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阜新这番话落下之后, 整个大殿之中都陷入了一种凝滞般的安静之中,众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开口,抬头朝着座上的池渲投去了目光。

  池渲的反应倒是淡淡的,表情如常, 瞧不出过多的意外来。

  他们若是不想开战的话, 只得答应北疆的所有要求, 而且朝堂上的保皇派显然十分愿意将池渲送出去。

  在静默之中,众人又默领神会地撩起衣袍下跪,但是口中‘请求殿下为靖国着想’的话还未说出来,他们的膝盖也只弯曲到了一半, 就听见大殿之中传来池渲干脆冷淡的声音。

  “嫁。”

  闻言,众朝臣一愣, 没想到池渲会答应地这么爽快,停顿片刻, 曲到一半的膝盖终究还是跪了下去, 只不过嘴中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

  “殿下仁爱,是我大靖之福。”

  众朝臣跪倒在地对着池渲高呼, 语气中是满满的感谢, 感谢池渲的自我牺牲,歌颂着这种牺牲, 等待着下一个牺牲者。

  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只剩下零星几个官员还站在原地,而在片刻之后,那几个零星的官员也跪下了,太和殿上只剩下慕清洺一人还矗立在原地,显得格外突兀。

  在听见阜新所言之后, 慕清洺仅仅只是蹙了蹙眉。

  但是在听见池渲干脆又利落地答应下来之后, 原本神情淡然的慕清洺猛地抬头看向池渲, 眼中满是震骇和难以置信。

  原本举在身前的笏板,也渐渐垂了下去,只剩下右手松散地抓着笏板垂在身侧。

  池渲没有去看慕清洺的眼睛,清眸在朝臣上环视一圈之后,轻飘飘落下一句。

  “退朝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早朝才真正结束了。

  既然池渲已经答应了和亲的事情,这事关两国之间的邦交,所以从今天开始就需得准备和亲的事宜,等下了早朝之后,三省六部的长官都到了殊华殿之外,和池渲商讨和亲的事情。

  他们需要做得准备还有很多。

  众人迈下了太和殿前的白玉石阶,便踏上了后宫中的青石砖路,这还是第一次除了宴会之外,这么多朝臣前来后宫。

  来殊华殿中的朝臣中大多是红衣紫袍,是朝中重臣,根本就看不见青绿色的官袍。

  甫走到殊华殿之外,众人才刚刚站定,就听见身侧的慕清洺低垂着眸子,神色不明地突然开口说道:“殿下唤我,我先进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抬步进了内殿,瞧着慕清洺一点都没有迟疑的背影,剩下的几位老臣却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忍不住皱起眉头询问。

  “老夫耳朵背,刚刚殿下唤慕大人了吗?”

  另外一位同样上了年纪的大人,动了动浑浊的眼睛,上了年纪之后他们的耳朵都不太好使了,便是面前人说的话也只能听清楚一半。

  在仔细回想之后,迟疑点点头落了一句。

  “应该…应该是唤了吧。”

  内殿之中,池渲现在正慵懒地躺在软塌上,根本就不知道三省六部的长官已经到了外殿内,她褪去了外衫寻了个舒服惬意的姿势,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但是她这个美好的愿望注定会被打破了。

  耳边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从塌上支起身子。

  慕清洺依旧是紫袍玉带,应当是刚刚从朝上下来便赶过来了,此刻长睫上的眉眼凝了冰霜,稍稍靠近,便感觉有无数的寒刃一般朝着血肉里扎。

  在看见慕清洺走进来之后,她忙伸手示意一旁的宫人退下去,随后看着此刻表情冰冷的慕清洺,皱起眉头询问了一句。

  “你怎得……”

  但是还不等池渲的话说完,慕清洺便快步欺身上前,将她抵在了屏风之上,冰冷至极的声音连最后一点做人的温热都褪去了,凑到池渲的耳边,冷峭至极地说道。

  “从北疆回来的文书先阜新一步就到了宫中,所以这件事情你一早就知道。”

  池渲眉头紧蹙,被慕清洺压在屏风之上,双手背在身后被慕清洺钳制住,这个姿势绝对算不上好受,但她挣脱不开慕清洺的束缚,便低声道。

  “你先将我放开!”

  这件事情池渲确实一早就知道,且这个结果也是她思虑多天的。

  见池渲回避自己的问题,慕清洺冷笑一声,语气危险至极:“所以殿下这几日又在可怜谁?”

  惯会哄着他骗着他,跟他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再自己亲手打破。

  他一只手将池渲的双手禁锢在池渲的身后,使得对方根本就不能反抗,连回个身都不能。

  气到了极点,此刻的慕清洺却是说不出的冷静,但若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眸底翻涌的怒火,这层理智不过是单薄的一层表面,一触即碎。

  池渲本就自己褪去了外衫,现在身上只剩下一件衣服,薄薄一层挡不住婀娜玲珑的身姿。

  慕清洺的动作算不上温柔,手指用力一拽腰带便垂落到了地上,连带着那上面的铜铃一同坠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便被褪下来的衣衫给盖住了。

  墨汁晕染的山水画的屏风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浅色兰花,且那株兰花被印在上面,忽近忽远轻轻颤动着似是活过来一般,同时也在越来越清晰。

  这屏风经不起折腾,慕清洺又收不住力,没几下便突然倒在了地面上,与此同时砸下来的还是慕清洺的身子。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声音略带哑意地低声警告。

  “慕…慕清洺!”

  慕清洺自她身前抬起冷静到近乎可怕的眸子,垂下长睫,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胸前,动作称不上正经坦荡,但眼神却端正自持地厉害,压低声音对着她道。

  “三省六部的长官现在都在外头,殿下最好忍着点。”

  自这句话落下之后,池渲便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了,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只得任由慕清洺拾起地上的腰带,将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捆了起来,随后将她整个人都翻了个面,面对着慕清洺。

  屏风凹凸不平的木框硌着身子绝对算不上好受,但现在难受的也不是这么一点半点了。

  身上的衣衫全部被褪去了,这还是第一次毫无遮挡。

  只有被腰带捆绑住的双手放在胸前,为她挡住最后一丝羞耻心,腰带末梢随着身子晃动的幅度而轻轻摇晃,却还是被慕清洺强硬地给打开,俯下身子发了狠地咬着胸前雪,落下红肿的齿印。

  此刻怒火中烧,什么端庄方正的君子全都消失不见了,心底的阴暗面在不停放大,什么放浪形骸的法子都使了出来,耳边低声的淫辞秽语就从未断过。

  慕清洺的双手就撑在她的身子两侧,冷静自持的眸子眼下满是疯狂而冷怒,情.欲只是占据了少部分,就这么低头看着她。

  眼睫颤巍巍地垂下,盖住了赧红的脸颊,不愿去看慕清洺,也不敢去看慕清洺。

  屏风上不知何时浸染了水痕,至此这幅画才彻底活了过来。

  坐在外殿的老臣不知道慕清洺进去了多久,只知道放在他们手边的茶喝完了一壶又一壶,都没有见到慕清洺从里面出来,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了,有人站起身来打算询问一旁的宫人。

  何时殿下才会召见他们。

  但是话还没说出来,就见慕清洺快步从内殿中走了出来,步履生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掠过他们便朝着殊华殿外面走去了,脚步没有停留一顿,而且他们觉得今天慕清洺心情似乎不好。

  那脸上的冷意都凝结成实质性的寒霜了。

  那本来想问问宫人,也同时是刚刚距离慕清洺最近的老臣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身后的同僚,询问道。

  “刚刚慕大人进去的时候,手腕上没有束着青丝带吧?”

  慕清洺离开的时候,他距离慕清洺最近所以看得十分仔细,慕清洺出去的时候腕上是系着一根长长的丝带的,那丝带随着走路的幅度轻轻晃动,几乎垂到了地面上。

  剩下几位老臣思索片刻之后,轻轻摇头。

  “应该没有吧。”

  他们是刚刚下了早朝之后就过来的,怎么可能束什么青丝带。

  而就在慕清洺前脚从内殿中走出来之后,后脚便从内殿中丢出来一个香炉,直接砸在了地面上,炉内的香灰溅落了一地,吓得那站在原地的老臣心中一惊。

  众臣连忙对着内殿的方向跪倒在地。

  而就在此时,殿内传来池渲饱含怒意的声音。

  “滚出去!”

  闻言,那些老臣顾不得什么和亲不和亲的事情,连忙一个个从殊华殿中出去了,但是走到殿外都觉得自己没有惹到池渲,思来想去应当是刚刚慕清洺进去说了什么话惹怒了池渲。

  到底是上了年纪,没一人听出池渲声音中的哑意。

  而此刻的内殿之中,池渲跪坐在一地狼藉之上,身上粘腻得厉害,慕清洺将她的腰带拿走了,她只能用手拢着那松松垮垮不成形的衣服覆盖在自己的身上。

  北疆要求的是年前让和亲队伍到达北疆,从大靖去北疆这一路上路途遥远,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在准备和亲的事情了,这几日池渲没有上早朝,连殊华殿都没有出去。

  倒真像是待嫁的新娘子一样。

  只是在离开大靖出发北疆的前夕,她在计酒的陪同下,一同爬上了最高的城楼,眼下已经是晚秋的季节,朝着远处眺望而去,火红的枫叶和红霞连在了一起。

  不知是红霞染红了枫叶,还是枫叶渲染了广袤的天空。

  她站在城楼之上,高处凉爽的清风将发丝吹起,露出清媚的面容来,身上的单薄衣衫被风丝吹着它们的形状,缥缈似仙,腰上挂着的铜铃因此发出悦耳的响动声。

  因为风大的原因,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城楼下这条离开皇宫的道路,明天她会在这条宫道上离开。

  望着这条宫道的尽头,她忍不住呢喃道。

  “她出嫁那日,我也来送她了。”

  池淳是靖国的大公主,雍容华贵,是皇后所出,三个公主中最得先帝宠爱,三年前和亲北疆,十里红妆将整个长长的宫道都给塞满了,那日的池淳当真是如同现在天际的红霞枫叶一般,凤冠霞帔,明艳地不可方物。

  “我亲眼看着她出去的,怎么就回不来了……”

  哪怕到了现在,她依旧不能接受池淳已经在北疆病逝的事情,对她来说计鸢是让她在后宫中活下来的人,而池淳是教她如何在后宫中生存得更好的人。

  像是无主的小兽一般,一个给池渲带来吃食,一个教会池渲狩猎的技巧。

  两个人在池渲的心中都是相同的分量。

  池淳睿智贤明,有不输给任何皇子的气度和远见,她一度以为不管是如何的困难池淳都是能挺过去的,但是没想到会收到池淳病逝的消息。

  池渲望着那条长长的宫道,眼中满是不解。

  那个如同不死草般坚韧的女人,在北疆受到了何种折磨,三年就病逝了,死得如此匆匆半点不得体面。

  这宫道不知已经送出去多少位公主了,池淳不是第一个,池渲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闻言,看着池渲脸上的伤痛,计酒不落忍地皱了皱眉头,眼中满是心疼。

  那个时候她还未进宫,她不知道池渲他们之间的情谊,但是她清楚明了自己对池渲的情谊。

  这城楼上风大,担心池渲着凉。

  她特地拿了披风,此刻往前走上几步,将手上披风披在了池渲的身上,为池渲挡去几分的寒丝。

  不管如何,池渲去哪她都跟着就是了。

  池渲此刻情绪低落,有些落寞地低下头。

  就在此时,计酒看着远处朝着城楼而来的人影,有些意外和惊讶地唤了一句:“殿下,是慕大人!”

  她抬头看去,就见慕清洺骑着马从远处而来,青衫被迎面的风吹起被迫贴在身上,长眉凤眸上的冰寒到现在还未褪去,身上的宽袖都被灌了一路的冷风,却依旧难掩松翠之色。

  在看着城楼之上的池渲之后,他伸手死死勒住缰绳,刺耳的马匹嘶鸣声传来,马蹄高高抬起,这才迫使马匹停下。

  他翻身下马便直接朝着城楼上的池渲而来,动作很快。

  至少池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慕清洺给拦腰抱了起来,身上的披风没有系上绳子,被这么一折腾自然而然地垂落到了地面上。

  计酒站在原地,和掉在地上的披风一共默默看着慕清洺带着池渲离开。

  为了稳住身子,她只得伸手勾着慕清洺的脖颈,慕清洺下了城楼之后,便带着她一同上了马,冷喝一声便朝着宫门外的方向驶去。

  “驾!”

  因为速度过快,所以马背上十分颠簸,好在慕清洺一手抓住缰绳,一只手揽着池渲的腰肢,不让对方从马背上颠下去。

  她微微蹙眉,这迎面呼啸而来的风太过急促,让她呼吸都十分困难,只得微微侧头看着此刻一脸冰寒的慕清洺,开口询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

  慕清洺垂着眼睫,此刻因为心情极差连带着面容都冰冷了许多,就算看见池渲依旧不能缓解半分,他一边夹紧马腹提升速度,一只手死死攥着缰绳,对着池渲回答道。

  “今晚成婚,明天回津安。”

  语气中带着豁出去的不管不顾,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兼顾了,只想带着池渲逃离这里,越远越好。

  “难不成你还真想嫁给北疆那个蛮子?”

  听着慕清洺语气中的咬牙切齿,她的身子微微往后倒,彻底贴在了慕清洺的身上,哪怕耳边呼啸的风声再大,她依旧能听见自慕清洺胸腔中传来的急促心跳声。

  她微微侧头,将自己缩在慕清洺的怀里,如同哄孩子般的轻柔道。

  “不嫁不嫁。”

  一匹马不能将他们直接从上京带到津安,所以按照慕清洺的安排,今晚他们会先成亲,明日再走水路回津安,这几日宫中在给池渲准备成亲的事情,慕清洺也没有闲着。

  现下将太傅府的大门打开,入目便是极其喜庆的鲜红色。

  她抬眸看着屋内的一切,红绸喜烛,旁人有的他们都有,这些应当都是慕清洺一个人准备的,反正她这个新妇是不知情的。

  喜烛已经被人给点燃了,现下缓缓淌下热融融的烛泪来。

  若不是时间太过紧急,慕清洺不想办得这么匆促。

  现下新人已经到场了,没有宾客没有司仪,只有他们两个人和这满室的喜色罢了,但是此间的情意并不比哪对新人要少。

  进了屋之后,慕清洺伸手拿过一旁的红盖头便打算给池渲带上,但是却被池渲伸手抓住了手腕,惹得长眉一皱。

  她阻止了慕清洺的动作,看着不远处桌案上摆放的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开口轻声道。

  “我们先喝合卺酒吧。”

  闻言,慕清洺蹙了蹙眉,哪里有还没拜堂先喝合卺酒的,但是池渲却坚持说道:“都一样了。”

  人已经到这里了,哪个先哪个后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比起今晚的拜堂,慕清洺更期待的是明日清晨的船只,能他们彻底离开上京城之后才是彻底松了口气。

  等回了津安之后再补办一次隆重的也是一样。

  她伸手端起酒壶,看着酒液泠泠注满了酒杯,池渲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也给慕清洺倒了一杯,随后端起酒杯凑到慕清洺的面前。

  没有新人该有的喜服,依旧是青衣青衫冷清至极的颜色,但是桌案上摇曳的烛火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暖意充作霞帔,在有情人眼中凤冠都是多余的。

  清眸含笑,语气轻柔地唤了一句。

  “夫君。”

  寡淡至极的妆容因为这个笑意转瞬间变得明媚起来。

  闻言,慕清洺的神情忍不住动容,眸光再也保持不了冷静轻轻颤动起来,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等了多少次。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音传来,两人一同将杯中酒饮尽,半滴酒都没有剩下,似是剩下半滴今晚的事情便做不得数了一样。

  而在杯中酒饮尽的瞬间。

  慕清洺原本清明冷静的眸子,突然变得迷蒙,眼皮阖上将那满目的激动欣喜,和面前池渲含笑的面容彻底分开。

  黑暗袭来,转瞬间便倒在了桌案上,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再也没有了反应。

  池渲端坐在一旁,对于这样的结果半点意外都没有。

  如果说这辈子慕清洺都不会拒绝的东西,那只能是和池渲的合卺酒。

  她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放在桌案上,动作极轻,似乎面前的慕清洺只是睡了过去,而不是被她用迷药给迷晕了,不远处摇曳的喜烛,将烛火投在池渲的清眸之中,随着轻轻颤动的清眸一同摇晃。

  她垂眸满目柔情地看着面前的慕清洺,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勾勒慕清洺的眉目,动作缓慢极为留恋不舍,她开口说道。

  “我此次离开,需得你帮我坐稳朝堂。”

  靖国再也经不起一次内乱了。

  “你等我回来。”

  此次离开,池渲将所有都安置妥当了,唯独没有将自己安置妥当。

  她从慕清洺的脸上将指腹收回来,刚想将眸光给收回来,但是眼神突然瞥见了慕清洺的手腕,现在折腾了这么一番,衣袖往上移了移。

  露出了手腕上半道狰狞的伤疤。

  她伸手抓住慕清洺的手腕,随后将宽大的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了整个小臂来,就见整个小臂满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不知道慕清洺是何时弄的。

  而在手腕上系好的同心绳,还安安稳稳地挂在手腕上。

  可惜池渲不知道这两道红绳的寓意。

  她将自己的袖子也捋起来,露出了小臂上的伤疤,此刻和慕清洺凑到一起,竟是慕清洺的要更加触目惊心一些,她知道慕清洺一直都在介意这些伤疤。

  走到现在,她应该放下了,慕清洺也应该放下了。

  翻找了一番,从慕清洺身上将随身携带的药膏拿了出来,药瓶被人打开,草药香味弥漫开来,圆润的指腹蘸取少许的药膏在慕清洺小臂上的伤疤上轻轻涂抹,每给慕清洺涂去一道伤疤,她便抹去自己的一条。

  到了最后,自己竟然还欠着慕清洺几条。

  朦胧的烛光下,她伸出莹泽圆润的手指,用指尖轻轻触碰慕清洺的指尖,却也只是停留在触碰而已,她不敢绕上去,绕上去就分不开了。

  她满眼留恋地看着面前的慕清洺,最后低下头凑到慕清洺的耳边,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便低声说道:“我不怪你。”

  进宫一事,她从未怪过慕清洺。

  做完这些之后,她自己拿过一旁的红盖头给自己盖上,随后对着毫无反应的慕清洺,微微弯腰拜了一拜,他们不需要拜天地和拜高堂,只需要做夫妻。

  等做完这些之后,她将手中的红盖头放在一旁,看了一眼外面即将放亮的天色,和亲队伍该出发了。

  等到慕清洺醒来之后,她应当已经离开了。

  而此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有些眷恋不舍地最后再看了慕清洺一眼,她站起身来便打算离开,但是刚刚走动一步,便感觉到了轻微的滞阻,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

  就见慕清洺依旧在昏迷之中,但是手指却无意识地勾缠着她的腰带。

  ·

  天色一亮,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便从宫中离开了,一路上奏乐声不断,这是两国之间的喜事,一时间热闹非凡,凡是队伍经过的地方便有鞭炮残留的痕迹。

  池烬小小的身影立在昨日池渲站立的位置,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十里红妆的和亲队伍,那车撵中坐着的是他最后一个亲人。

  哪怕池烬已经在努力拔高个子了,但是城墙还是挡住了池烬大半的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但也足够了。

  他痴痴地望着池渲离开的方向,那是北疆的方向,也是池渲未来的去向,黑眸中带着某种坚定的光,开口问道。

  “姑奶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开口声音已经是低沉了不少,带着浓浓的凝重,将那聚满宫道的鲜红喜意都给压了下去。

  纪云中站在池烬身后的不远处,听见池烬这么问,微微弯腰毕恭毕敬地回答道:“等到北疆再对大靖构不成威胁。”

  闻言,池烬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拳头,在和亲队伍的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眼前之后,他这才收回视线来,黑眸凝视着纪云中说了一句。

  “朕懂了。”

  池烬下了城楼朝着宫中而去,而在他身后的队伍中唢呐声不断,奏着欢快的曲子,一路将池渲送出上京城,惹得不少百姓都涌了出来,夹道观看。

  但是那唢呐声落在慕清洺的耳朵里却十分刺耳。

  眼下,太傅府内,只有慕清洺一个人知道昨晚是他大喜的日子,除此之外连府内的方禹都不知道。

  喜堂中的鲜红被初升耀眼的阳光给压了下去,将昨晚还喜气洋洋的房间变成再普通不过的样子,喜烛经过一晚上的燃烧,被热量一点点融化成一滩,已经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而在阳光撒进来的瞬间,原本倒在桌案上原本毫无反应的慕清洺,长睫突然颤了颤,随后猛地睁开双眸。

  下意识抬起头朝着四周看去,就见整个屋内除了手指抓住的那一截子腰带之后,池渲再没剩下其他的东西留给他了。

  慕清洺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药效还未从身上完全褪下去,浑身无力。

  但他只能十分吃力又踉踉跄跄地从桌案上站起身来,扶着门框抓着手中的腰带便朝着太傅府外走去,眼中的焦急比起昨日更甚,而且这种焦急已经涉及上了生死。

  他必须阻止池渲。

  和亲队伍出了上京城城门之后,便浩浩荡荡朝着北疆的方向而去了,与此同时慕清洺骑着马,从西城门而出,朝着和和亲队伍方向恰恰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单手死死攥着缰绳,因为过于用力指尖已经刺入了手心,但慕清洺此刻却丝毫不在意,这点疼痛也只是能给他换来片刻的清醒罢了。

  而此刻在通往西北的小道上,一辆普通至极的马车正朝着西北的方向驶去,左辞和计酒坐在马车外。

  听了池渲的吩咐,尽可能加快马车的速度。

  为了避开旁人的眼线,他们刻意挑选了一条很少有人经过的偏僻小道,但是此刻刚刚出了上京城之后,计酒便听见身后传来的急促马蹄声,转头朝着身后看去。

  在看见马背上那个熟悉的人影之后,计酒眼中划过浓浓的意外之色,随后转身将车门打开,对着车厢内的池渲急急忙忙说道:“殿下,是慕大人!”

  什么?!

  闻言,原本靠在马车上毫无反应的池渲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后将车窗的布帘掀开,探出头朝着后面看去,那在马背上朝着这边而来的人影除了慕清洺还能是谁?

  但是……

  “他怎得来的这么快?”

  眉头紧紧蹙起,眼中是满满的疑惑。

  就算慕清洺醒来了,也应该去追前往北疆的和亲队伍才对,而不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就算慕清洺知道她要去西域,这前往西域的大小道路千千万,慕清洺怎么会这么准确选中这一条路,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在池渲疑惑的时候,慕清洺已经骑马拦在了马车前面,左辞只得将马车停了下来,而在马车停下的瞬间,慕清洺翻身下马,快步朝着车厢打开车门便伸手抓住了池渲的手,不容置疑道。

  “跟我回去!”

  眼下身上的迷.药药效还未褪下去,他不能像昨日一样不由分说地将池渲强行带走,现下只能死死攥着池渲的手腕。

  慕清洺的手心湿漉漉的,不是汗水。

  而是手心被粗糙的缰绳磨破了,涌出的鲜血。

  现在死死抓着池渲的手腕,还有鲜血顺着慕清洺的指尖滴落在车厢上,她低头看着慕清洺印在自己手腕的血印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慕清洺焦急微红的眼眶道。

  “会死……对吗?”

  或者说她已经死了,上京城外的道路慕清洺已经追了千千遍,这是最后一条。

  慕清洺抬头看着她,眼中是满满得后怕,急切地说道:“你跟我回去,不管去哪,我都依你!”

  就是不要将他一个人丢下来。

  闻言,池渲的眸光轻轻颤动,犹豫片刻之后,随后伸手抓住了慕清洺的手,但她没有跟慕清洺一起离开。

  两人一同站在树荫下,看着左辞和计酒驾驶着马车离开,此去西域行动隐蔽,越少人越好。

  现下慕清洺跟了上来,池渲就将左辞和计酒重新打发回了和亲队伍中。

  临走的时候,池渲还不忘嘱咐道。

  “路上能耽搁时间就耽搁时间,此次又不是真的和亲。”

  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

  目送左辞和计酒两人离开之后,池渲转过身来,身侧的慕清洺依旧在死死攥着她的手,半刻也不敢分开,饶是明知这一趟可能会死,但是她必须去。

  她弯起眸子,抓着慕清洺的手微微用力,语气故作轻松道。

  “我们走吧。”

  慕清洺是不想让池渲去的,但是根本就拗不过池渲,却也是在心底打定主意不会离开半步,便是死也是他们死在一处。

  他抬眸看着池渲询问道。

  “去哪?”

  她坐在马背上顺从地靠在慕清洺的怀里,轻声说道。

  “去西域,借钱。”

  快要开战了,没钱怎么能行。

  ·

  等到第二日的初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上京城内又恢复了往常的日子,似乎有池渲没有池渲没什么区别,只有池烬能清晰地感知到殊华殿空了。

  池渲不会再回来了。

  今日池烬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似乎他早起努力处理朝政,就能改变什么一样,池烬站在长生殿内,任由宫人给自己打理衣服,随后坐着轿撵来到了太和殿前。

  他第一次来到太和殿的时候,觉得这面前的白玉石阶很长很高,当时还是池渲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上去,之后池渲牵了他很多次,但次数总有用尽的时候。

  他现在可以一个人走上去了,也能熟练地应对朝臣了,但是池烬不知道这对自己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日和往常一样上早朝,但是朝堂之上少了的不只是池渲,还有慕清洺,属于慕清洺的位置现在空着。

  慕清洺今日没有来上早朝,而且也没有告假。

  察觉到池烬的疑惑,纪云中从人群中走出,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如实告诉给了池烬。

  “回陛下,今早西城门的守卫看见慕大人出城冲着西北方向而去了,这一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站出来弹劾慕清洺。

  “慕大人是天子之师,又是当今尚书令,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却整日以私废公擅离职守,此事有违人臣的本分,还请殿下将其严惩!”

  闻言,朝中不少人出声附和,这些人大多是纪云中外戚一派的人。

  见此,池烬眉头紧蹙,没有回应他们的严惩,只是用眼神制止,提醒道。

  “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奏?”

  ·

  从上京城到西域的距离,要比从上京城到北疆的距离近上不少,加上一路上快马加鞭,等他们到了西域十六国的时候,也不过是用了七天的时间。

  西域的天气炎热,空气干燥,多是荒漠沙丘,但是此地盛产宝石,所以西域的宫殿虽然比起大靖的皇宫要小上许多,却很是华丽,处处都能看见珍贵稀缺的宝石。

  西域的侍女将池渲和慕清洺迎进了宫中,给他们两人安排了一个宫殿,弯腰恭敬地说道:“我王明日会举办宴会给二位接尘洗风,还请二位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上。”

  池渲轻轻点头,随后目送那侍女离开之后。

  目光在面前的宫殿中细细打量,器物太多圆润,异域风情十足,镀了金银镶了宝石,和大靖的玉石茶杯不同,西域的茶杯都是金银的高脚杯。

  西域和大靖国的装饰有很大的区别,但是大靖有不少西域进贡去的金器宝石,所以池渲只是打量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好稀奇的。

  现在让她好奇的是,西域是谁想要杀她。

  这一点慕清洺也不知晓,他被池渲留在了上京城中,再次得到池渲的消息便是身死的消息。

  收起心中的疑惑,她低头看着在身上穿了数日的衣服,西域风沙满地,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尘土,当即面露嫌弃,让人打来热水清洗沐浴。

  西域的水十分珍贵,所以不像在大靖的时候有专门的浴池,眼下只有一个小小的浴桶,只能容纳一个人坐下,被侍女灌满了温度刚好的热水。

  但是池渲已经很满足了,目送那些侍女离开之后。

  她坐在浴桶之中,氤氲的热雾将脸颊蒸得红润无比,清眸中的冷意也消散了不少,眼尾被热气熏红了,泛出点点的媚态,湿漉漉的发丝贴在欣长的脖颈上。

  皮肤也从白皙的冷白皮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她低头朝着自己的手臂上看过去,慕清洺的药膏也不知从哪寻到的,祛疤的效果很好。

  现在伤疤的颜色已经很淡了,几乎和原本的皮肤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已经近乎看不见了。

  等到洗去一身疲惫之后,她便从浴桶中站起身来,擦拭干净了身体换上崭新的衣衫,站在殿内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头发,西域的宫人给她和慕清洺各准备了一间宫殿,所以眼下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还不等池渲将头发给擦干,原本被关起窗户被人打开,慕清洺动作利落地从外面翻了进来,随后又伸手将窗户给合了起来。

  她看着慕清洺微微蹙眉,轻声问道。

  “你怎得来了?”

  “今晚我陪你。”

  慕清洺抬步走过来,头发还在垂着水珠,应当也是刚刚沐浴完,此刻极其自然地伸手从池渲手中的帕子继续给池渲擦拭头发。

  无论池渲说什么,今晚他都不会离了池渲半步。

  闻言,她知道慕清洺在担心什么,便也就任由他去了。

  只是在擦拭干头发之后,两人一起站在窗口处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夜色笼罩下来,给这个陌生的国度再次盖上了一层隐秘。

  西域多是沙土地,但是开出的花很好看,眼下在窗台的前面便有一片池渲说不上名字的紫色花朵。

  像是堇花,但又比堇花的花瓣大上许多,此刻紫色的花瓣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神秘,夜风拂过,幽幽的暗香袭来。

  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池渲和慕清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似是想到了什么,池渲心血来潮地抬头看着慕清洺,清眸在夜色中泛着亮闪闪的幽光,开口道。

  “你去给我折一枝花来吧。”

  慕清洺低头对上池渲的眼睛,见池渲是真的想要,这窗户也大开着,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便从窗户翻出去随手折了一枝花。

  可就在他做完这些之后,转头朝着身后的窗台看去,就见池渲原本立在窗台前的人影消失了。

  那紫色的神秘花朵刚刚被人折断,汁液还未流出来,就被人无情地丢在了地面上,有靴子从上面踏过去,彻底将那紫色的花朵踩进了泥土之中。

  哪怕慕清洺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是等他重新回到宫殿之中的时候,整个宫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烛火还在不停摇曳,散发着橘黄的光晕,却依旧填不满这个宫殿。

  池渲从他面前消失了。

  恐惧和不安从心头涌出来,惹得慕清洺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