身子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不断传来倒地的声音让林叙之的心尖也随之一颤。

  血腥味转瞬间弥漫开来, 将这个有些空旷的寝宫给填满, 浓郁的血腥味,让人闻见便觉得心悸。

  心跳快到了一种程度,反而不能更好地输送扬起,窒息绝望的感觉袭来。

  林叙之此刻的脸色苍白一片。

  撒在地上的蜡油随着时间一点点燃烧殆尽, 火苗也逐渐熄了下去,只在原地留下一片焚烧过的黑色痕迹。

  林叙之仰头看着面前的池渲和慕清洺, 瞳孔剧烈缩起,清楚地映着不远处摇曳的橘红色致命焰火。

  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眼中的意外甚至压过了惊惧。

  “你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这么晚了慕清洺会出现在池渲的寝宫里。

  而且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非比寻常。

  瞧着林叙之眼中的惊诧, 池渲微微弯腰低头看着林叙之, 噙着一股恶劣的笑意故意说道:“林大人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话音落下之后,她往后退了一步, 直接靠在慕清洺的身上,眉头微微扬起,下巴轻抬自上往下地睥着林叙之,眸中带着轻视。

  静静欣赏着林叙之的诧异。

  本就到了歇下的时间,现下池渲身上只穿着一件柔软单薄的寝衣, 墨发温顺地披散在背后, 不远处橘黄的烛火将池渲的面容照得娟媚俏丽。

  卸了冰冷。

  此刻眉眼间还有丝自得意满, 比白日的池渲要有人气多了。

  慕清洺站在池渲的身后,此刻垂眸看着摔坐在地上颓然惊诧的林叙之,眼中的情绪要比池渲的纯粹多了,就只是单一的冰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说出的话也没有一丝人气。

  “胁迫皇室乃是死罪,需要交由大理寺择日问斩。”

  闻言,林叙之的脸色又是一白,万念俱灰。

  池渲靠在慕清洺的身上,眼神淡淡地落到林叙之死灰的脸上,轻飘飘又冷飕飕地落下一句:“那就斩。”

  不带一丝一毫的情分。

  她本就在因为前线的战事忧心烦躁,现在林叙之不识趣地凑上来找死,就怪不得她了。

  刚刚在杀掉那些死士的时候,慕清洺已经在尽可能地避着池渲了,但眼下还是有滴鲜血迸溅到了池渲的手背上,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格外显眼。

  他伸手从袖中拿出干净的帕子来,抓着池渲的手,细细地将那滴鲜血给擦拭干净,连一丝皮肤脉络都没有放过。

  慕清洺低眉敛目,认真又专注地将视线落在池渲的手背上,但是唇角却微微弯起,抬起头来看着池渲眼中带着愉悦意满的璨光。

  对着池渲再次开口确定。

  “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

  闻言,她微微蹙眉,总觉得慕清洺这句话的语气有些怪,像是就等着她这句话一样,但并未深究。

  眼下慕清洺低头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到了池渲的身上,两人低声讨论着林叙之的生死,却无一人将注意力放在林叙之的身上。

  十几个死士的鲜血齐齐流出来,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股血色的溪流,殷红的鲜血覆盖了地面,和一旁焚烧过的黑色地面凑在一起。

  怎么看也不像是人间景,宛如幽冥地府。

  而林叙之现在就是等着审判的恶鬼,他的身子因为害怕无力地摔坐在地上,双手在背后撑着身子,手掌下便是滑腻的鲜血,让人十分不适恶寒。

  顾不得心中恶心,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趁着慕清洺不注意,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便朝着寝宫外跑去,想要在慕清洺和池渲发现之前离开,但还未走到殿门附近,慕清洺随手捻起一片沾着血的茶杯脆片。

  头也不回地朝着林叙之掷了过去。

  锋利的碎片被劲风裹挟着刺入林叙之的小腿,让林叙之脸色一白,随后便疼得跪倒在地,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林叙之下意识转头朝着池渲和慕清洺看去的时候,看见了更为惊悚的一幕,就见池渲踮起脚尖在慕清洺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而且在亲吻慕清洺的时候。

  池渲的眼睛是看着林叙之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她从林叙之身上收回视线来,抬眼看着慕清洺轻声嘱咐:“速去速回。”

  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渲便转身朝着床榻走了过去,身子没入帷帐之中,就着这满殿的血腥气重新躺在了床榻上。

  屋内现下只剩下一盏灯笼,光微弱得可怜,将慕清洺脸上一半的情绪都藏在黑暗之中,但仅仅是显露出一半的冰冷,也足够让林叙之料想到自己的命运了。

  慕清洺抬腿朝着此刻呆愣愣的林叙之走过去。

  伸手抓着林叙之的肩膀,依旧是那一尘不染的谪仙模样,但此刻却让人不寒而栗,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走吧。”

  “林叙,我送你回大理寺。”

  林叙之此刻才反应过来,半晌都未合起的眼睛,此刻翕和几下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慕清洺,面如死灰。

  哪怕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他依旧不敢相信。

  一直等到慕清洺将他丢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中,林叙之这才蓦地想明白一切,从一开始在太和殿外的时候,慕清洺故意说的那番话,便是让他感到危机不安。

  后来景仲的死,让他更加害怕。

  不得已他只能胁迫池渲要中书令的位置傍身,正巧南苑狩猎守卫宽松给了他机会,却不知从一开始便是慕清洺给他下好的套。

  让他自寻死路。

  ·

  齐国公府内,即墨静的院子中种着一颗白玉兰树,已经有了年头,高耸入云的树干上无叶无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枝头上开满了玉兰花。

  如雪涛云海,纯洁恬静。

  在树下则摆放着一张石桌,眼下即墨静将孩子放在石桌上,被奶娘捆绑好的襁褓上放置的是即墨静缝好的百岁袋。

  一针一线绣好了姓名,不比旁人的母亲少什么。

  此刻即墨静的右手轻轻压在上面,不许任何一缕清风给吹跑了。

  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睁着眼睛看着从天上缓缓落下的白玉兰花,挣扎着从襁褓中抽出手来,伸着手来便要去抓,天真明净的黑眸中满是好奇。

  即墨静则是趴在石桌上,脸庞面向孩子双眸紧闭,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似是睡着了一般。

  肉嘟嘟的小手伸手用力抓着落在面前的玉兰花,四肢明显还不太听使唤,明明只是好奇地想看看,但是手上却收不住力将脆弱的白玉兰花给捏烂了。

  汁水连带着玉兰独有的淡香,沾染了满手。

  但就算玉兰再好看,时间久了便开始觉得无聊,挥动手脚闹腾了起来,哭是小孩子的特权。

  现下抽抽鼻尖,便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无论孩子如何闹腾,一旁的即墨静都没有半点动静传来。

  白玉兰花朵朵从枝头上缓缓落了下来,哪怕现在还在春季里,到了花期败落的时候,便是春天也留不住。

  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容廷抬步从外面走进来,瞧着被放在石桌上,此刻已经落了满身白玉兰花的孩子。

  他连忙伸手将大哭不止的孩子从石桌上抱了起来哄着,转头看着一旁趴在石桌上的即墨静。

  本以为即墨静是睡着了,他微微皱眉,伸手碰了碰即墨静的肩头。

  “静儿?”

  入指却是一片僵凉,再也寻不到半点活人的温软。

  “静儿!静儿!”

  容廷的声音顿时慌乱了起来,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恐慌得微微颤抖,最后带上了哽咽的哭腔:“静儿……”

  对于寻常人来说,一辈子或许是春夏秋冬,但即墨静的一辈子从春初始到春末结束。

  戛然而止。

  再顾不得手中的孩子,容廷将孩子放在一旁,抱起即墨静便朝着院外急匆匆跑出去,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一如那从枝头上败落下来的白玉兰花。

  有些人连死都是安安静静的。

  就像是过了花期该落下的花一般,不带一丝预警地落下,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长命的福袋是提前缝好的,但是即墨静没有活到百日宴。

  院中的白玉兰花树是在即墨静出生的时候那年种下的,白玉兰熬过严冬在初春绽开,但花期只有二十天,开的最盛的日子也不过是十天。

  在树苗种下开出第一朵花的时候,那时候即墨静刚满七岁。

  春寒料峭,外头的雪还未化干净,七岁的小姑娘身上裹着暖和又轻盈的袄子,下人还不放心地在外头罩了一件戴着兜帽的斗篷,毛茸茸的兜帽边缘戴在她的脸上,衬得温丽的面容美好又娇憨。

  却因为那生下就带着的病气,多了丝易碎,生生将气色给坠白了几分。

  因为从小眼睛便不便,学什么都比寻常人慢上许多。

  那天,即墨静刚刚学会问安的礼节,小小的身子便急急忙忙在下人的搀扶下从自己的院子走到齐国公的院子里,腰上系着的是娘亲给她留下的百岁袋。

  上面清清楚楚绣着一行字。

  愿我们静儿长命百岁。

  她走到齐国公院子的时候即墨卿也在,腰上的挂坠还未停下摇摆的弧度,即墨静便微微弯腰,微喘着气用着今日刚刚学来的礼仪。

  摘下头上的兜帽,抖落身上的寒酥,乖巧地对着即墨卿和齐国公弯腰行礼,神情格外认真小心,不许自己的动作出一点差错。

  “静儿给父兄问安。”

  做完一整套动作之后,她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仰起小脸来等着夸赞。

  哪怕看不真切依旧努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影,眸子无神便装满恬淡懂事的笑容,对着即墨卿和齐国公说道。

  “且问。”

  “父兄安康否?”

  稚嫩温软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彼时,白玉兰花在春寒中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