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忽地失了重心, 腾空而起,吓得大叫:
“九皇叔!”
又觉被强行打断了行文的思路,很是不爽。抬手就去拍那男子的脸, 带些报复性,却也不敢用力打, 就成了轻佻调戏。
男子一边别头去躲, 一边将她在殿门边搁下来, 再捉起一只手, 牵着往外走。
终于未让殿外一干宫女侍从,看见女帝这模样。
“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女皇坠着身子,被拖着迈出殿门, 一边嘟囔。
“去草场骑马,以后每日酉时,去草场上习武, 至少一个时辰。”男子紧紧握了她的手, 拖死狗一样,往前拖。
“可我那折子还未写完呢!”女皇尚在回头, 对自己的本分职责,依依不舍。
“照这样下去, 也写不了几年折子,命都要折了……”男子忍不住,又是那冷言冷语,把坏处撕给她看的教诲, 透着隐隐的关切。
“折命之前, 还不是得要写完!又没有人帮我!”女皇犯了执,拿那积压已久的闲气,冲着那人后脑背影, 蹙眉嗔目地发。
男子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像看一只歪歪炸毛的猫儿。
彼时,两人拉扯着,已行过转角处,避了众人视线,那人便笑着抬手,在少女眼睛下方,曲指勾了勾,发了善心:“看在阿鸾这黑眼圈的份儿上,要不,本王今日就帮一回?”
“那……那……我换衣服去……”
少女本想说不求你帮,却拒绝不了那伸手来援的诱惑,终是绽笑,挣脱跳开,换衣服骑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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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下午,禁苑草场上,日头渐渐西垂,将边上的高墙与角楼,拉出大片的阴影,倒也不晒,也不热。
女皇换好衣服过来,燕王已在草场上等待。卓云也在,垂手候在那人身后侧,似乎在恭敬听些吩咐。
皇甫璎生怕她皇叔又给卓云交代些折磨人的,便扬声喊:
“卓云,过来!”
他是她的御前侍卫呢,得听她驱使不是?
果然,女皇一召唤,卓云赶紧迈步过来。
“朕的小雪呢?”女皇举目,没看到她平日喜骑的爱驹。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骨肉匀称的蒙古小母马。不甚高大,却很是玲珑矫捷,适合女子骑,长得又漂亮,也极灵性,像个宠玩。
卓云转身,于那一旁的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却不是那小雪,而是一匹高大的青鬃骏马。长长的马鬃,油亮的皮毛,骨壮肉健,颇有些英武姿态。
皇甫璎蹙眉,这马,不是这御苑草场里的,可她看着也有些眼熟,似乎见过。
“这是本王的战马……”燕王行过来说话,“叫拂晓,还是当年去北疆时,高祖爷送的,那时还是一只三岁的马驹,这一晃,都有十来年了。”
一边说了,一边还抬手去抚那浓密油亮的青鬃,那马儿也就偏头来,冲着他喷鼻息,看得出来,一人一马,颇有些感情。
女皇就拍手,她想起来了,那三月十七,她到安定门犒军,迎接那人从南边平乱归来,看见他骑的,就是这匹马。
她一时也没去细想,他为何突然把爱马牵到宫中来。只是抬头看着那高大健壮的畜生,鬃发生风,脚蹄矫健,提踏间,皮毛闪动着泽泽光辉,优美的骨肉线条若隐若现,还有种扑鼻的青草气息,心头不禁有些痒。
“试一试?”燕王问她。
“想!”女皇点头,像个馋吃的小孩儿。
燕王便伸手过来,示意她借力,好扶她上马去。
那马儿高壮,她自己爬不上去。
“嗨,不劳您老人家!”哪知少女却一个退步,甩手,大咧咧地冲着卓云吆喝,“卓云!”
想来已是不止一次的默契。一声呼唤,卓云就一个闪身过来,于那马侧,扶膝蹲下,递了个宽阔的肩背给她,垫脚。
少女双手攀上马背,一个踩踏,一个纵跳,便翻身上了那青鬃马,骑得稳妥。
紧抓了缰绳,又是几个贴身伏在马背上的驯服,半圈功夫,便骑顺了这灵性的战马,在草场上放开跑起来。
这高头大马跑起来,比那玲珑小马,自然要威风与飒爽许多。虽说驾驭起来更费力,却也更得劲儿。那青春少年的女儿家,颇有些玩心与蛮劲儿,骑了匹得劲儿的畜生,自己也跟个撒欢的犊子一样,就绕着那草场,一圈一圈地,跑个不停。
丝毫未觉,那立在场边阴影处的燕王,有些不悦。
跑到一身的汗津津,一脸的红扑扑,才勒马,停下来。
要想平日那般跳时,方觉这马太高,便在那马上犹豫了少倾,卓云又赶紧一个卑躬屈膝凑过来,给当了肉垫,让她稳当地踩着下来。
那侍卫赶紧牵着马,往马厩里去。留了女皇,站在燕王面前。
“过来,看看这弓箭有没有长进……”燕王折身,往那靶场走过去。
皇甫璎喘口气,无奈在后头跟上,却偷偷挤眉弄眼,扮了个鬼脸。心道,这是存心考她吗?不过她也不怕,五月端午那日,他也是见过的,连行马射柳再接枝,这种高难度技能,她都是能做得到的。
到了那靶场,燕王竟亲自替她挑弓,大约是要看她臂力。
女皇便站着等他,又转头去望远处马厩里,卓云在侍弄那青鬃战马,细致周到,跟照顾祖宗似的。她那好奇心,又泛滥了:
“皇叔把拂晓牵到这草场里来,做什么?”
若是单纯的,为了让她骑一骑……那也太无聊了吧。难道她叔卸了摄政之权,竟无所事事到这地步了吗?
“配种。”燕王认真地挑选弯弓,随口答她。
“……”皇甫璎翕唇,不知如何答,没想到,竟是个更无聊的由头。半响,才又问:“跟……谁配?”
这禁苑草场里,有好几匹马。
“小雪。”燕王挑了一张最重的弓,又去取箭。
“……”皇甫璎半张了嘴,适应了半天,才煞有介事地点头,“哦,倒也是,是该给小雪找个伴了……”
那小雪,其实也是这人几年前送她的,送来时也就是只初生不久的小马驹,如今,差不过有五六年,倒是过了幼齿,到了成熟发情之年。
那人依稀有个嘴角上扬的笑意,一边搭箭举弓,朝远处箭靶比了比。
“可是,会不会……太老了?”少女低头,在心头算了算,不觉嘟囔了一句。
那拂晓,是高祖爷在世的时候送的,送是三岁,去北疆战场服役五年,回来又是七年,这十二年一加,也就有十五岁了。而在军中,基本上也是这个槛,十五年的马,基本上就用不得上战场了。
一匹十五年的退役老马,配她如花似玉的小雪,她有些嫌弃。
虽说那马,也还雄呼呼的,还看得。
“过来!”男子一声沉沉招呼,让她过去。
少女行上前,不知他要如何,却见男子将手上弓箭塞与她。
“这弓,我拉不动……”皇甫璎一看就喊黄。
燕王不答,从身后贴她站了,张开双臂,握了她两只手,只手掌弓,只手扣箭拉弦。
其实,也不是在她用力,却被那双握她的手掌引着,吱吱开弦,拉开了弓,箭在弦上,却迟迟不放。
那重力绷开的皮弦,就在空气中微微地跳跃颤动,耳边上,是那人声声慢慢的呼吸声,还有那温柔的鼻息,温凉的菱唇,似雁过渊潭,略过她的脸颊与耳际。
少女被架着拉开那重弓射箭的姿势,又被那雄浑气息包围着,忽然有些手软,嚅嗫着,猫儿叫:
“叔……”
“莫动……”耳边一声低暧的叮嘱,几近是吐进她耳窝里,痒得她整个人都软了。那人垂头在她肩侧,比寻着她的视线,将手中箭,对准了远处靶心,却在那射出的前一瞬,一个上扬,再猛地松手,飞箭而出。
“铮”地一声,飞箭划破长空,继而,是悠悠“叮铃”,响彻天空,回音绕荡。
那一箭,射的是远处角楼上,檐下一只小风铃。射程远远大于箭靶,射物远远小于靶心。且角度刁钻,还是重弓发力,似乎也未作瞄准,就那么随手一箭。
皇甫璎看得惊叹。
那人维持着掌弓的姿势未动,便将她禁在身前,前胸贴后背地,不悦地询话:
“阿鸾看一看,是不是老了?”
“……”女皇便转头,猛地掉进那深眸里。一边软软地溺进去,一边钝钝地回味,这话的意思。
这话里的浓浓不悦,为的是哪般?
她刚才说他的马太老来着,难道就这话,把这老人家惹生气了?
可是,她嫌他的马老,跟他有关系?他拉重弓射风铃显摆雄风做什么?
哦,不对,先前骑马时,她似乎不小心,又称了他一声老人家,难道是这声称呼,又犯了忌讳?
还是不对,他把他的战马,拉来跟她的小雪配种,这会儿又要拉着她的手来显示那宝刀未老,什么意思?
有些迷乱……越发身软……觉得她这叔,这般妖妖的小气,有些撩。
就那么溺在深幽雾潭里,四目对视,流光旋转。
差一点,她就想要扑上去。
却被那人抬手,一把遮了她的眼睛,叹气说她:
“小妮子,莫勾人……”
反倒是她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