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书仪虽然平时不喜聂怀昌在官场上的手段, 但却从未如此直接地说过。
见平日乖顺的女儿出声顶撞自己,聂怀昌心中气急,抬起手还想给聂书仪一个巴掌。
但现在聂书仪执拗地抬着小脸,苍白的脸颊快速红肿起来, 眼角还带着泪珠, 看着对方这幅虚弱的样子, 聂怀昌顿觉心疼,这一巴掌无论如何都落不下了。
只得重重落在自己的腿上,更是抬手直接给自己一个巴掌,动作格外响亮, 都惊动了屋外的林叙之。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穿戴整齐的林叙之从外面走了进来, 褪去了酒气现在的林叙之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见到眼前的场景,林叙之没有犹豫, 当即就跪在了聂书仪的身侧, 伸手抓着聂书仪的手,他眸子本就多情, 此刻搀上认真, 让聂书仪的眼神忍不住柔了柔,心里的屈辱也随之消散了, 她觉得自己没有救错人。
林叙之抓着聂书仪的手腕,对着聂怀昌说道:“昨晚之事是我酒后乱性,不关聂姑娘的事情,大人若是怪罪,当怪罪我。”
“事已至此, 若是聂大人愿意, 聂姑娘愿意, 在下定三媒六聘迎娶聂姑娘为我的正妻。”
林叙之并未将聂怀昌给自己下药的事情说出来,算是给聂怀昌留了情面。
聂怀昌也不可能自己戳破这层脸皮,于是重重叹了口气,知晓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眼下只能面露歉然地看着林叙之道。
“林大人,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但书儿是无辜的,望你今后能好好待她。”
就算聂怀昌再舍不得,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林叙之伸手抓着聂书仪的手,极为认真说道:“聂大人放心,我对书仪一见倾心,定不会辜负她。”
得了林叙之这番保证,聂怀昌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瞬,林叙之是当今的御史中丞,若是论起来不管是相貌还是才华都是配得上聂书仪的。
而且瞧着聂书仪心甘情愿的样子,聂怀昌在心底轻叹一口气,伸手将两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拍了拍林叙之的肩膀,脸上露出个笑容说道。
“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和他昨晚的打算差不多,只不过舍出去的,从养女变成了亲生女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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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外头如何血雨腥风和惊心动魄,都惊不到齐国公的新人,昨晚对池渲他们来说或许是极其伤心难熬的一个晚上,但是对即墨卿他们,却是想尽办法想要留久点的一个晚上。
鱼水之欢,食髓知味。
两人并躺在床上,抵足而眠。
阳光自窗外泄了进来,在桌案上静静浮动,容窈率先睁开眼睛便对上了即墨卿尚且安睡中的面容,眉眼褪去了桀骜张扬,现在安然入睡,像是缩在窝里的小兽收起了自己所有的爪牙。
平日即墨卿和即墨静的做派是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但此刻竟能瞧出即墨静的几分的恬静来。
两人面对面而睡,她伸手将盖在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撩开,便想率先下床。
但她忘了即墨卿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不过稍一有动作,胳膊收紧,便将整个人又拉回了即墨卿的怀里,后背抵上即墨卿的胸膛,让她的身子忍不住紧绷了一瞬。
男子体温要比女子要热上一些,此刻烫的容窈的身子轻颤,她垂下眸子,颊上情晕还未完全散去,昨晚种种还未完全消失,好在即墨卿除了抱住她之后就再没动作了。
即墨卿将容窈抱在自己怀里,闭着眼睛在容窈耳边说道:“打算去哪?”
他能感觉到容窈的身子一颤,随后轻柔的声音极轻地说道:“天亮了,该去给公公敬茶了。”
思至此,即墨卿无声笑了笑,温热的气息自耳垂往上渐渐将容窈的整个耳廓都给染红了,声音带着笑意道。
“他现在还没醒,你若是去的话,他定要恼你了。”
容窈抬头看了看外头大亮的天色,眼下绝对称不上早了,她轻咬下唇说道:“可是现在天色不早了。”
随后极小声地说道。
“传出去,要让别人笑话的。”
“那你陪我再睡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跟你一起。”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放在容窈腰肢上的手微微收紧,将容窈的身子再朝自己贴了贴,嗅着容窈身上的味道,气息再次恢复了平稳。
容窈刚想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起来的,但见即墨卿似乎是睡着了,害怕打扰到对方,便乖乖躺好,只是她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抬头看着面前屋内的摆设,那些红绫还未被撤走。
哪怕事情已经发生了,但容窈依旧有些不真实感,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成亲了,还是和即墨卿。
说好了的一刻钟的时间,即墨卿半点都不早,便真的等到一刻钟之后,他这才睁开了眼睛,而怀里的容窈却因为无聊,又被困顿给找上了。
他低头看着身前靡颜腻理的女子,此刻距离极近,还能看见容窈如凝脂香玉的皮肤上覆着一层粉晕,看着让人心神一动,让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即墨卿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但他还未落到容窈的脸上,对方就睁开了眼睛,两人眸子对视在一起,短暂怔愣和意外之后,容窈的一句“你在干嘛”还未问出来,便被封住了嘴唇,被即墨卿的一句。
“再睡一次。”
堵死了所有的退路。
说是一刻钟的时间,但二人折腾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容窈坐在梳妆台面前,她透过面前的铜镜,看着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穿戴衣服的即墨卿。
贝齿轻咬下唇,羽睫低垂,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浮现一层薄红,她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当真没有去过风月场所吗?”
怎会如此熟练。
他低头将腰带给系好,转头看着容窈随口说道:“我若是去过的话,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瘸子了。”
随后他转过身,斜倚在一旁,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容窈反问。
“你当真是教坊司的人吗?”
闻言,容窈忍不住红了红脸,她低下头,只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是乐伎。”
即墨卿却摇摇头,颇为认真道:“错了,你不是乐伎。”
听见即墨卿这么说,容窈下意识转身朝着即墨卿看过去,虽说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疑惑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是乐伎,那她是什么。
“自昨晚拜堂之后,你就是我的夫人了,这齐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他看着容窈梳好了发髻,但还未插上发簪,心血来潮,自己伸手选了一支发簪,就要给容窈戴上,但是被对方给制止了。
容窈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今日不戴这个。”
“为什么?”
他喜欢看容窈满头珠翠钗环的样子,一颦一笑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容窈并未解释什么,只是从首饰盒里摸了一个最素净的簪子插在头上,连妆也上了薄薄一层,就抓住即墨卿的手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仍然看着被放在桌案上的簪子,微微蹙眉。
“不好看吗?”
“正是好看,才不戴。”
刚刚即墨卿那番话倒是提醒了她,她现在是即墨卿的夫人了,不再是之前以色侍人的伎子,这些增色添容的东西,自是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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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洺告了假,池烬便没有去瀚书阁直接来了殊华殿。
殿内檀香萦绕,将那股血腥味压了下去,池渲靠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未上妆未着正装,身遭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神情恹恹,瞧着无比憔悴虚弱。
手中拿着今日需要批阅的奏折,但是思绪不知飘去了哪,定定看着某处,眼神许久都没有变化,像是失了颜色的画。
见此池烬心中一紧,快步朝着池渲走过去,伸手抓着池渲的手腕,关切道。
“姑奶奶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还是不开心?”
不等池渲回话,池烬便转头对着一旁的侍奉的宫人,冷声道:“一群废物!都是怎么伺候的?!”
尚且稚嫩的脸上罕见地浮现戾气,竟也能让人瞧出几分帝王的威严来,顿时吓得一众宫人跪倒在地,出声道。
“奴婢该死,望陛下消气!”
不再理会那些认错的宫人,池烬转头便要让人去传太医,但是被池渲给制止了,她抓着池烬的手腕,表情古井无波,说话的气力都比平日小了三分。
“慕清洺给你留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闻言,池烬乖巧地点点头。
“做完了。”
若是没有做完的话,他也不敢来找池渲,因为他知道池渲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定然是‘功课做完了吗’。
她看着面前的池烬,思忖片刻,后突然开口说道。
“陛下下旨让纪大人进宫来吧,本宫有话要跟他说。”
闻言,池烬没有半点质疑和犹豫点点头便应了下来,忙让人传旨让纪云中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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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齐国公府的祠堂内,即墨卿和容窈一同跪在蒲团上,在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之后,便同时起身将手中线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今日之后便算是带着容窈见过祖宗了。
做完这些之后,即墨卿带着容窈就往外走,半点要去敬茶的意思都没有,容窈心中有些忐忑问道:“真的不去给公公敬茶吗?这样不会坏了规矩吗?”
即墨卿想也没想直接回道:“他现在定是还没起来,不信你不去问问。”
容窈看了看日头正盛的天色,不相信有人到现在还没有起来,于是朝着一旁的侍从开口询问,但得到的结果是。
“公爷昨晚喝醉了,现在还没起呢。”
容窈转身再次走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即墨卿待在原地,随性懒散地倚在门框上,玉带束起的窄腰下,是如鹤欣长的身姿,肆意风流,他总是不拘礼节的,礼节算不上端正,可又让人觉察不到半点冒犯。
就像是即墨卿本该就是这个样子,是那个最正常的例外。
见她走了过来,即墨卿得意地对她扬了扬眉尾,一脸的“信我的准没错”。
“走吧。”
即墨卿快步走来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去,容窈见此忍不住问了一句。
“去哪?”
即墨卿的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丢下四个字。
“培养感情。”
过几日他就要任职了,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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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渲站在青池水旁,不过就是短短几日的时间,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原本的衣裙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松。
她用指腹捻起米粒大的鱼食一粒粒朝着水中丢去,鱼儿一个个浮出水面,抢着在入冬之前先将自己填饱。
她在喂鱼,但是眼神一直定定出神看着对面的树丛,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纪云中在一旁宫人的指引下,朝着这处走了过来,停在池渲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弯腰行礼道:“臣纪云中见过大殿下。”
听见纪云中的声音,才将她的意识给唤了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鱼食,失了慢慢喂的心情,干脆伸手将所有的鱼食都倒进了池塘之中,不再去看那哄抢的鱼儿,转身将空盘子放在一旁。
随后抬眼看向纪云中,说道。
“过几日就是先帝的祭日了,本宫打算让三位辅政大臣随着陛下一同上山祭拜,届时陛下的安危,就要拜托纪大人了。”
池烬的安危有宫中禁卫守护,还轮不到纪云中,池渲这番话中有话,纪云中垂眸,轻轻转动了眸子,这才弯腰说道。
“臣一切都听从殿下吩咐。”
就在池渲和纪云中交谈的时候,池烬被人从不远处带了过来,这几日在池渲的管教下,池烬乖巧了不少,行礼的姿势都越发端正了,走到了池渲的面前,先是对着池渲行了一礼之后,这才对着纪云中道。
“纪大人。”
纪云中忙弯腰回礼道:“臣见过陛下。”
她看着面前的池烬,轻声吩咐道:“最近太傅身子不适不能进宫来,可是陛下的功课不能耽搁,这几日陛下就随着纪大人练习吧。”
闻言,池烬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纪云中,对比起清俊淡雅的慕清洺来说,纪云中看起来高大威猛,让人心中发憷。
池烬心底抵触,但这是池渲吩咐的,他也只得点点头答应。
目送着池烬和纪云中走远之后,池渲下意识就要抬步离开,但此时计酒快步走了过来,附耳轻声道:“慕大人进宫了。”
闻言,她神情一怔,随后快速涌起的厚厚欢喜给她这个人镀上了鲜活的彩色,有些激动地看着计酒询问道。
“人在哪?”
“去瀚书阁了,眼下应当已经快到了。”
话音刚刚落下,池渲便提着裙摆朝着瀚书阁快步跑去,穿过回廊楼阁,一时间连车撵都给忘记了,只想着快点见到慕清洺。
头上的发髻都跑乱了,手肘上的披帛也掉了下来,她顾不得停下拾取,青色的衣角在橘红的晚霞下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等她到了瀚书阁的时候,除了一个完整的她之外,剩下的多余装饰都掉了。
慕清洺刚刚走到瀚书阁,还不等抬步走进去,那熟悉的青影连带着几日不见的欣喜思念一同扑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