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

  ##46 真

  永安坊沈宅, 小巷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已到了吃晚膳的时候,谢黛宁敲了敲门, 不多时, 柯钺应声开门, 看清楚来人,他眉头一皱:“又是你!”

  谢黛宁看了他一眼,正要和他呛几句, 可看清他样子不由扑哧一乐,赶忙捂住了嘴,柯钺一身蓝色武夫短打, 缠着皮质护腕,身披软甲, 精干极了, 腰间却多出了条浅粉黄花的围裙, 手里还掂着个锅铲子,一股子油烟味, 显然正在做晚饭呢。

  “咳。”谢黛宁强忍住笑意, 绕开他道,“柯侍卫先忙,我自己进去就行, 对了, 可别忘了考虑我跟你说的事情。”说完了也不等他回答,快步进了屋子。

  屋里沈屹刚换了身墨绿色的纻丝夏袍,正站在那里整理领边袖口, 夏日傍晚的光线柔和, 从窗格照在他眉梢和侧脸上, 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衣裳裁剪合体,将青年人的挺拔和俊逸衬托的恰到好处,裹的紧紧的领口上就是喉结,谢黛宁忽然发觉他这段时间一下子长高了许多,整个人结实起来,像个成年男子一般,虽然仍很瘦,可是却没了病弱感。

  她耳朵忽然有点烧,移开目光,轻声打了招呼:“师兄。”

  沈屹早发觉她来了,心里暗叹,有几分认命一般,也不问她有何事,只道:“这个时辰过来,还没用过晚膳罢?想吃什么一道去?”

  他竟然邀自己吃饭?谢黛宁笑呵呵的正要点头,忽然想起柯钺那样子,于是道:“是没吃呢,可是柯钺不是正在做饭吗?酒楼没意思,我要在师兄家里吃!”

  沈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确定要在我家吃?”

  很快,谢黛宁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望着桌上颜色形状气味都很恐怖的三菜一汤,这难道就是沈屹能坚持在书院吃饭堂几年的原因?

  经历过最差的,就发现生活总可以忍受。

  柯钺在一旁搓着手,难得脸上表情带着点讪讪:“样子不成,味道应该还是过得去的,公子说我每日都在进步呢!”

  每日?谢黛宁狐疑不决的举筷,沈屹和柯钺一齐盯着她,她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没有咸的无法下咽,也不是糊了的苦味儿,但也根本无法分辨出食材本来的味道。

  柯钺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终于有些落寞的垮下脸,叹道:“舞刀弄枪只要勤勉,总不会太差,可摸了菜刀,才知有的事情的确需要天赋!”

  谢黛宁偷偷把菜吐出来,挤出个笑来安慰道:“嗨!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嘛,赶明儿雇个厨娘来就是了,沈师兄怎么也是从五品了,合该找几个人照顾起居才是。”

  柯钺连忙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只是公子说他想自己……”

  “若是吃不下,也不必勉强。”沈屹打断了柯钺,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然后看着谢黛宁含笑道:“刚好我要出门,一起去外面吃也行。”

  “师兄要出门?”谢黛宁刚才光顾着心里赞叹了,竟没注意他这身衣服和素日里爱穿的布袍完全不同,虽不算华贵,却簇新鲜亮,看着是出门见客的衣裳,“去哪里呀?”

  沈屹默了默,也不瞒她,淡声道:“晚茉楼。”

  晚茉楼???那可是京城最大的秦楼楚馆!!!

  “师兄你才来京城就不学好!”谢黛宁一脸不可置信,抬高声调叫了起来,“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呀!就算跟同僚见面,也不能约去那里呀!”

  她气的眼眶都红了,瞪着沈屹,旁边柯钺小声嘀咕道:“河东狮……”

  沈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急不慢的对谢黛宁温声解释道:“不是去和同僚见面,是去查齐家的案子。”

  谢黛宁一窒,霎时不好意思了,自己这反应未免有些大了。

  “齐家早年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当年靠着毛江,铺子开遍了京城,但随着毛江失势丢官,铺子一间间倒了,现在只剩下一间作坊,不对外营业,所制胭脂水粉都供给了晚茉楼使用。”

  谢黛宁的心思随着沈屹话语转回到了案子上,问道:“这生意和芸贵人有关系?”

  沈屹摇摇头:“没有,或者说表面上看不出来。芸贵人并不得宠,给娘家的帮扶一直有限,这也是她虽然入宫为妃,但是齐家生意仍旧在缩小的原因,齐家曾经做了几年皇商,却发现和皇家做生意所受盘剥更重,所以干脆只经营一间小作坊,虽然赚的少了,却足以供一家老小吃穿用度,只是如此一来,和芸贵人就像断了关系一般,两相不靠。”

  谢黛宁点头,这种事情很常见,不是崔淑妃那般得宠的妃子,有一群人赶着奉承,寻常妃子想给娘家递个话出去,都得上下使银子,负责传话的内监两头盘剥,在外面还要再克扣她家人一回,只是父母对女儿彻底不闻不问的话……

  “师兄是不是也觉得,齐家有些怪,我翻遍卷宗,对齐静姝的死,齐家从没求告过,毛江一个疯老头闹腾了多年,却不见她家人出来为女儿说半句话。”

  见她想到这一层,沈屹赞许的点点头,“正是如此,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齐家只做晚茉楼的生意,可晚茉楼并不是一般的秦楼楚馆,你也说它是京城最大的,她家的生意量大又长期稳定,齐家已经没有什么竞争实力,这么多年却一直没被换掉,不知是什么缘故。”

  “所以师兄才想去看看,对吗?”谢黛宁兴奋的伸手把沈屹手里的筷子拿掉,“晚茉楼我熟的不得了,我跟你去!刚好那里饭食不错,咱们去那边吃边打听!”

  沈屹目光一凝,戏谑道:“所以,你不许我去,但是自己却常去?”

  谢黛宁一时结巴起来:“那……那是从前!”

  沈屹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她装作无事一般起身,理了理衣裳,然后扭头就往外间走去。

  “师兄快走啦!”

  听见她在外间的呼声,沈屹起身冲着柯钺点点头,道:“这些饭菜,你解决了罢。晚上不必跟着,去忙你的事情就是。”

  柯钺有些愣怔的应下,莫名觉得这“解决”二字是惩罚他把这东西都吃了,惩罚的原因,是他刚才差点冲口而出的某句话。

  出了门,沈屹牵出了黑咪,谢黛宁一看见它,亲昵的上去一通揉,一面道:“其实我是舍不得把它给你的,只是这家伙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跟你亲!小六和舅舅拿糖贿赂它多少次了,一点用没有,吃完糖就撂蹶子,真是奇了怪了!”

  走在路上,谢黛宁把司马澈刚才说的那句话告诉了沈屹,本以为他至少会皱眉或是不快,可没想到沈屹的神情依旧平和宁静,他略一想,就道:“这段时间我在大理寺整理卷宗,翻阅了无数案件,我发现行凶者半是为财,半是为情。佛语有云,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些皆是人之苦欲,人做事的缘由也多来自于此,他说的并没有错,沈家清白,也许亦是一场求不得,我会为其而苦。但是为沈家翻案,是为天道,为世间公正,君王安天下,必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所以这件事的结果,不只关乎我一人,朝堂臣子乃至天下百姓,都在等着这件事如何结果。”

  谢黛宁颔首,心下叹服,司马澈身为皇子却只知玩弄人心,相形之下,还是沈屹更让人放心些,她于是含笑道:“反正不管多苦,我都陪你。”

  沈屹没再说出拒绝的话,只是侧头望她一眼,目光幽深而温柔。

  到了晚茉楼,天还没黑透,门前的灯笼已经高高挂起,整条街都阵阵笑声和乐器奏响的靡靡之音,衣着华贵的男子们接二连三的走进去,谢黛宁把缰绳丢给迎客的龟奴,认真的嘱咐沈屹道:“这里真的不是好地方,师兄可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来!”

  沈屹浅笑:“好。”

  不是好地方您还来?龟奴想给自家生意争辩两句,仔细一看竟是熟客?忙点头哈腰的笑道:“原来是谢大人,许久不见,许久不见,还以为您把小店忘了呢,快请进,今儿个瑚珠姑娘唱《霸王别姬》呢!”

  谢黛宁一听大喜,拉着沈屹就往里走,一面让龟奴带他们去开视线最好的雅间,一面对沈屹道:“其实我每次来都是和小六一起,而且全是为了瑚珠姑娘,你不知道,这个瑚珠姑娘虽然不是梨园子弟,可是满京城里就没有哪个唱戏的比得上她,什么京剧、黄梅、昆曲皆是信手拈来,唱腔独具一格,美妙绝伦!”她凑近了些,又低声笑道,“我那句英台不是女儿身,也是在这里学来的。”

  思及当初她月下唱的那两句,沈屹不禁微笑,侧首一瞧,鬼灵精怪的小狐狸眨巴着眼睛,似乎在等他夸奖,“好,那便去看看你得了几分真传。”

  晚茉楼是个三层的建筑,正中一个大大的天井,摆放着数十张桌椅,此时华灯初上,已经人头攒动,挤得满满当当,正中是一个偌大的看台,四周烛火通明耀目,台上拉曲打板儿的坐在阴影处,而那闻名京城的瑚珠在正中,正拖着嗓子唱——

  “……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她浓妆艳抹,脂粉涂得极厚,这妆容非男非女,雌雄莫辨,衣裳像是梨园戏子,却又不是全套的扮相,明明是霸王的唱段,她声音略显纤细,可是无端的带着些泣血的悲怆之感,沈屹愣了一下,谢黛宁已经扯着他往楼上跑,“快点,霸王和虞姬都是瑚珠一个人唱,马上就到精彩的那段了呢!”

  一进屋,谢黛宁跑去扶着雅间栏杆,踮脚探首的望着台下,只见瑚珠在灯影中挥舞着两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剑光闪过之处,烛火一一熄灭,楼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仿佛跟着霸王走到了穷途末路,她步伐曼妙的边走边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羸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师兄,你觉得如何?”

  欣赏了这段精彩唱词,谢黛宁回头去看沈屹,这才发觉自从进了屋子,沈屹一直立在自己身后半步,两眼直愣楞的看着台上,而台上的虞姬——瑚珠,唱完了最后一个字,竟也停了口,遥遥相望这边,宝剑提在手里也忘记舞了。

  拉曲儿的还在继续,台下看客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眼见众人目光都随着瑚珠往楼上看去,她突然使劲抛下宝剑,发出叮当的两声脆响,然后拖着腔子长啸一声,直接跳到了:“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底下的人都愣在当场,只见她在台上微微一福,用戏腔朗声道:“诸位,瑚珠嗓子不适,今日就不唱了。”

  说罢不等人反应,转身进了后台,老鸨也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赶紧让人换了乐曲,招来舞姬上场,又吩咐人奉上免费的水酒,这才把这一场变故压了下去。

  沈屹还愣着,谢黛宁这才想到,他家中是武将,且经历了那样的一场惨事,让他听这个戏岂不伤心?她暗暗痛骂自己糊涂,轻轻伸手握住沈屹,小心道:“师兄,你是不是难过了?”

  沈屹垂眸,眼中似有浮冰碎裂,他容貌本就出众,这样的神情更是动人,只是看到她担忧的眸子,冰碎雪消,他轻轻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黛宁,你不必如此小心,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并不会时时触动难过。”

  谢黛宁微微放心,沈屹在她身侧坐下来,楼下熙熙攘攘,烛火又欢快的燃起,热闹依旧,那几句唱词原是他人一生悲欢离合,与众生本毫无干系。

  “我刚才吃惊,是因为这个瑚珠,像是我一位故人。”他压低声音道,“我二叔沈承当年曾定下一门亲事,是沈家军的参将洛潼的女儿,名唤洛红月,她喜爱唱戏,据说常在自己后院和丫鬟们扮上了演给自家的老人,权做彩衣娱亲,男腔女腔,各种戏曲她都会一些,后来洛家被牵连抄家,男丁处斩,女眷发配,洛红月下落不明。不过我幼时只见过她一两次,所以也不能肯定。”

  最后一句话音才落,外面龟奴敲了门进来,奉上了一封书信道:“打扰二位公子,瑚珠姑娘有请。”

  沈屹展信一看,唇角勾起,转手递给了谢黛宁,这信纸不大,乃是女子常用的小笺,上面用胭脂画了半轮月亮。

  谢黛宁眼神一亮:“红月?”

  沈屹微微颌首。

  跟随这龟奴出雅间下楼,绕过熙熙攘攘的前厅,一直走到了晚茉楼的后院,几个姑娘正在一个水池边梳洗,见了陌生人一愣,龟奴挥手令她们自忙,带着两人继续前行,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才弯弯绕绕的,走到一个二层小楼跟前,他停下步子:“二位公子请自行上去就是,瑚珠姑娘就在里面。”

  瑚珠,也就是洛红月,她在晚茉楼的地位可说是超然,至少从谢黛宁和司马浚混在一处起,她就知道了这个以歌喉出名的青楼女子,为她一掷千金的,比竞争每年花魁的人还多。

  许是因为她的艺名,眼前小楼被漆成了殷红色,窗上薄纱也是玫红色,灯光透出,一片血红,和旁边黑漆漆的屋舍格格不入,与前面歌舞喧嚷的晚茉楼更是完全不同,这里十分幽深安静,入夜了看着这楼竟带着点恐怖。

  谢黛宁瑟缩了一下,沈屹正在她后边站着,见状一伸手拉住她,缓步进了屋子。

  上到二楼,只见一扇珠帘后面,隐隐可见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坐着,她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铜镜,两边燃着两根巨大的蜡烛,照的灯火通明。

  沈屹略微思量,二叔和洛红月虽没有成婚,可当时六礼已经过完,洛红月就是沈家板上钉钉的二房媳妇,如今这个情形下见面……

  他迟疑着撩开帘子,旁边谢黛宁已经脆生生的出声招呼:“瑚珠姑娘,我们来了!”

  洛红月缓缓转身,浓墨重彩的脸上,妆容卸去了一半,另一半也已经被帕子擦花了,墨彩从眼睑一直污到脸颊,血红的唇妆也像巨大的裂口,延伸到了耳垂边。

  而另一半,能看出她年轻时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可如今容颜老去,肌肤焦黄,细细的纹路纵横交错,仿若老妪。

  看见了两人错愕的神情,她也毫不在意,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声音波澜不惊:“坐罢。”说完转回头继续仔细的擦脸。

  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洛红月才料理停当,露出全副真容,她还不到三十岁,也许是日子过的不如意,竟十分的老态。

  莲步轻移走到桌边,亲手给两人斟了茶,洛红月缓缓坐下:“沈公子,你认出我了?”虽是疑问,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沈屹点头:“是,没想到您竟然在此处,不知道这些年……”他止住了话头,这种地方过的不可能好。

  洛红月轻笑一声,坦然道:“我是自己愿意来这里的,当年洛家获罪,官府让我选去处,是跟着家人发配到边关苦寒之地,还是卖身官妓,我选了后者。如今,我的家人都死在了边关,只有我还活着。”

  沈屹无言以对,当初无论是沈家还是他,那时根本没有能力再庇护一个弱女子,所以他也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她什么。

  “不过我也并非是苟且偷生而已。”洛红月又道,她看向了沈屹,眼眸平静无波,“我在等你。”

  “你知道我活下来了?”

  “是。”洛红月颌首,又转向谢黛宁,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这位公子,虽然把你请过来了,但是我接下来要跟沈公子说的话,却不大方便让你听,可否请你去楼下稍坐片刻?”

  “不必,我的事情她都知道。”沈屹道,“而且,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谢黛宁闻言一怔,从刚才起沈屹就一直拉着自己的手,片刻没有松开,她心中欣喜,那天小屋子里他可是态度坚决的要离开她,是什么时候变了态度?

  但是不管怎样,她都不会离开,于是轻轻用力捏了他的手一下,含笑道:“我出去也可以的。”

  “不,你会害怕。”

  洛红月闻言浅笑:“都说沈家人铁石心肠,没想到你竟是个异类,也罢,左右你不担心,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请说罢。”

  洛红月站起身,从身后妆匣里取出了一柄圆形的玉梳,一半弦月,一半梳尺,弦月上刻着一只飞凰,形态逼真,连细羽都精致可见,飞凰的嘴上叼着一颗红宝石,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你看看这个。”

  沈屹接过梳子,入手的一刻就觉出这梳子分量略轻,他看了谢黛宁一眼,松开她的手,轻轻一拨宝石,只听咔嗒一声,飞凰的羽翼翻开,露出了中空的内里。

  “这柄梳子,是你二叔送给我的。”洛红月缓缓道,“是在抄家灭族的那天,他跑到了洛家,提醒我家人赶紧逃命后,又留给我这个,要我务必好好保管。”

  “这里面曾有东西?”谢黛宁盯着空空如也的梳子内匣,有些不解的问道。

  “应该是有过的。”洛红月道,“那天我没能跑掉,被抓进了玄衣卫刑狱,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打探到,这柄梳子在抄家的时候落入了前玄衣卫千户周泌的手里,他在不久之后也丢了官,渐渐的家里靠着典当过活,我一直盯着他家卖出来的东西,两年前,终于在当铺赎回了这个。”

  “也就是说,有东西的话很可能在周泌手里?”

  洛红月没有回答,眼神落在梳子上,半晌才叹息一声,道:“今日送还此物,我跟沈家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二位请回罢!”

  两人没料到她竟突然下了逐客令,还来不及说话,洛红月就站起来朝着内室走去,转瞬便消失在重重帘幕之后。

  沈屹和谢黛宁对视一眼,只得起身离开。

  走出了晚茉楼,两人弃马缓步而行,谢黛宁还在思索着刚才洛红月说的话,周泌很可能是因为迎宣帝入宫的风波丢了官,既然还活着,人应该不难找到。还有齐静姝的案子,都没机会开口提及。

  正想着跟沈屹商量一下下一步如何,手上忽然一暖,沈屹竟然又拉住了她,谢黛宁立刻想起他刚才当着洛红月的面,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子,难道他不是在搪塞洛红月?他是认真的?她的心狂跳起来,若不是天色已暗,肯定能看见她脸上烧红一片。

  “师兄……”谢黛宁小心翼翼的开口,声音软糯的像化开的糖,“你原谅我了?”

  长街昏暗,偶有马车从身边缓缓驶过,身后跟着的黑咪,马蹄声哒哒,像踩在了她的心跳上。

  沈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却坚定:“我从未怪过你,对你的心意,也未曾动摇分毫。”

  谢黛宁咬住下唇,望向身边风姿如玉的男子,沈屹也侧首望着她,眸中笑意盈润:“可我竟然不如你,我没有你的勇气,坚定,甚至没有你的宽容。也好在你不像我,多思多虑,贪婪妄求又自卑敏感,希望我想明白的不算太晚,虽然逆水行舟,前路坎坷,但是我愿意赌上全部去交换一个未来。”

  “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谢黛宁不好意思起来,脑中忽然晕乎乎一片,结结巴巴道,“我脾气太急,容易冲动,我……”

  沈屹停下步子,伸出一个手指,挡在她的唇边,认真问道:“黛宁,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谢黛宁用力点头,若非在街上,她真想跳起来抱住他。

  沈屹含笑放下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递给她:“把这个带在身上,过几天用得上。”

  她疑惑的接过来,只听沈屹又道:“回家再看。”她只得点头,然后小心的收好了。

  两人牵着手继续前行,有许多话要说,可心跳从指尖传给彼此,已经是千言万语皆不必多言,转眼到了阮家门前,沈屹松开手,温声道:“快进去罢,早些歇息。”

  看着她一步三回头,脚步磕绊的进了门,沈屹脸上的笑容浅浅冷下来,其实那信是今日刚刚收到的,他本也想要去找她坦诚心意,在京城了解到的越多,他越清楚,谢黛宁如此天真,对渐渐迫近的危机一无所知,阮家也非全然牢固无忧,玄衣卫出了内鬼,已有隐约传言阮清辉能力不足,不少大臣正要联合起来参他一本,此时赶上皇室选妃,布置在宫里的人回禀,司马澈已经写了折子要纳她为侧妃,想以此为筹码,行拉拢施恩之举。

  他没时间等这个美好的姑娘,再找到一个喜欢的人,过平静安稳的生活,而不是被人利用,被人当作棋子。

  他的姑娘太倔强了,怎么也不肯离开,她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柔弱,需要依靠他人,他愿意把她纳入自己尚还稚拙的羽翼全心庇护,但他也知道,她和自己势均力敌,她会飞起来,比任何人能想象的都更耀眼夺目。

  立了片刻,门后的脚步渐远,沈屹上马又往晚茉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