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府内的小亭, 即墨卿从即墨静的院子回来之后情绪便一直不对劲,现在更是坐在亭子中央,对月独酌,长眸中已经萌生了醉态。

  鲜艳的朱红色官袍, 哪怕是在黑暗中依旧夺目。

  容窈立在回廊中望着亭子中的即墨卿, 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 眼中染上了点点的担忧,她还从未见过即墨卿这幅样子,好像自从她认识即墨卿之后,似乎对方一直都是笑吟吟无谓的样子, 仿佛全无心事。

  现在那个‘全无心事’的人坐在亭子中,一杯杯将自己灌了个烂醉, 在倒酒的时候不小心将酒水倒到了手指上。

  清冽的酒水顺着骨感笔直的手指一点点滴落到地面上,还未喝下去, 流淌过的酒液就已经在灼烧他的皮肤了。

  喝到最后, 即墨卿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喝得是不是酒了,或者说是酒在喝他, 抬头看着亭子外的弯月, 眼中的孤寂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便一直都未填满,空缺一直存在, 之前的笑吟吟肆意不过是伪装罢了。

  低头看着面前的酒壶,他端起酒壶打算再给自己倒上一杯,但是还未抓到酒壶,熟悉的花香味传来,。

  他的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制止了他倒酒的动作。

  眯起微醺的长眸朝着面前看去, 就见容窈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 如婵娟般妍丽的玉容挂满了对他的关忧。

  他没有继续倒酒,伸手抓住容窈的手腕,将对方的身子朝着自己面前拉了拉,随后伸手抱着容窈的腰肢,侧脸贴在了容窈的小腹上。

  一时间,展现出十分的依恋。

  他伸手揽抱着容窈,抬头看了眼夜空上的缺失大半的弯月,垂下长眸,睫毛轻轻颤动随后轻叹一口气说道:“娘亲在静儿出生不多久就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父亲回来之前都是我跟静儿相依为命。”

  随后即墨卿轻笑一声,却是眉头皱起哽咽道。

  “我看着她从瘦弱得跟个猫一样一点点长成现在的样子。”

  当时齐国公夫人因为担忧齐国公惊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导致了即墨静的早产,这对静儿的身子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伤,不管他怎么用心照顾她,也只是让她在比旁人要短暂的生命中快乐些。

  “她还那么小,身子那么脆弱,怎么就要生孩子了……”

  心中担忧到了极点,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容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抱着即墨卿的脑袋无声安慰着,心中却长叹一口气,劝不开自己,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弯月,才将那股酸涩的感觉压了下去。

  而此刻即墨静的院子中,在目送即墨卿离开之后,容廷便转过身来看着即墨静,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浓浓不赞同地说。

  “我们不该要这个孩子的。”

  若是即墨静在生产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后果容廷不敢想象。

  但即墨静就乖乖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子将双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之上,现在刚刚怀了身孕,妊娠反应还没有那么强烈,也暂时还不能从自己的肚子中探寻到半点生命存在的迹象。

  饶是如此即墨静脸上还是露出一个充满憧憬期待的笑容,她垂着眼睫,声音因为浓浓的爱怜,而变得十分轻柔,似乎是害怕吓到小腹中的胎儿。

  “可是我想要他。”

  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脸上的笑容始终都没有散去。

  “我的病是因为早产的体弱,不是从娘胎中带出来,我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

  闻言,容廷心尖一颤,伸手轻轻环抱住了即墨静,给予对方尽可能多的安全感,摇头轻声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即墨静会生出一个不健康的孩子。

  无论是在即墨卿还是在容廷的眼中,即墨静都是美丽的易碎品,需要精心呵护才能延长即墨静在这个世上存在的时间,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有些突然的孩子,对即墨静来说却是盼了许久的。

  “我问过大夫了,只要我好好调理身子,我会平安生下他的。”

  只是生产会对即墨静的身子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但这些她谁都没有告诉,也不会告诉,她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在这个世上尽可能留下自己过多的痕迹。

  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能有几分像她,待她死后,他们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闻言,容廷没再多说什么,明明昨日还显得十分稚嫩的脸庞,在得知即墨静有了身孕之后,所有的稚嫩青涩似乎转瞬间就从容廷的脸上褪了下去,转而变成了成人式的稳重。

  容廷抱着即墨静的胳膊微微用了用力,搂着自家娘子瘦弱的身子,眨了眨酸胀的眸子,将那还未到来的害怕给强行压下去,点点头道。

  “好,我们会一起陪着他长大的。”

  见到容廷答应了下来,即墨静松了一口气,原本无神的眸子缓缓荡开一抹浓浓的笑意,她轻轻靠在容廷的身上说道,像是在保证什么一样。

  “我会好好喝药,好好接受大夫的治疗。”

  她会努力活下去,至少活到孩子出生之后。

  与此同时,小亭之中的气氛陷入了安静之中,即墨卿就这么抱着容窈没有说话,而容窈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时间二人耳边只剩下了清风吹拂过的声音,心跳声都在此时达成了奇异般的同步,就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谁是谁的。

  直到即墨静放在容窈后腰的手指动了动,手掌伸展开来放到了容窈纤瘦的背部,容窈的背纤薄的可怜,不过一只手掌伸开便可以丈量。

  即墨卿想起自己让容廷入赘的事情,此事他还从未对容窈说话。

  他抬头看着容窈,就见容窈弯起美眸对他笑了笑,嫣然含笑,喉结轻轻滚动,随后仰头看着容窈说道。

  “当初是我让容廷入赘齐国公府的。”

  容廷既然已经入赘了齐国公府,那就说明即墨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随了齐国公府的姓,而容家只剩下容廷这一个儿子了,思虑再三他抬头看着容窈,轻声哄道。

  “这个孩子肯定是要随静儿姓的,等我们今后有了孩子就随你的姓。”

  话音落下,容窈的身子一僵,她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垂眸看着即墨卿此刻孤寂低落的眼神,终于是没忍心在上面加上一抹沉重,但到底也没有点头。

  就这么静静望着即墨卿。

  ·

  现下朝上的众臣个个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已经到了炎夏的阶段,天气闷热到了极点,不过是上个早朝,就已经有数个上了年纪的大臣在上早朝的时候中暑晕了过去。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是极难熬的。

  哪怕瀚书阁中放满了冰块,汗水依随着池烬的脸颊一点点往下淌,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现在已经彻底消瘦了下去,失了可爱,但已经能看出未来的丰神俊朗了。

  不论是计鸢还是先太子的相貌都是不俗的,池烬长大之后的相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现在炎热酷暑难耐,每每从瀚书阁出去的时候身上的衣袍都被汗水给打湿了,但池烬依旧每日前来瀚书阁内做着慕清洺留下来的功课。

  时间总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替人做出割舍。

  和去年池渲和慕清洺陪伴在身侧,督促他学习不同。

  今年池渲去骊山行宫避暑了,而这段时间慕清洺下了早朝之后,在瀚书阁布置完功课便会离开,不会多停留一瞬,只有在第二天的时候才会批阅前一天的作业。

  所以现在的瀚书阁中除了池烬一个人之外,只有外面叽叽喳喳的蝉鸣声在陪着池烬,他需得快点将慕清洺布置的功课做完。

  下午的时候还要去纪云中那里学武。

  这几日慕清洺都是在宫内和骊山行宫两头跑,虽说劳累不少,但是他对此乐在其中。

  宫中的贵人一个个借着冰块避暑,离了皇宫之后,池渲便是个云野闲客,现在就坐在天然的山涧瀑布旁,任由溅起的水花打湿自己,冰冷的山泉水将身上的闷热一点点压下去。

  比起严寒,她更讨厌酷暑,那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的烦躁。

  她坐在平滑的大石上,身上穿着单薄的纱衣。

  现如今被水花给打湿了,隐隐约约能透出贴身的衣物,胸前的兰花格外显眼,但始终隔着一层存在的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胳膊上的伤疤过了这一年的时间,已经消淡了不少,呈现一种粉红色,若是肯用药的话,估计很快就会消失个干净,但是池渲不肯。

  这骊山行宫中没有旁人,她也不用担心被旁人看去。

  没有穿里袴,赤条条的两条腿就这么探进流动的溪水中,悠闲地晃荡着,白皙匀称的双腿在水波纹的浮动下,渐渐扭曲了弧度,和刚刚来骊山行宫的时候没有区别,只不过不知何时池渲的脚腕上挂上了一串小小的铜铃。

  随着走动便能发出不大不小的轻响声。

  卸去脂粉钗环,除却身上蔽体的衣衫之后,现在山水之间,就只剩下池渲一个纯粹的自己了,本就是神仙中人,仙姿玉色,此刻侵染在迸溅起的水雾中,更是将最后一丝俗气褪掉,不似凡人,不沾纤尘。

  墨发被水流给打湿了贴在脸颊上,和汗水打湿的不同,没有半点粘腻的感觉,反而十分舒适,就在她惬意地眯起眼睛享受着此刻的凉意时。

  面前的水面突然浮现一个人,长睫和长眉都被打湿了,鹤骨松姿,列松如翠的人在山水之间,就像是山水画中流畅游动的毛笔笔触一般,他所在便是画的重点所在。

  慕清洺是在溪水中游过来的,现下身上凉爽得厉害,她毫不客气地凑上去抱着慕清洺,贪婪地吸收从慕清洺身上渡过来的清凉。

  双腿自然而然地环住慕清洺的腰,下巴靠在慕清洺的肩膀上,微微歪头,舒服地阖着眸子说道:“你应当明白赵鸿俦的意思。”

  赵鸿俦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闻言,耳边传来慕清洺的一声轻笑,半是无奈半是生气,伸手抱住池渲的腰肢将池渲的身子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二人之间除了那两层薄薄的衣衫之外,便再无任何的空隙可言。

  他贴在池渲的脸颊旁,开口问道。

  “所以你便是因为这个躲着我?”

  池渲没有说话,但是已经是默认了。

  慕清洺一只手扶着池渲的腿,手下是滑腻的肌肤纹理,他知道池渲今天没有穿里袴,长眸垂下遮挡住了欲色。

  他微微侧头,惩罚性地用唇齿细细啃咬池渲的脖颈,酥麻的感觉传来让池渲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但到底是没有躲开,就听见慕清洺在她耳畔说道。

  “老师是让我们在朝堂上为敌。”

  “此事无关你我私情。”

  本就影响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尊着赵鸿俦敬着赵鸿俦,但无论如何赵鸿俦也管不到他的床笫之间。

  闻言,羽睫似是被从怪石上飞溅下来的水花打得轻轻颤动了下来,溅起的水花将两人打了个湿透,是在炎热之中难得寻见的一抹清凉。

  他伸手拽着池渲的腿朝着自己怀里拉了拉,垂眸半阖着眸子,覆上池渲的唇角,小心翼翼又格外珍惜地一点点加深这个亲吻。

  情到浓时,略带哑意的清越声音响起。

  “臣对殿下,之死靡它。”

  嫣红的唇角微微勾起,她睁开清眸看着面前的慕清洺,瞬间便撞进了对方盛满情.欲诚意的眸子,胳膊松弛自然地搭在慕清洺的肩膀上。

  她微微歪头,对着慕清洺故意道。

  “听不懂哦。”

  “大人再解释一遍?”

  柔软的唇角厮磨在一起,放任失控的气息勾缠,池渲闭上眼睛放弃了思考的能力,亲吻层层深入。

  唇齿将池渲的脖颈啃噬了一遍,慕清洺最后不甘于现状,干脆将池渲从怪石上抱了下来,顺着水流的方向朝着山林深处游去。

  那里有一处水潭,要比这里更要隐蔽一些。

  自始至终,池渲都挂在慕清洺的身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对慕清洺百分百的信任,不论慕清洺带她去哪,她都从。

  叠嶂层峦,苍翠欲滴中,原本平静无人打扰的潭水,水面不知何时荡起了一圈圈的水波纹,山林间伴随着清脆有节奏的铃铛声响起,在这种静谧之中注入了其他的味道。

  池渲一直在骊山行宫中待满了整个夏日,等到夏日的尾巴彻底溜走了,这才从骊山行宫回来,而慕清洺也恢复了正常上下早朝的日子。

  今日慕清洺刚刚下了早朝,身后的即墨卿便快步跟了上来,身前的朱袍翻飞,被急匆匆的脚步踢得半刻都落不下来。

  “子慕,慕清洺!你等等我!”

  听着即墨卿自来熟般的称呼,慕清洺的脚步未停,平静无波的眉眼也只是拧了拧眉头,并未纠正即墨卿的称呼,抬步朝着宫外走去。

  就算慕清洺不等即墨卿,即墨卿快跑几步还是跟了上来,也不埋怨慕清洺不等着自己,就这么侧头看着慕清洺,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明日休沐,我去安山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春季有上元节,夏季有红鸾节,秋季有乞巧节,总是有过不完的期待点,现如今安山寺内已经聚满了不少前来祈福的人了,比起科举的时候人满为患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言,慕清洺微微皱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回绝道。

  “不去。”

  见此,即墨卿脸上的笑意不减,出了宫之后慕清洺便径自朝着自己马车而去,没有半点等即墨卿的意思,而即墨卿也没了再追过去的意思,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慕清洺的背影,不急不缓地说道。

  “听说安山寺祈求姻缘很灵验。”

  此言落下,就看见慕清洺的脚步一顿,虽说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但就仅仅只是一瞬还是被即墨卿给捕捉到了,不去管慕清洺有没有真的听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即墨卿便抬步朝着自家的马车而去了。

  他知晓,慕清洺一定会去。

  ·

  从骊山行宫回来之后,池渲便恢复了往常百无聊赖的日子。

  现在坐在亭子之中,靠在亭子四周的靠背上,用手中团扇去够那流动的溪水,最后直接将手中团扇丢进水流中,又在水流即将将团扇给冲走的时候,再将团扇给拿起来,便这么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头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插了几根玉簪。

  除此之外此去骊山行宫的变化就是,将月牙白色的衣衫又重新换成了青色,那捆在脚腕上的一串小铜铃,变成了一个大铜铃佩戴在腰际。

  轻轻走动就能发出好听的脆响,但好在池渲不喜动弹,那铃铛声也不至于吵到人。

  就在池渲低头用手中团扇逗弄着池水中的鱼儿的时候,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宫人恭恭敬敬地声音传来:“殿下,人带来了。”

  她轻轻应了声,随后让人宫人退下,随手将水面中的团扇捡了起来,扇面已经被池水给浸透了,似乎轻轻闪动还能带来潮湿的凉意,如此这般的扇子似是要比寻常的扇子好用上一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指尖捏着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闪动着,抬起清眸朝着赵雨凝看了过去,二人谁都没说话,第一次见面便是先细细打量了对方片刻。

  赵雨凝长相说不上明艳大方,却也是温柔似水,眉宇间自带着自己的一丝坚韧,像是折不断的芦苇一般,瞧着倒是有些像赵鸿俦。

  而赵雨凝看着面前的池渲,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池渲了,第一次见到池渲应当是在赵府外慕清洺和池渲拉扯的时候,但若是要论起来的话,大年夜那个和慕清洺并肩而行的背影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此刻的池渲头发被人挽了起来,头上插着水头极好的玉簪,本就是清凌凌的仙子貌,最是得玉石相配,袅袅娜娜的身子靠在亭子上,水眸中夹杂着淡淡的冷意,并非刻意为之,仿若天生原本所带。

  赵雨凝弯下腰对着池渲行礼道:“民女赵雨凝见到大殿下。”

  她将视线放在赵雨凝的身上,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不恨我?”

  当时赵鸿俦去世是她所害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上京城,再加上若不是她让赵鸿俦来了上京城,也不会逼得上京城自戕。

  而且,赵鸿俦不喜欢她。

  所以在慕清洺说赵雨凝有意进宫的时候,她是有些意外的,但是意外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或许赵雨凝此次进宫是想个办法杀了她替赵鸿俦报仇呢。

  涉及自己的安全,池渲难免要谨慎一些,总得要好好试探一下赵雨凝,只不过这试探有些直接,赵雨凝愣了愣,这才抬头看着池渲。

  温柔如水的眸子不像是那流动的湖水一般,毫无主见,总是有一根芦苇是插在湖水中央的,任由多湍急的水流都冲不走。

  面对池渲的回答,赵雨凝并未回答,反而反问道。

  “殿下做错了什么吗?”

  这番话,将池渲问了一个迷茫,她一直都将自己放在了大恶之人的位置上,可是自从她把持朝政之后,她做错过什么吗?

  聚拢兵权,清理朝堂,这桩桩件件总不至于都是池烬做的。

  池渲仔细想了想,最后才想出自己的一桩罪状来,她最大的罪过便是一个皇女,而不是皇子吧。

  耳边传来赵雨凝的声音,她垂着眸子不卑不亢地对着池渲说道:“我和父亲的看法不一样,在我看来殿下没做错什么。”

  “殿下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雨凝所望不可及了,雨凝心中是钦佩的,此次进宫只想来殿下这里来寻一个未来。”

  寻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而不是赵鸿俦或者慕清洺给她安排好的未来。

  闻言,池渲清浅的眸光放在赵雨凝的身上,似乎被赵雨凝这番话给打动了,眸光轻闪,真话假话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至少赵雨凝在说出要给自己寻个未来的时候,眼神满满的赤诚。

  “既如此,自今日你便留在宫中,当一名女史吧,掌管后宫的大小事务。”

  不管赵雨凝说的真假,慕清洺的要求她总是会答应的。

  闻言,赵雨凝松了一口气,谢过恩之后便在宫人的带领下离开了。

  池渲看着赵雨凝的背影,想起刚刚赵雨凝在自己面前所言,忍不住出神了片刻,还不等她回过视线来。

  计酒突然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封文书。

  “殿下,是阜大人送来的。”

  阜新送来的文书,和北疆的和谈有了结果。

  她将手中团扇放在一旁,随后便将计酒递到自己面前的加密信封给打开了,视线落在了信封中的内容上,这一场仗大靖输了,北疆要求将曾经属于北疆的七座城池还回去。

  赔地赔钱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池渲的视线在落到最后一条要求上之后,瞳孔忍不住轻轻颤动了起来,刚刚还冷若冰霜的眸子剧烈波动起来,眼中涌出复杂的难以置信。

  ·

  眼下的安山寺当中,因为快到乞巧节的缘故,寺庙中人满为患。

  慕清洺独身一人站在那挂满了同心绳的大树之下,因为挂满了同心绳的缘故,这棵树的枝叶已经不再往外冒了,只剩下树干和枝干。

  久而久之谁也不记得这棵树是什么树了,只知道远远看去那些被风轻轻吹动的的同心绳,朱红一片,便称呼这棵树叫做姻缘树。

  现在慕清洺就站在这棵姻缘树下,身旁人影憧憧,但是在慕清洺周遭的一米处都是没有人,众人只敢远远地打量着慕清洺,却都被那一身疏离的寒气给镇到了,谁也不敢走过来。

  现下慕清洺就垂眸看着手心中的同心绳,不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两根红绳罢了,被添上了一个捆牢姻缘的噱头也不知真假。

  但此刻冷眸中却不可抑制地荡开一抹柔情。

  在姻缘树下走过的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一同将手中的同心绳给系在姻缘树的枝干上,只有慕清洺一人站在姻缘树下,形单影只的,瞧着孤寂的可怜。

  他踟蹰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打算将两根红绳一同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信不过面前的姻缘树,若是挂上去被风丝吹散了他和池渲的同心绳怎么办。

  还是拴在自己的手腕上放心一些。

  但是此刻慕清洺低头看着腕上的同心绳,微微蹙眉犯了难,这同心绳的长度算不上长,右手手指根本就抓不住,而左手一只手只能打上一个松松垮垮的结。

  犹豫片刻之后,低头用牙齿轻轻咬着一端,极其认真小心地再用左手将这个结给加紧系结实了许多。

  有风吹过,吹动这满树的同心绳,而慕清洺一人站在姻缘树,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同心绳。

  虔诚到让人心疼。

  看着手上已经系牢了的同心绳,慕清洺松了一口气,因为牙齿咬过的缘故,在两根同心绳的一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齿痕。

  做完这一切之后,慕清洺自然而然地垂下手腕,让宽大的袖子挡住了手腕上的红绳,同时也将自己的心思给藏了起来。

  就在他做完一切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即墨卿带着容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见慕清洺的第一面,便是故作讶然地询问。

  “大人不是不来吗?”

  “现下来安山寺中的都是给自己求姻缘的,大人是在给自己和谁求姻缘?”即墨卿眸光中带着狭促地调侃道。

  但是慕清洺并未理会他,反倒是对着一旁的容窈弯腰行了一礼。

  “容姑娘。”

  容窈轻轻点头,对着慕清洺回了一礼。

  随后抬起头来,美眸似是不落忍地看着面前的慕清洺。

  她知道池渲是为了计鸢的遗愿将自己锁在了后宫中,而慕清洺一直都在等池渲,想要这一切结束,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一处,还需得不知多久的时间。

  而即墨卿却没有半点容窈对慕清洺的共情,低头看着容窈说道:“我们上次一起系在这里的同心绳在哪?”

  说到‘一起’的时候,即墨卿加重了语气,似是故意凸显慕清洺的形单影只。

  而容窈则是敷衍地抬头便看了一眼,回道:“寻不到了,许是被别人的同心绳给压住了。”

  即墨卿当即说道:“不可能,你去找找吧。”

  等到容窈离开的时候,他自己站在慕清洺的身侧,低头看着慕清洺刚刚用袖子盖起的手腕,好心地说道。

  “一个人是系不牢的,我帮你系吧。”

  但还不等即墨卿伸过手去,慕清洺便先一步抬腿离开了,连看都没有看即墨卿一眼,留下即墨卿一人站在原地,瞧着慕清洺的背影,好心情地眯起了眸子。

  见到慕清洺离开了,容窈抬步走到了即墨卿的身侧,忍不住嗔怪道:“你何必出言刺激他呢。”

  闻言,即墨卿从慕清洺的身上收回视线,垂眸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容窈,脸上笑意渐浓,也不在意容窈语气中的怪罪,放在容窈腰际的手微微收紧,轻声说道。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件赢过慕清洺的事情。”

  他只这一件赢过,便心满意足了。

  闻言,容窈的腰肢被人揽住,她抬头满是讶然和怔愣地抬头看着即墨卿,凝视着即墨卿,好久连眸光都未闪动一下,而即墨卿眼中噙着的柔情和开心不像是作假。

  就像是她看着容廷的眼神一般,眼中是闪闪发光的自豪。

  原来她也值得让人引以为荣。

  ·

  等到夏末的炎热彻底散去之后,秋季凉爽袭来,也就意味着秋末的乞巧节要开始了,今晚池渲早早就歇下了,杜绝了所有人的前来。

  却在夜深人静之后,自己偷偷从后殿门中走出来。

  头上戴着帷帽,悄悄地穿过长长的回廊花园,朝着西宫门处走去,这道被所有人都誉为不祥的宫门,往日宫人没事都是绕着走过的。

  却成了池渲和慕清洺最期盼的地方。

  眼下,周遭阒无人声,但从西宫门走出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直接就冲着慕清洺走了过来,和之前一样,慕清洺手执一盏明灯站在西宫门处静静等着池渲,朦胧的柔光将二人身上天生的冰冷给消融了个干净。

  她和慕清洺约好的,今天要一起过乞巧节。

  池渲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直接就扑进了慕清洺怀里,撞得手上明灯中的烛火都晃了一晃,从深宫中出来之后,便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喘气池渲都觉得无比地畅快。

  “我们走吧。”

  她对着慕清洺说,语气中是满满的期待,今晚乞巧节街上定是十分热闹的。

  但是话音落下,慕清洺并未直接带她离开,而是将头顶的帷帽给取了下来,随手将帷帽给丢在了地上,低头对上池渲怔愣的眸子,手中本来打算立马给池渲戴上的面具,被慕清洺推迟了一瞬。

  低头覆盖上池渲的唇角,伸手抱着池渲,为了加深这个亲吻,慕清洺的腰弯了又弯。

  眼下夜深无人会经过,池渲也大胆放心地伸手勾着慕清洺的后颈,热烈又欢喜地回应慕清洺。

  而被人丢在地面上的帷帽,任由夜风吹动上面的白色薄纱,无一人有心情去管它。

  在结束这个长长的亲吻之后,原本的清眸已经覆盖上了层层潋滟的水光,他低头看着池渲,眼底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柔情,将身后准备好的面具戴在了池渲的脸上,遮挡住了池渲的整张脸。

  这是他来西宫门的时候,顺手在街道上买的,现在街道上满是贩卖这种面具的小贩,而且街道上许多人都戴上了面具,所以池渲带上面具不会显得突兀。

  他是不愿意给池渲戴上面具的,所以动作十分磨蹭。

  他不想他们之间要这么一直遮掩下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面具总比帷帽要好上许多,到底还能通过面具上的孔洞看见池渲的眼睛,在做完这些之后,他这才伸手轻轻攥着池渲的手,轻声道。

  “走吧。”

  面具只买了一个,所以无论池渲何时回头都能在人群中找到慕清洺。

  今日是乞巧节,万人空巷,所有的街道上都围了个水泄不通,眼下没有什么太傅大人也没有什么长公主殿下,不过是芸芸众生再普通不过的一份子罢了。

  现下两人挤在人群中,和旁人一样都在静静等着子时的烟花,眸子因为带着期待一个个都在夜色中含着极亮的光,在这个黑夜中,堪比天上的星光。

  而就在烟花炸裂开的瞬间。

  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看着夜空上绚丽美好的烟花,一时间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只是一个个呆愣愣地看着天上的烟花,嘴巴都在无意识的睁大。

  池渲和慕清洺也不例外,只不过池渲是看着天上的烟花呆愣,而慕清洺则是看着身侧的池渲,就在他以为池渲看着烟花出神一时半会不会分给自己视线的时候。

  袖子突然被人扯动了一下,一晚上形成的默契,让他自然而然地弯下腰将耳朵递到了池渲的嘴旁,等着池渲说什么。

  乞巧节上嘈杂吵闹,此刻倒是安静了下来,但是天空烟花炸裂开的声音也不小,若不是耳语的话他们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池渲凑到慕清洺的耳边,努力将这句话中的每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晰。

  她想让慕清洺听清楚。

  闻言,慕清洺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眸中对外人的冰冷彻底散去,嘴角遏制不住微微扬起,他低头凑到池渲的耳边,答了一句。

  “好。”

  那烟花两人没有看太久,就偷偷跑到了漆黑的巷子当中,面上的覆盖全脸的面具被人掀开,露出下半张脸来,轻轻柔柔又炙热的亲吻落在池渲的唇角之上。

  他们在夜色和烟花的遮掩下,肆无忌惮地亲吻。

  纤嫩的手指插入骨感十足的指缝间,十指相扣,似是重重交叠的书本纸张一般,用这种方式就再也不能分开了。

  你要记住,我喜欢你。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

  今晚街道上注定是人多,即墨卿不愿意出去跟旁人挤在一起,便待在了齐国公府,和往日的时候即墨静碰见这样的日子,定是要和容廷一起出去的,但是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即墨静老实了许多。

  而眼下的院落之中,府中的下人他都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期,让他们回家过节去了,所以现下院落之中只有容窈和即墨卿两个人。

  和之前的容窈不同,今晚容窈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插满了珠翠换上了华丽的衣服,她打算给即墨卿跳一曲舞的,即墨卿还未见过她跳舞。

  现下脱离了教坊司之后,容窈这才发现自己是真心喜欢歌舞的,只不过之前一直以为不齿罢了,今晚心血来潮,但是还未摆弄上几个动作,便被即墨卿给制止了。

  在安静的月光之下,被夜色吃了一半的花瓣在轻轻颤抖着,身前是到了腰部的花丛,身后是有些粗糙凹凸不平的墙面,娇嫩的后背在粗糙的墙面上摩擦,不过半会的功夫便红了大片。

  但是现在容窈和即墨卿都顾不得了,他低头用牙尖轻轻啃咬着容窈的锁骨,闷痛和酥麻一同传来,不知道哪个先让容窈受不了。

  她伸手环抱着即墨卿的后脑,将对方压在自己的胸前,美眸含着水光,躲过激烈的亲吻,微喘着说道:“我…我身子在教坊司落了伤,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受孕了,你若是想的话,我明日便去给你寻几个合适的侍妾。”

  上次见即墨卿有些伤心这才没说出来,但这件事情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闻言,即墨卿停止了动作,微微蹙眉抬头看着容窈,同样喘着粗气说道:“不能吃药调理吗?”

  听着即墨卿语气中的不喜,容窈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我……我吃不得苦。”

  她自小便是不喜欢吃苦的,苦汤药更是不愿意。

  她以为即墨卿是听说自己不能生孩子,而不喜,却听见即墨卿无谓地说道:“无妨,还有容廷他们。”

  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彻底堵死了容窈的唇角,谁在这件事情上被中断打扰都会不喜,情晕还未从身子上褪下去,满头珠翠随着花瓣一同轻轻颤抖。

  她死死缠抱着即墨卿,如同柔软无骨的藤蔓一般。

  ·

  从骊山行宫回来之后,池渲便恢复了临朝的日子,只不过整个早朝都是托着下巴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慕清洺罢了,至于那些朝政,便是时不时出声反驳慕清洺几句。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若是能一直维持下去便好了。

  慕清洺身穿紫袍玉带站在百官之首,池渲坐在池烬的一旁,眼神在朝堂上所有众臣的脸上一一划过,和去年不同,今年多了很多年轻的面孔,而且她也在人群中看见了林叙之和即墨卿。

  两人皆是一袭红袍,手拿笏板站在人群的中央,林叙之和即墨卿两人身上的气质恰恰相反,林叙之内敛,即墨卿外放。

  一个让人觉得温和舒服,一个觉得刺目耀眼。

  是不同气质的两个人,若是论起文采和家世来看林叙之是比不过即墨卿的,但是单单比相貌的话,二人其实不相上下。

  就在池渲看着林叙之和即墨卿出神的时候,面前突然传来慕清洺冰冷的声音:“臣有本要奏。”

  这声音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但池渲就是听出一股非常不喜的冰冷来,当下弯了弯眸子,点点头道了一句:“好。”

  在慕清洺说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这次早朝就已经宣告结束了,但是殿外宫人走进来,站在一旁对着池渲恭恭敬敬说道。

  “殿下,阜大人回来了。”

  阜新这个名字对于朝上众多大臣来说都会陌生的,只记得去北疆和谈的那位大人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所有人都觉得此次去北疆和谈不可能回来了,所以也没有人费力记住一个死人的名字。

  倒是慕清洺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忍不住微微皱眉。

  众朝臣转身朝着太和殿外走去,就见阜新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朝服抬步走了进来,此次去北疆一去便是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对于这次和谈对阜新来说是格外凶险的。

  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阜新在大殿之上将这次和谈的结果,北疆的条件说出来,在听见赔地赔钱的时候,众朝臣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阜新的语气一顿,继续说道。

  “大靖送往北疆和亲的池淳大公主,已在年前在北疆病逝。”

  “此次和谈,北疆…北疆要求我们再送一位直系公主去和亲。”

  条约中既然已经写清楚注明了直系公主,那就是不允许他们送去个宗室女糊弄过去的,几乎已经是指名道姓地要池渲了。

  此言一出,朝堂上众人皆是一愣,对于北疆的条件有些意外,但又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现在从外面看,大靖的朝政都是池渲一人说了算,若是让池渲离开,那大靖在北疆眼里就像是无了骨头的肉团一般任人欺负。

  北疆提出这个条件,一是为了羞辱大靖,二便是为了让大靖内乱。

  现在大靖哪里还有什么适合和亲的公主,朝上众臣几乎下意识地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