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第27章 三合一

  两人刚刚离开, 外面阴沉许久的天色浓到了极致,终于降下雨来,空气骤然冷了几分,她看着躺在软塌上酣睡身上毫无遮盖的池烬, 微微蹙眉。

  终于是不忍心, 弯腰将池烬从软塌上抱起来, 随后朝着内殿走去。

  将池烬放在床榻之上,掖好被角之后,屋外的雨点也转变成了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将竹干上的竹叶砸得轻轻颤动。

  计酒从外殿内走来, 同时带来了外面的潮湿冷意,衣角和靴子都被雨水给打湿了。

  她头也不回地问道:“张姑娘送回去了?”

  计酒开口回答:“点了睡穴, 送去慕府了。”

  她轻轻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她让张心芙留下, 也不过是为了给慕清洺一个牵制, 让慕清洺将自己好端端地从澧水中带出来,现在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 张心芙自然也应该送回去。

  即墨卿离开皇宫的时候还未下雨, 加上晚上行人很少,他骑马极快, 到了教坊司的时候,空气中的潮气也不过略略加重,还未凝成雨珠掉下来。

  他抬头朝着教坊司最高的楼阁看去,此刻屋内烛光大亮,在窗台上下投下婀娜的女子剪影, 许是今晚天气不好的缘故, 教坊司的客人并没有往日那般多, 丝竹声也比平时的时候要小许多。

  他对着那个剪影唤了一句。

  “窈娘。”

  容窈坐在窗台附近,若是平日的好天气,她定会打开窗户倚在窗框上看上好一会的夜景,但是今日天气不好,她便将窗户给合上了。

  街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本以为是过路的便就没有在意,直到街道上传来即墨卿的声音,她将窗户打开,隔着夜风看过去。

  就见鲜衣怒马的即墨卿,坐在马上抬头望着她,浓郁如墨的夜色,挡不掉对方脸上的意气风发的笑。

  饶是那笑容再夺目,依旧让人难以忽视他身上的伤口,瞧着那衣袍上被勾出来的口子,容窈微微蹙起眉头。

  但也仅仅是蹙起眉头罢了,她没有多问一句的意思,只是询道:“公子可是有事?”

  胳膊的伤口不算太严重,却也是实实在在地在流血,但是即墨卿却一点也不在意,抬眸看着高楼上探出半个身子来看他的女子。

  夜风将容窈鬓角的发丝吹乱了,饶是如此依旧不能动摇半分娇美。

  今晚应当是没客的,容窈头上没有带着珠花发簪,只穿着一件纯色的橘色长裙,一点红唇,便足以称得上绝色,他抬头看着容窈开口道。

  “窈娘,我衣服脏了,借我一件衣服吧。”

  她垂眸看着即墨卿身上的伤口,哪里是脏了衣服那么简单,想起上次即墨卿给自己的衣服,说过两天来取,但一直都没有来,现如今正好还给即墨卿。

  她将散落的头发掖在耳朵后,随后对着即墨卿道。

  “公子且等会,奴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没过多久,容窈就拿着衣服走回来,朝着楼下的即墨卿看了几眼,似是在确定即墨卿的位置,过了一会才将手中洗净的朱袍丢了下去。

  朱袍在半空中便散落开来,朝着即墨卿罩了过来,就像是他将朱袍递给容窈的时候一样,朱红色的袍子朝着他的头上盖过来。

  他伸手抓住即将搭在头顶的朱红袍子,在教坊司待得时间太久了,袍子上染上了那股淡淡的花香,他抬头对着窗台的容窈说了一句。

  “谢了!”

  旋即便边单手驱驾马匹,边将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下来,把容窈给他的衣服穿上去,这个过程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那刚刚被主人脱下来的朱袍慢慢悠悠地落到了教坊司的附近。

  她望着街道上那身袍子,又抬头看了看即墨卿已经几乎看不见的身影,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人,做事未免太过肆意随心了一些。

  这袍子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难免要引来议论,犹豫许久她抬步下楼将那朱袍拾了回来,凑到烛火下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光是巴掌大的口子便有六七道。

  ·

  昏暗的天边已经开始微微放亮,慕清洺和聂怀昌便迎着那抹晨曦,走出了幽深的皇宫,聂怀昌转头看着他。

  “卢尚书近些时日身子不好,慕大人不如随我一同去尚书府探望一番?”

  慕清洺脸上挂上得体的浅笑,他对着聂怀昌微微点头。

  “自是要去探望的。”

  两人刚刚坐上马车,外面便开始下起了雨。但这一点也不妨碍逐渐要划破昏暗的天光,等到马车停在尚书府的时候,雨滴已经逐渐变小,有了停消的趋势。

  天色也已经大亮,有了清晨的雏形。

  两人对着尚书府的小厮通报了一声,随后便一前一后朝着尚书府内走去,和太傅府上的简单不同。

  尚书府处处都透着讲究,三步一亭阁,五步一水榭。

  本以为卢瑜最近生病,此刻定还在床榻上昏睡。

  但是等到他走进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卢瑜正在院中活动身体,脸色红润,哪里有半点病榻之气?

  他收起眸中所有的思绪,随后弯腰作揖道。

  “清洺见过卢尚书。”

  ·

  将池烬哄睡之后,距离天色大亮还有一段时间。

  池渲抬步走出长生殿,打算去殊华殿睡上一会,虽然大概率睡不着,但怎么也是要做做样子的。

  刚刚走出长生殿,便看见从回廊中快步走来的左辞。

  她让左辞将池桉带去昭狱,现如今左辞回来,定是为了池桉的事情,果不其然,就见左辞开口道。

  “安王吵嚷着要见殿下。”

  “说殿下若是不肯去的话,便将殿下所为告诉天下人。”

  闻言,池渲不以为意,却还是轻轻点头,示意左辞带路。

  “走吧,左右也睡不着,去看看本宫这个乖侄子在搞什么。”

  ·

  这雨来得突然,停得也十分突然,此刻除了依旧阴沉的天色之外,只剩下草木枝叶上缓缓滚落下水珠,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这场雨不大,但没人给池桉打伞,还是将池桉给浇透了。

  池桉现在被禁卫层层围住,如同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困兽一般,显得格外狼狈。

  在看见远远而来的青色身影之后,池桉眼中顿时腾起一团子怒火,用羞愧和不甘作为燃料,越燃越大。

  她走到池桉的近前,挥手示意一旁的禁卫散开,随后走到池桉的面前,微微弯下身子以俯瞰之姿,看着面前溃败的池桉,红唇轻启。

  “安王有话要跟本宫说?”

  池桉抬头看着她,眼中是恨恨的怒火,却强行克制住,朝着周遭众多的禁卫看了一眼,随后道。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本王倒是不在意将你干的那些事情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闻言,她重新直起身来,清眸仿佛看穿了池桉的那些肮脏小心思,依旧不在意,对着一旁的左辞吩咐道:“将手脚废了送进屋里来。”

  话落转身离开,不去看池桉惊慌失措的脸,也不去理会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抬步进了一旁的偏殿内。

  端起一旁的热茶,就着池桉的惨叫声,心情极好地喝了半杯。

  过了片刻之后,殿门被人打开。

  池桉宛若一只死狗般被人从外面拖了进来,丢到她的面前,四肢都被人卸下了,断不可能威胁到她的安危。

  等到左辞他们退出去之后,她端起桌子上滚烫的热茶,踱步走到昏迷不醒的池桉面前,随后没有半分犹豫就将手中的满盏热茶泼在了池桉的脸上。

  池桉这才猛地惊醒,但依旧没有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眼神迷蒙,缓了好一会这才看着她,恨恨说道。

  “是你!是你和聂怀昌勾结在一起,怂恿本王,让本王以为胜券在握,随后让禁卫故意将本王放进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长华道的那些人是你杀的!那些被你抓进刑部的人也是你杀的!将自己伪装成楚楚可怜的被诬陷者,然后把这些事情都扣在本王的头上。”

  “你设计引本王入局,就是为了铲除异己!毒妇!”

  说话间,池桉情绪激动地朝她扑过来,但是因为被废掉了手脚,所以只能在地上跟着虫子一样蠕动,饶是如此他依旧碰不到池渲的裙摆半分。

  “安王聪慧,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她蹲下身子,一脸同情地看着池桉道。

  “就算你知道又如何?”

  “难不成你要告诉天下百姓,那些死在长华道的人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你派来诬陷本宫的暗卫?难不成你要把你和聂怀昌勾结谋反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讲给天下人听?”

  “然后再捎带上一句,本王只是太蠢了,本王是无辜的?”

  她看着池桉的表情随着她一句句的话,逐渐变得绝望,清眸中的不屑冷光更甚,她对着池桉好心询问。

  “主动联络大臣试图谋反,和蠢得被人怂恿谋反,安王选哪一个?”

  不等池桉回答,她啧了一声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好像哪一个死相都不是那么好看。”

  池桉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池渲,眼中是浓浓的恨意。但是他现在明白,他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眼中的愤怒换下,他哽咽着乞求道。

  “是本王错了,本王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姑姑……饶本王一命。”

  她看着地上蠕动到她脚下,像是狗子一般讨好地蹭蹭她的裙摆,卑微地乞求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开口却是柔声道。

  “你是本宫的侄子,本宫怎么舍得杀了你?但你带着亲兵闯进皇宫的事情可是人尽可知,本宫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且放心,现如今不过是给那些百姓做做样子罢了。”

  她边说着边给了池桉个安抚的眼神。

  池桉忙点头:“桉儿,桉儿知道姑姑是为了我好。”

  池桉以为事情有了缓机,脸上顿时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容,还不忘记讨好地对着池渲笑笑,却见池渲抬步从他身上迈过去,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在殿门被关紧之前,他听见池渲的声音从外面冷冷地传来,不带有一丝的温度。

  “三日后,将逆贼在长华道前当着百姓面斩首,以平众怒。”

  屋内,池桉脸色惨白如纸地躺在地上,那刚刚扬起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被人戏耍的愤怒不甘和恨意同时涌了出来。

  她故意停在殿门外,欣赏着从殿内传来绝望的喊叫声,在池桉没了力气叫喊之后,她这才抬步离开。

  一直到了殊华殿内坐在软塌上,这才露出一脸的疲惫。

  计酒从一旁端出香炉来放在她的面前,炉内安神香静静地燃着,计酒对着她说道:“让太医院换了一副方子,殿下要不要试一试?说不定这次能睡着了。”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随着青烟从香炉中缓缓升起,转身进了内殿。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依旧没什么长进,虽然今日她睡着了,但依旧是梦魇缠身,又梦见到了她刚刚入皇宫的时候。

  她这个皇女着实当的不太体面,在偏殿当中和一个宫女相依为命。

  脚上挂着重重的镣铐,如同一个囚犯一般被锁在宫殿内,但凡皮肉所覆盖的地方都布满了伤口,除了那件时常换新的衣裳之外,她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完整的东西了。

  因为不能走出宫殿,所以每次吃饭,只能等到铃儿给她从御膳房端来。

  铃儿为人机灵,向来都是不会晚时辰的,但是那次却晚了时辰,一直等到下午,午膳这才迟迟送来,然而并不是她熟悉的残羹冷饭,而是……

  一具还散发着热气的尸骨。

  听说铃儿因为冲撞到了三皇子池桉,被带下去凌迟了,临死的时候,都在唤她这个没用的主子。

  那天下午送到她殿里的,是铃儿被剜了皮肉的尸骨,鲜血淋漓的,已经看不出原本机灵娇俏的模样了。

  往日做到这个梦的时候,她都离那具尸骨远远的,要不然就是呆愣在原地,但是今日她伸手抱住面前的尸骨,嘴里呢喃着。

  “铃儿,我为你报仇了……”

  ·

  慕清洺从尚书府离开之后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太傅府,而是去了一趟慕风远的府上,此刻天色刚刚大亮,慕府的大门也刚刚打开。

  看见突然到访的慕清洺,小厮皆是一愣,一边派人去通报慕风远,一边迎慕清洺入府。

  慕风远和张氏还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他看见两人的第一面便开口询问:“张姑娘呢?”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茫然,不知道慕清洺为什么突然问起张心芙来,还是张氏率先回过神来,对着他说道。

  “如今天色还早,应该还在睡觉吧。”

  闻言,慕清洺对着张氏客客气气说道:“劳烦小婶走一趟,看看张姑娘是否安好。”

  张氏愣了愣,不知道慕清洺为何一进府就问起张心芙的安危,不过还是点点头,道了一句:“好。”

  等到张氏抬步离开之后,慕风远察觉到不对劲,对着他低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小芙儿了?”

  有些话他不好对张氏说,也就只能对慕风远说了。

  他先弯腰对着慕风远行了一个大礼之后,这才开口规规矩矩地说道:“侄儿知道小婶让张姑娘来此的意思,但还是希望小叔能劝劝小婶,让她打消了这个意思。”

  “我对张姑娘无意。”

  “且小婶若是再让张姑娘跟着我,便是害了张姑娘。”

  这番话慕清洺说得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在说假话,慕风远眉头紧紧皱起,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跟着慕清洺,就是害了张心芙。

  但此刻张氏走了回来,慕风远不便多问,便点头称了一句:“好。”

  等到了张氏那句安好之后,慕清洺这才告退离开。

  知道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慕清洺定和慕风远说了什么,于是等到慕清洺离开之后,张氏扯了扯慕风远的袖子,低声询问。

  “你们二人背着我说什么了?”

  慕风远收回视线来,看着自家娘子,数落道:“以后将芙儿许给清洺的事情,不许再提,等到玉庭会试结束之后,怎么将人给我带来的,就怎么将人给我送回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斥责,张氏有些发懵,随后看着慕风远道。“让芙儿许给清洺,你不是也是同意的吗?怎么现在?”

  慕风远甩了甩袖子,没再多说什么,就是强调了一句。

  “不许再提!”

  看着慕风远离开的背影,张氏有些生气地跺了跺脚,随后看了一眼慕清洺离开的方向,重重叹了一口气。

  张玉庭并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一大早便起床来到了院中,嗅着晨间清新的空气,抓着手中的书卷,低头认真背书准备着会试的事情。

  慕清洺在抬步离开慕府的时候,余光瞥见了院子中张玉庭,驻足了片刻,但是张玉庭全心念书,并未发现。

  ·

  安神香起了作用,池渲这个觉睡得极长,始终醒不过来,但对于满是噩梦的觉来说,醒不过来反而是一种折磨了。

  等到中午的时候计酒从殿外走进来,这才发现池渲紧皱着眉头,她伸手轻轻推搡池渲的身子,轻声唤道。

  “殿下,殿下!”

  紧闭的眸子突然睁开,她看着面前的计酒,那被剜去皮肉的可怖骷髅这才在缓缓在眼前散去,她松了一口气,但额头上却满是冷汗,靠在床上有些虚弱。

  计酒皱眉:“殿下可是又做梦了?太医院那群废物,连一个无梦的安神香都做不出来。”

  她并未回答,缓了好一会才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了,太傅已经进宫了,殿下要不要去瀚书阁?”计酒出声询问道。

  她轻点头,然后在计酒的搀扶下从床上起身,随着一步步走出殊华殿,刚刚还因为梦魇而剧烈浮动的情绪,一点点在眸中沉了下去。

  她一直都明白,池桉想杀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冲撞他的宫女。

  他想杀的是被囚在偏殿中,只能依靠宫女送吃食的她。

  ·

  往日慕清洺到了瀚书阁的时候,池渲一早便在外间躺着了,但今日池烬都写了两张纸了,还迟迟不见池渲出现。

  见慕清洺一直看向殿外,心不在焉的样子,池烬忍不住问了一句:“除了朕之外,太傅还在等谁?”

  不等慕清洺回答,池烬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一道青影便从殿外走了进来,从殊华殿那边直接起身之后便过来了,并未梳妆整理仪态。

  所以此刻的池渲说不出的憔悴和疲惫,这样的模样,慕清洺只在池渲的身上看到过一次,还是上次池渲从软塌上惊醒过来的那一次。

  找到外间的软塌便躺了上去,对着内殿的池烬和慕清洺她看都未看一眼。

  但等了许久都未见有读书声从里面传来,她忍不住拧了拧眉头,就在她打算起身去看看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慕清洺站在自己的身侧。

  慕清洺没有料到池渲会突然转过身来,而池渲则是没有想到慕清洺就站在软塌旁,当下两人怔愣片刻,还是池渲开口道:“太傅不在内殿教导陛下,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他看着池渲略带苍白的脸色,之前他便发现了,池渲似乎一直都睡不好,要不然也不会日日来瀚书阁睡觉。

  “陛下在内殿写字,暂时不需要臣。”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慕清洺,打量片刻,清眸中突然漾起笑容,开口道:“陛下不需要,本宫需要大人。”

  她让左辞将殊华殿内所有的奏折都拿过来,然后交给慕清洺一本本念给她听,然后她再说出如何批阅奏折,让慕清洺代笔,只不过没说上几本折子,池渲便再没了动静。

  他望了一眼躺在软塌上静静睡着的池渲,并未停止。

  继续一本本地念奏折,只不过不再需要池渲回答,他提起朱笔,写下了自己的看法。

  只是在拿起刑部上奏的折子之后,神情一怔,那上面写着池桉的行刑时间和地点,此次上奏是再次向陛下确认。

  在念完这本折子之后,慕清洺顿了顿,低声说了一句:“殿下不该杀了池桉。”

  他本以为池渲还在睡觉,这句话得不到回应,却不想池渲的声音传来。

  “本宫为何不能杀了池桉?”

  池渲现在已经醒了过来,转头看着慕清洺,等着对方的回答,心中有些疑惑。

  不论私仇,就算上池桉自己犯的这些罪责,已经足够池桉死上千万遍了。

  倒是慕清洺为何在这个时候阻止自己。

  “安王所犯重罪虽然死不足惜,但毕竟是靖国皇室,殿下让他长华道众人面前毫无尊严地死去,难免会让人觉得皇室亲情薄弱。”

  慕清洺低头说着,池渲突然轻笑几声,对上慕清洺的眼神道:“大人觉得皇室有亲情?什么时候大人对皇室误会如此深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将刑部那本奏折从慕清洺手中拿了过来,随后靠在桌案上,拿起一旁的朱笔洋洋洒洒地落下一个允字,就在她想要将这奏折放到一旁的时候,慕清洺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看过去便对上了慕清洺满是反对的眼神。

  “殿下不该杀了他。”

  她眼神一冷,清眸毫无温度地看着慕清洺道:“大人是打算以下犯上吗?”

  他看着池渲,好一会才确认了对方眼中的冰冷,缓缓松开对方的手腕,低下头不再言语。

  她从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随手将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旁,对于慕清洺批阅的奏折她看也没看,便对着门外的左辞道。

  “把这些折子拿走。”

  等到左辞将面前的折子拿走之后,外殿中只剩下慕清洺和她两个人,她打算重新躺在软榻上再睡一会,但是身子还未挨到软榻上。

  手腕再次被人死死攥住,慕清洺不知何时欺身上前,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你和聂怀昌做的局,散播谣言是你让聂怀昌给池桉投的诚。”

  “你让聂怀昌去怂恿池桉谋反,让他误以为自己得了民心和朝臣支持,故意让左辞将他放进来,让他以为稳操胜券,实际上是瓮中捉鳖之计。”

  “用自己做饵,引安王入局,殿下好计策啊。”

  虽说从慕清洺唇边传来的气息是温热的,但此刻慕清洺的语气却冷到了极点,她并未挣脱慕清洺的束缚,反而身子往后靠了靠,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她微微侧头,用余光看着身后的慕清洺,唇角微微勾起,开口道:“太傅大人聪慧,本宫就知道瞒不过大人。”

  “殿下何止瞒得过臣下,殿下简直可以瞒天过海。”

  “将自己处于下风,再邀我出手相助,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不是吗?”他垂眸看着池渲的唇角,现如今睡了一会的时间,池渲的脸色比起刚刚来瀚书阁的时候要好看许多,唇色也红润了许多。

  “池桉现如今已经输了,成王败寇,今后他也不会翻出太大的风浪,殿下何必一定要他死,他不会再对你造成威胁。”

  见此,池渲的眸子冷了冷,她转身直视着慕清洺的眼神,缓缓而道:“大人是在指点本宫吗?”

  “本宫不是六七岁的孩子,用不着大人指导。”

  而后,她将被慕清洺攥住的手腕抬起来,轻抬眉头,傲然睥睨地看着慕清洺道:“大人逾矩了。”

  见此,慕清洺的眸光轻闪,规规矩矩道:“臣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是抓着池渲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是紧了紧。

  她看着慕清洺脸上罕见的执拗,没有挣脱,就借着被慕清洺攥住的手腕,朝自己用力一扯。

  不知道是慕清洺没有防备,还是故意的。

  就像是上次在别苑,慕清洺将她扯过去一样。

  慕清洺的身子朝着她这边倒了过来,她顺势倒在软塌之上,好在软塌上铺满了绵软的毯子,这一摔倒是不疼。

  她双手勾着慕清洺的后颈,眼神对上慕清洺的眼神,此刻两人距离很近,说话不用太大声对方就能听见。

  再加上池烬在内殿内,所以两人此刻的说话声音只有对方才能听见。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清媚的脸上就算没有笑容,依旧像是下了钩子一般,勾着他的视线,久久不能挪开。

  她看着慕清洺轻声说道。

  “大人胆子大得很,以下犯上的滋味都尝过了,还有什么是大人不敢的?”

  话落,她又将声音压了压,胳膊微微用力,将自己的身子往慕清洺身上贴了贴,带着幽幽香味的温热气息一点点蔓上慕清洺的唇角耳尖,留下浅浅的红晕。

  “帮我吧,慕清洺。”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说话间,她略微仰起头凑到慕清洺的脸前,两人近在咫尺,也止在咫尺,只要再欺近一分,便能触到对方,但二人谁都没有动作。

  她看着慕清洺,就这么任由两人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明明没有触碰,但唇角鼻翼间吸进喘出的都带着对方的气息。

  清眸对上冷眸,不知道谁的冷静理智一点点变成扰乱的春湖。

  但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池烬疑惑的声音。

  “姑奶奶?”

  闻言,二人的身子一僵,她率先松开慕清洺,刚刚情动的眸子转瞬间就恢复了冷静,她从软塌上坐起身来,伸手将裙摆上刚刚被压出来的浅浅褶皱给抚平。

  池烬此时跑了过来,伸手抓住她的手指,用五根手指紧紧抓住她的一根食指,有些防备地看了慕清洺一眼,开口询问道。

  “姑奶奶和老师是在做什么?”

  清眸轻轻闪动,她抬眸看着池烬,神情如常,十分自然地开口道:“太傅刚刚在帮本宫看我今天的口脂有没有涂好。”

  说罢,她微微侧头,声音略沉对着慕清洺询问道。

  “太傅大人,是吧?”

  慕清洺站在一侧,规规矩矩地答了一句:“是。”

  见此,她收回视线,眼角扬起淡淡的笑意,池烬眨了眨眼睛,突然开口:“姑奶奶,朕也能看的,下次朕帮姑奶奶看。”

  她看了一眼慕清洺,才对着池烬含笑点点头:“好。”

  ·

  池桉死期定下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上京城,自然而然也传到了齐国公府内。

  这日,即墨卿刚打算出门,却见即墨静从一侧回廊中走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见此,他皱了皱眉,当即打算再退回去,但他低估了即墨静的视力,也低估了红色的刺眼程度。

  还不等他转身,即墨静便开口叫住了他。

  “兄长。”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随后似乎是认命般站在原地,看着即墨静拎着食盒走到他的面前。

  即墨静天生体弱不怎么爱出门,上京城中也没有几个走得近的世家小姐,更何况就算有闺中好友,那些小姐哪里缺即墨静这一口饭。

  在看见即墨静端着食盒走来的时候,他不用想也知道,这食盒定是要去给昭狱中的池桉送去的,果不其然,即墨静刚刚走到他的面前站定,便开口。

  “兄长,我听说今日是安王殿下行刑的日子,我想……”

  对于自家妹妹,他从来都不肯说一句重话的,但是涉及池桉的事情,他不能让即墨静继续糊涂下去,于是冷声打断。

  “今日他便要在长华道被斩首了,你现如今去昭狱中见他有什么用?难不成他会突然悔悟,发誓下辈子一定会娶你吗?”

  “他犯的是谋逆罪,谁都救不了他。”

  想起池桉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耽搁了即墨静这么多年。

  即墨卿越说越生气,最后看着即墨静手中提着的食盒越来越碍眼,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便伸手给打落在了地上。

  木质的食盒在摔到地上的时候,盖子摔落开来。

  里面掉出来的并不是准备好的饭菜,而是一把泛着冷光又十分精致的匕首,柄上还镶着淡粉色的宝石。

  是他在即墨静及笄的时候,送给即墨静的礼物。

  花大价钱淘来的,用上好的玄铁打造,害怕即墨卿嫌弃这个匕首丑,他还特意寻了个块宝石镶在了柄上。

  此刻看见从食盒中掉出来的是这个东西,他忍不住怔愣片刻,好一会没有回过神来,而趁着这会的功夫,即墨静蹲下身子,因为半盲的原因。

  只能用手在地上摩挲,好一会才找到那个匕首,她抓着匕首重新站起身来,无神的美眸中罕见地冒出一丝期待,声音依旧娇娇柔柔道。

  “兄长,我在送断头饭的时候,能趁机给他几刀吗?”

  听着即墨卿语气中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询问,即墨卿这才回过神来,狭长的眸子中溢出浓浓的笑意,他点点头。

  ·

  今日是池桉行刑的日子,长华道上早早地便围满了百姓,他们这可是第一次看见当街斩杀亲王的场面,一个个眼中满是好奇和期待。

  两人出了齐国公府便朝着长华道而去,即墨卿将车窗的帘布撩起来,看着街道两旁的风景,在看见即墨静终于清醒过来之后。

  即墨卿现在看什么都格外顺眼,原本就含笑的眸子现如今笑意更浓。

  马车上难免路过官宅区,路旁的百姓看见是齐国公府的马车,纷纷猜测马车上坐的是谁,是不是齐国公府的那个病秧子小姐。

  若是即墨卿自己一个人平日出门的话,若是能骑马定是要骑马的,断不会乘坐马车。

  众人对于即墨静是好奇的,即墨卿时常看见,但是即墨静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很难见到的。

  一时间众人拉长了脖子朝着马车内看去,但是即墨卿的身子将一切都挡住了,窥探不到分毫。

  他看着街道两旁的风景,刚想要挪开视线,却突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抬头望去,就看见聂怀昌从马车上下来,朝着面前府邸走进去了,他抬头朝着那府邸上的牌匾看了一眼。

  尚书府。

  即墨卿轻蹙眉头,脸上笑容稍淡,随后将帘布放了下来。

  阳光突然消失,一旁的即墨静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虽然是个半盲人,看不见即墨卿脸上的表情变化,但还是能察觉到即墨卿的情绪变化的,一时间开口询问道。

  “兄长,怎么了?”

  即墨卿并未回答,紧皱眉头思忖许久,这才抬头对着即墨静说道:“我今日还有事,不能陪你去,你先自己回去。”

  听着即墨卿着急的语气,即墨静秀眉紧蹙,还不等她询问发生了什么,即墨卿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将马匹从马车上解下来,随后对着自家的车夫说道。

  “再重新买匹马送小姐安安稳稳地回去。”

  “若是小姐出了事情,我拿你是问。”

  叮嘱和威胁一同落下之后,即墨卿夹紧马腹,便纵马离开了。

  若聂怀昌和卢瑜来往密切,那此次入局的恐怕不单单是池桉一人。

  思至此,即墨卿心中着急,挥动马鞭加速,朝着皇宫赶去。

  今日正值集市,街道上不少的小贩和百姓在驻足买东西,为了抓紧时间,他只得纵马在人群中闯过。

  马蹄下撞翻了不少摊贩和百姓,百姓乱成一团,一时间惊呼不断。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池桉就要被问斩,他心中着急,不可能放缓速度,便远远留了一句。

  “我是齐国公府独子,今日有紧要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所有损失,可去齐国公府上索赔。”

  众人为了躲避马匹难免碰撞在一起,容窈被丫鬟护着走到了街道旁,一阵尘土飞扬吹过来。

  容窈忍不住眯了眯眸子,等她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即墨卿的身影了,只落下一地的狼藉。

  丫鬟站在一旁一边抚掉身上的灰尘,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这齐国公府的公子,当真是纨绔霸道。”

  “这街道岂是他一家的不成?”

  容窈轻轻蹙眉,好一会才收回视线来,对着身侧的丫鬟,声音虽然轻柔,却不容置喙。

  “谨言,贵人不是你我可议论的。”

  ·

  眼下是正午时分,再过半个时辰,池桉就要在长华道上被当街问斩了。

  即墨卿心中着急,这马蹄一直到了宫门处都未停下,禁卫要上前阻拦,但是也被这疾驰而来的马匹给吓到了,只得将腰间刀出鞘,对准了马匹。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宫门!”

  禁卫们纷纷找人阻拦马匹,即墨卿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只能将腰间的腰牌给解下来,朝着那禁卫丢了过去,说道。

  “我是齐国公府即墨卿,今日进宫找殿下有要紧的事情,尔等休得阻拦!”

  那为首的禁卫伸手抓住丢过来的腰牌,那上面刻着齐国公府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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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狱中没有一丝阳光,池桉躺在黑暗中,身上的锦袍已经换成了囚服,双眼无神地望着这个囚禁着他的死牢。

  原本的争抢和野心,现如今统统化为了悔恨。

  不过就是短短两天的时间,池桉变得蓬头垢面死气沉沉,哪里有半点亲王的模样。

  随着牢门上的铁链被人打开,狱卒将池桉从昭狱中带出来,押往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