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天子一身松垮深衣, 形容浪荡,却打横抱着那小女郎,大踏步地出殿, 折身往碧泉池浴堂去时,檐下御医们, 齐齐向无崖子投向钦佩的目光。
果然, 还是这位得道高人的药, 下得好。
找对了人, 那病恹恹多日的皇帝陛下,竟然都有力气抱人了,也有兴致去泡汤了。
无崖子挥手, 说得胸有成竹,诸位今夜,可以放心回家歇着了。
御医们面面相觑一番, 终是决定继续信赖这位堪称国师的道人, 几下收拾了医箱家什,带着暮色下鸟兽归林的心情, 各回各家去。
彼时过黄昏,暮色已擦黑, 幽蓝初夜,四月清风,无崖子亦找地方,临风喝酒去。
朱华殿边上, 碧泉池, 天子浴堂。
金龙头注水,白玉池盛汤。
袅袅雾气中,皇帝抱着怀中女郎, 直直和衣,入水来。
像是急不可耐,连解衣的功夫,也不等了。
然而,将人往池中一搁,却撤了手,靠在池边上,歇气,一息沉沉的粗喘。
大半月的高烧磨人,饶是精壮男子,也够呛。
“青青,我老了……”皇帝往池边白玉台上,倚靠了背膀,低沉笑说。
“不老……”女郎缩在一边,赶紧摇头,否认。
绵绵对视间,她亦不觉绽笑。看着那俊美男子,即便是烧热折磨数日,也是这般好看,且还多了些,病娇。
凭空惹人迷乱。
“还是有些累,要不……青青来吧……” 皇帝稳着那副懒散仰靠,张臂扶在玉台,略微勾了勾指头,斜眸将她炙看来。
他要她心甘情愿,要她主动委身,没有半点委屈。
女郎就红了脸。
心头掠过一阵腹诽,是他需要,又不是她需要。却是一副大爷模样,让她来服侍?
不觉别头,看了看边上金龙头注水,温热清汤,如泻如柱,终是无奈捡起自己治病救人的责任,绷着脸皮,虚心问来:
“那……我该要怎样?”
这事情,似乎,她上辈子就没有做过,没有经验。那本被他使坏塞来的《韩非子》,她倒是记得清楚,可太过华丽,眼花缭乱,也无从参考。
“先把衣服脱了!”皇帝就手把手教她。
“哦……”女郎乖乖地应了,低头,于那齐她胸下高的温汤中,探手去解自己腰间裙带。丝帛浸水,缠绕如麻,更是难解,摸索了半天,也不见个结果。
不觉丧气,撒手,抬头,看着那人,就那么懒靠等她,一副好整以暇。她突然又来了点斤斤计较的讲究,歪歪偏首,傻傻地问他:
“先你,还是先我?”
“随你……”皇帝笑意勾唇,只动了动嘴皮子,和手指尖儿。
女郎便抽气,于水中迈腿,两步划水,凑过来,探手下去,解他的腰缠。
虎背狼腰入怀,男子灼热气息,在她耳边腮面,如蝶恋花一般追来。
还是让不能她好好工作。
女郎的急性脾气就上来了,偏头躲着,撤了手,于水中站直身来,冲他娇呵:
“你不要动嘛,我解不开!”
“笨!”
皇帝一声嗤笑,又宠又溺,一边探手至自己腰间,三下五除二,抽了缠带,往台上一扔,再将那本就松垮的深衣门襟,往两边一个掀拨,露出个赤胸抹怀来。
“上来!”
又是一声沉沉招呼,哑哑魅惑,等着她自投罗网。
女郎站在水中,愣愣地,将他从头往下看,氤氲水雾浸润的鬓角,染着色气的眉眼与唇角,宽厚胸膛,精瘦腰腹,再往下,那温汤清冽,水下光景,于那水波荡定之少息,看得清晰。
于是,她终于体悟到那一声“上来”之意味。
意味深长,器宇轩昂。
然后,转身,就跑。
她本能地觉得,可能会很疼。且在隐隐记忆中,似乎要命地痛过一回。
水深浪重,跑也跑不利索,裙角一绊,一个踉跄,栽水里头,呛了一大口。
皇帝终是过来,将她从水中一把捞起来,也不容她磨叽了,等她一口倒出呛喉的水,拨开她脸面上凌乱湿发,捉小鸡子一般,捏开那小嘴儿,就开亲。
一边亲,一边诓,一边哄,一边骗。
总归要痛这么一次,也就痛这么一下地哄着。
循循渐进,循循善诱,极尽耐心与温柔,安抚那乱挣乱蹦的小鹿子,隐忍地,渐释自己的汹涌。
最后,终是将她按稳在池子里,搅浑了一池春水,搅得天昏地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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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
“嗯……”
“青青……”
“嗯……”
“青青……”男人一遍接一遍地,拿她的名字,在唇齿间,吐唤,厮磨。
“你要说什么,就说嘛……”女郎嗯嗯应声,都应得烦了。
蜷在那龙床锦褥上,既有种浑身被突然拆散了架的余痛,又有体力消耗过后泛起来的困意,还有种,不着寸缕与他赤诚相见的羞怯。
先前在那碧泉殿的汤池中,满池清波晃荡之时,他就要这样唤,迷迷的,哑哑的,释着深情,喷着灼热,唤得她心身俱散,跟着亦化成了水波荡漾。
此刻,将她洗干净了,抱回龙床上,囫囵抱着,他还要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她玩儿。
“……”男人隐隐抽笑,似有万千沉溺,涌在眸色中,却止于嘴边,终是评说了一句,“这名字,起得好……”
“……”女郎埋着头脸,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在心头暗道,简直就是没话找话说。
“鸾鸟为青,青青就是朕的鸾鸟,小凤凰儿……”皇帝从背后圈抱住她,探手摸在她心上伤痕处。
羊脂白玉上,一道狰狞粉暇,丑得突兀,摸着怪痒痒。
女郎便缩身,不想让他细摸与细看。
心头亦笑自己处境,她可不是什么凤凰鸾鸟,此刻就是一只被拔光了的小鸡子,任由他拆吃。
在池子中,就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吃了一遍,看那意犹未尽的架势,似乎还想,再吃一遍。
“你……觉得好些了吗?”她转头,想起这治病救人的正事来。
似乎,那手掌与身躯的温度,没有先前那么烫了,人也……精神矍铄,可不,浑身是精神……
“烧倒是退了,可是……”皇帝俯身垂颈,用精神的身躯,将她抱紧。
可是,情潮难退。
“我不要了……”女郎吓着了,飞快地扯了锦被裹身,扭啊拧地,缩到那宽阔龙榻角落里,靠柱蹬腿,作一警戒防备之姿。
“……”皇帝跟着就要过来拉她。
“痛……”女郎蹙眉噘嘴,猛地摇着头,委屈得不行。
头一遭,虽说后来也……还好,但是那洞穿之痛,苦过甘来的过程,煞是钻心磨人,心有余悸。
“好吧,依你,过来,睡觉……”皇帝捉着她的脚腕,溺着笑,好言来诓。
“皇帝可是金口玉言?”女郎有些不敢相信,男人的话,这种时候最玄。
“金口玉言!”那真龙天子便珍重地承诺了,即便是个散坐在龙床上,片甲不留的光杆龙身。
遂将小人儿哄过来,依旧抱在怀中,偎身贴面,递唇伸手,将她一通胡乱搓揉。
“哪里痛,朕给揉揉……”
“不用!”女郎缩得老紧,决定自我疗伤。
“青青……”皇帝又开始喊。似乎满腔的话痨,跟那浑身的兴致一样,还想要倒一倒。
“不要吵,好困……”女郎挥手,一副娇儿无力,困意绵绵,嫌他讨厌。
说不出的孩子气,说不出的娇弱见怜。
那死过一回捡回来的命,终是在精力上,要弱些。温凉身板,纤细窈窕,裸露在空气中的,渐起鸡皮。
终是将男子看得,闭了嘴,歇了妖。
拿一个宽阔胸怀,给她当了暖身被窝,拉好被子,捂好被角,让她无梦无魇,温暖黑甜,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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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帝神清气爽地,上了金銮殿朝议。
烧也退了,病也好了,只是比前阵子,略微消瘦了些,藏了那武将的虎气,反倒更显风姿俊秀,玉貌清隽,温润儒雅。
满朝文武看得,心情也很舒爽。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无涯子和他的女徒弟。
皇帝身体健康,不作妖了,就是臣子和百姓们的福分。
于是,君臣和谐,顺便也就把那选妃的事情重议了一下。
之前那选妃赏花,落水生病,忒邪门了。那几个名门淑女,怕是只有作罢。
可是这后宫妃嫔,还是得赶紧继续选。皇帝坐江山,子嗣最要紧,经过这一吓,大家更是后怕。
皇帝便悠悠地说,无崖子那个女徒弟,还是挺合朕的心意的,要不,就她吧。
一脸的淡然与勉强,却又藏着十分的餍足。谁都看得出来他很稀罕那女郎,却还是想要尊重一下这一群替皇家操心的臣子们的意见和观感。
这样的皇帝,夫复何求?
众人也就跟着点头如蒜。
得了,皇帝爱谁谁。谁能让这天子阴阳调和,心清气爽地来上朝,谁就合适做这宫妃。
虽说那个长生观的女弟子,没个像样的出身,还有些纯纯的,不通人事,且还听说,相貌还长得颇像之前那永乐女皇,看着就怪蹊跷。
不过,这要搁在民间,那当叔叔的,娶个老婆长得像侄女,侄女找个像叔叔的夫君之类的,也多。有时候叔侄年纪相仿,或是小时候走得近了,长大后互相比着模样找爱人的,也常见。
没准,这太阴命的女子,就是有些相貌上的相似,也没准,皇帝对他那个女皇侄女,就是有些别样的疼爱心思。不过,如今,那永乐女皇可是入了皇陵,板上钉钉,盖棺定论的,可不能乱翻乱想。
反正,管他呢,折腾了这个春天,大家也见识了,皇帝这纯阳命格,不好找女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就要赶快让他娶了,抱后宫生儿子去。
遂请太常寺马上着手这册封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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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朝堂上,定了名分,那边寝宫里,便开始留人。
宫中规矩,天子随性恩宠了的女子,通常亦要有个说法,才能定那去处。
若是要给名分,那就从下床开始,就不可怠慢;若是未入天子眼,也得善后,避子之类。
那边朝堂上定了做宫妃,这边就是一大群宫女寺人,金玉搔头,重锦宫装地捧了,前来服侍,等着给她梳头洗漱。
日上三竿,青芥子被这大阵仗,给吵醒来,然后,给吓得清醒又糊涂。
“娘娘醒了?”
那领头的宫女,眉眼喜悦,后头一众宫女,也是眉眼喜悦,齐齐朝她行礼。
大约是觉得,她一无名无姓的小女子,一夜恩宠,醒来就要做妃子,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算是极致的罕见吧。
确实,这没个出身来由的女子,皇帝一时兴起,爱一爱,通常也就算了,就算实在爱不释手的,按例,也是顶多封个美人之类,这没来由的,一上来就位份宫妃,的确稀罕之极。
至少,要过朝堂那一关,就难得让人头皮发麻。
可青芥子却是不知这些的,待搞清楚眼前状况之后,一阵蹙眉凝目地,想了想,她倒不乐意了。
十分地不乐意,万般的不高兴。
“把我昨日的衣服拿来,我要回家!”
女郎看了看那金玉头饰,华贵宫装,觉得膈应。
什么妃子啊,娘娘的,她不要。
照师兄们所言,皇帝终将会妃嫔成群,她不想,成为这当中的一个。
她不要去跟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去争抢一个男人,也不要关在这个后宫牢笼里,饱食终日,就是等着给皇帝侍寝和生儿子。
要不唯一,要么不要。
并且,女子除了攀萝依附,亦可以如树一样自立。
师兄们给了她,足够的自尊,和无比的骨气。
她解衣委身,治病救人,心甘情愿,却不见得,要求他施舍什么,补偿什么。
遂一身素简布衣,执拗出宫,扬长而去。
无崖子大师都说了,他那女徒弟,脑子有些一根筋,犯起执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所以,青芥子要走,那群宫女自然也是没能拦住。
待皇帝下朝,又理了些要紧政事,捡个空隙,赶紧转回寝宫来过问,可有安顿好他的小妃子时,看见的,就只有这一地的罪人。
瑟瑟发抖,等着他的怒火与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