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况云不由称是,殿下果然还是殿下,释疑解惑,无所不能。

  漆黑的夜渐渐有了透白色,况云一开始以为是天要亮了,但仔细仰望,是月亮在云里走。

  长夜漫漫。

  洞内的时光也漫长,三位公主挨着一起,缩在火堆后面,却仍有点冷,裹紧衣裳。近两月难得有这样的安静时光,三姐妹有一遭没一遭说着话,不知怎地,反正不是韵心先开的口,就聊到了前兵部尚书家公子——当然,她们还是很谨慎的,没有说出他姓陈。

  聊些旧事,三人说起第一回 ,又说起公子其实与韵音较为投机,但皇帝顾虑年岁相差太大,还是许了韵心。

  “是啊。”柳韵心闻言淡淡感慨,她与陈家公子交谈极少,淡淡几句,后来他家出事,愈发不得见了。

  但即使作为一个淡如水的朋友,亲眼瞧着他死在面前,内心还是有波动的。

  前头的火堆“噼啪”跳了一下,火苗跃动,晃着人眼恍惚。

  “啊切!”柳韵致打喷嚏了。

  柳韵心闻言缩了缩肩,的确是有点冷。韵音也道:“怎么这北边的夏天一点也不热。”

  柳韵心身上没有外搭,却担心妹妹着凉,便想着只能把火再烧旺些。见身边不远就有数块烂木头,便捡起来打算往火力丢。

  “你可别丢,这么大一块木头直接给盖熄了!”有个伤员就是单纯觉得公主们好看,盯着瞧,恰巧见着金枝玉叶不食人间烟火的行为。

  他可不想唯一的温暖扑灭,出言阻止柳韵心。

  “阿焕。”冯炎低低喊了声伤员的名字,似乎不愿伤员与公主们过多接触。

  他自己也能避则避,纵然看守,也离公主们远远的,不盯着看。

  柳韵心听见,仔细想了想,低下了头,

  她没做过这类粗活,想法太过简单了。

  正好这时贺金倾走进洞内,低着脑袋的柳韵心目光刚好瞧见他腰间佩剑,便抬起头向他借剑:“贺金倾,借你的剑用一用。”

  他警惕:“做甚么?”

  “劈柴。”

  贺金倾缓了一会,十分不满:“ 我的剑永远不会用来做这等事,它只能在战场上拔出——”贺金倾轻轻一笑,“斩皇帝,斩太子,它的刃除了鲜血,不能沾染其它。”

  一辈子都不会借给她劈柴。

  他的脸上,有气恼,也有骄傲。

  “都休息好了,上路。”原来贺金倾进来是来下命令的,命众人继续前行。

  在场没有人违抗他。

  说来巧了,他刚同柳韵心骑在马上,身后的天就亮了,仿佛是因为他俩上马的动作生出华彩。

  天亮得越来越早了,柳韵心抬头望了眼天。

  贺金倾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到了我们玉京,天会亮得更早。”

  手执缰向前,眼睛也望着前方。

  众了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城池门口,城门上的纂字已经是北朝文字,柳韵心花了些功夫辨认,是“廖远”。

  这完全是一座北方的城池了,自古以来便属于北朝。是距离玉京最近的一座城池,出城后行不到十天,就到玉京。

  正想着,众人下马,跟着入城的人排队,接受守城军士们盘查进入。柳韵心又前后望了望,不见南人模样。

  守卫们主要是排查的是商货是否有登注,对行脚客都是直接放行。贺金倾一行轻轻松松就进了城,入内的大道便是东市主道,虽然还是清晨,采买的人儿已经聚集,喧哗北语,热热闹闹。

  这才是城市和百姓该有的模样,柳韵心心头恸然。

  把头的摊子除了卖绢花卖首饰的,就是个羊肉面摊,大锅里翻着油沫,远远就闻着香气,瞧着小二捞起一碗端给客人,浇头上再加一把葱花,很是诱.惑。

  面摊子隔壁是个包子铺,挑头的旗帜写着“孟记”,七八个顾客排成一条龙往里挪,而热腾腾的蒸汽往外冒。

  发现廖远全是这类氤氲的烟火气,若是在南地这天这景,可太烤人。

  但是北地的夏天,刚刚好。

  “唉,买个包子吃吧。”况云一馋,对着贺金倾连尊称也不叫了,“多久没吃上了。”

  柳韵心以为这种事贺金倾会不允,但他竟然默许了,还主动掉了马头,况云大喜,牵着自己的马跟着掉过来,把缰绳交给旁边冯炎,自己屁颠屁颠排队去了。

  不一会儿,提了个巨大布袋子出来,重得明显下沉,冯焕他们都馋,伸着脖子问:“买了多少个?”

  “一百多个,饿不着你!”况云答道,正是因为买得多,店家才送了金主老爷一个布袋子。

  他还没开始分,冯焕几个就自拿了吃起来,况云道:“不够再找我拿啊!”说着转身走到冯炎身边,一只手掐着两个递给他,“兄弟,辛苦了。”

  冯炎单手接了两个,掐在手里并不忙吃。

  况云又走向贺金倾,仍旧一手掐两递上:“殿下,尝尝。”

  贺金倾笑了笑,他正一手牵马,一手桎着柳韵心手腕,怕她逃跑,腾不出手来接包子。况云没眼力架,冯炎却是有的,牵着马过来把贺金倾的马也牵了。

  默默不做声。

  况云也惊讶:“你的包子呢?”

  冯炎手上没包子。

  “吃完了。”

  况云不信。

  冯炎对着他,面无表情张口。

  况云信了。

  过会,走了段路,况云突然对冯炎道:“刚看你大葱沾牙上了,不晓得现在还在不在。”

  冯炎面无表情,过来趁着大家都没注意他,撇过头去,腮帮子一鼓一鼓,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他去检查大葱,贺金倾这边已经腾出一只手开始吃包子,柳韵心瞧他咬了一口,竟然啧啧嘴回味,脸上还露出一种满意的微笑。

  这种略带稚气的微笑她经常在她的父皇和皇兄脸上见到,但在贺金倾脸上出现还是第一次。

  他竟然主动开口,同柳韵心感叹:“还是我们的包子好吃,我在南方时最想的就是这一口了。”

  南朝的包子太素,太软糯,不似北朝的包子多用纯肉馅,香料多,味儿冲。

  柳韵心却有些分神,贺金倾棱角分明一张唇,可惜两边嘴角都是油。

  须臾,她挑眼道:“堂堂北国三殿下,最想念的家乡美食竟然是普普通通肉包子。”

  贺金倾真的是心情好,任她嘲笑也不在意,还继续向她推荐:“是啊,虽然普通,但真的好吃,你要不要尝一个?”

  他已经吃完了一个,把手上剩下那个递给她。

  柳韵心摆头,不要。方才贺金倾等人,她就闻着那味了,刺鼻,并不好闻。

  并不觉得这包子会好吃。

  “尝尝,你不尝尝就有偏颇。”从来没见贺金倾这么热心过。见柳韵心的表情似乎在犹豫,贺金倾赶紧下巴点了点身后,“喏,你妹妹们都吃起来了。”

  柳韵心闻声望去,见韵致正捧着包子吃,正同况云说说笑笑。韵音的表情虽不似韵致那般明显的津津有味,但眉头也是舒展了。

  柳韵心银牙在紧闭的双唇里咬了咬,狠劲接过贺金倾手上的包子。

  贺金倾心道,她这么视死如归,真是委屈了包子,但面上没说,怕一嘲讽,她就不吃了。

  柳韵心闭着眼睛咬了一口,味道果然冲,细细咀嚼,似乎是牛肉大葱馅的,好久没吃上肉了,香是真香。再咀嚼,她很快咬了第二口。

  不一会儿,一个包子吃完了。

  她看看贺金倾,又看看况云,不好意思开口。

  “还想吃吧?”贺金倾哈哈大笑,“况云,再拿四个包子来!”

  况云直接提了袋子过来,贺金倾手掌宽厚,一把抓了五个,先给柳韵心:“来,你自己拿。”

  她小心翼翼抽了一个,动作轻柔,怕引得其它包子掉到地上。

  “一个你不够的。”贺金倾一副未卜先知模样。

  “够了。”任何点心,柳韵心从来没一次吃多过两件。

  贺金倾挑挑眉,抿起双唇,含着笑,一副那你先吃我等你改口的表情,脚下的步子也悠起来。

  果然,柳韵心吃完又找他要了一个。等她吃到第四个时,已经是直接从贺金倾手上拿了。

  四个吃完,贺金倾告诉她:“知不知道,你已经吃了一斤包子了。”

  一个二两五。

  柳韵心也不口是心非,赞道:“是好吃。胃太撑了,但心还吃得下。”

  贺金倾乐得大笑,认定又让一个人爱上北朝包子,是今日最开心的事情。

  笑着笑着,突然眉头一皱,笑意微有些僵硬。柳韵心没听到,但他耳力好,听到了,闹哄哄的集市摩肩接踵,期间后头,有俩来早市的百姓,应是一对夫妻,那女声脆且轻快,估计年纪不大,冲自家相公抱怨道:“你瞧前面那对夫妇,与我们年纪相仿,人家相公一直牵着娘子,还一路喂她包子。而你,一不牵我的手,二来连一对耳坠子都舍不得买!”

  贺金倾低头,发现光顾着推销包子,不知何时,攥着柳韵心手腕变成了十指相扣。

  况云也听到后头的牢骚了,慢慢晃过来,用柳韵心听不懂的玉京俚语,同贺金倾道:“没事,殿下,他们都是瞎说,看谁牵手都是一对,你可别往心里去。你要牵我的手一起吃包子,也会被说成一对的。”

  那都不是真的,就跟“是不是真心动”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