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西风醉>第六十五章 一个不相干的人•

  二夫人娘家姓项,项漠是她大哥的儿子,十二年前他才二十一岁,意气风发,刚刚入伍不久,父兄都在水军里担任要职,他却坚持从基层做起,甚至没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水性奇好,能够不戴任何辅助设备潜入数十米的海面之下徒手采珠,据说是因为他母亲有个贴身丫鬟,曾经是传说中的采珠女,见他打小喜欢水,便教了他这一手潜泳的绝技。

  水军之中也有斥候,一般十人一队,都是些水里泡大的练家子,项漠入伍不久,便靠着实力当上了斥候小队长的位置。

  可随后,客岭大疫爆发,因为成商会囤积居奇,导致市面上缺了关键的一味药,项漠手底下有一名队员,老家便是客岭的。

  项家在成商会动手时觉察出不对,抢先囤了点药材,只够自家防备不时之需的,项漠二话不说回家取了药材,让队员送回了老家。

  一来一回,全部走水路,需要一日一夜,因为斥候不得随意请假超过十二个时辰,所以只能匆匆忙忙连夜赶回,为了赶在最后半个时辰销假,那人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了。

  却不曾想到,就是这么短短的接触,那人自己没事,却把项漠传染上了疫病。

  因为发现及时,项漠又当机立断狠下心,把自己独自一个人关在山崖底下的洞里,只让别人丢药下去给他,又命令军营众人以生石灰烈酒及时喷洒在他和那名队员接触过的地方,这才使得疫病没有在水军中蔓延开。

  但也因为没有能够得到更加系统的治疗,导致最后留下了满脸疮疤。

  都说侄子肖姑,外甥肖舅,二夫人生的英气,项漠与她颇有几分相似,更难得是虽然从小在海边扑腾水,却天生的白皮肤晒不黑,打小便被夸好看。

  之后他很是消沉了几年,一直到无意之中发现了客岭的药矿,冯榕海看出他心里对客岭的复杂情感,便把客岭那边的开发和基础建设统统交给了项漠。

  包括后来冯榕海编写《客岭疫事》,与其说是冯榕海主导编写,不如说是冯榕海提出了这件事,项漠主导编写的。

  宋凌是在三日后见到项漠的。

  项漠走进冯家的时候步伐从容,如果不看脸,光看气质和身形,这无疑是个俊朗的青年,他脸上的疮疤和那殷五一般无二,几乎覆盖了所有的皮肤,连眼皮也因为疮疤表面干硬虬结,而看不出眼睛原本的形状来,只一双眼神依旧坚定犀利,颇有威严之感。

  俗话说相由心生,有些人,哪怕面目全非,但仅凭周身的气质和眼神,也能感受到他的风骨气节,宋凌原本就对这位表哥的事迹很是感慨,军营中军官侵占手底下的粮饷军功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了,可愿意为手底下人着想的真不太多,尤其是,当初他染病之后火速下达的一系列措施,都非常地精准而高效。

  “表哥。”宋凌好像看不见他那一脸狰狞的疮疤一般,温和地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项漠微微一愣,冯家的人他都熟悉,就这一个生面孔,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只是他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武安侯见到他第一句话是叫了他一声“表哥。”

  但礼不可废,他正打算按照军中礼节行礼,却被二夫人一把拽住:“哎快进来,都是一家人,这是你表妹夫,叫他安之就好。”

  项漠:……

  虽然但是……

  也行。

  宋凌落在后面,一抬头,刚巧看见屋脊后面冒出半个脑袋,冯豆豆见被他发现,吐了吐舌头,嗖一下又不见了。

  宋凌挑了挑眉,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打通了感情的任督二脉,他竟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什么。

  项漠言简意赅地把查到的消息说了一下,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查出这殷五的妻子死得古怪,因为她总是日日在家门口唱歌,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药矿不太远,许多客岭的人下了工回家都会路过他家门口,因为许多人都说,那殷五的妻子疯归疯,但其实身体看起来还是颇为康健,七日之前吧,下工没见着殷五妻子唱歌,还有人问殷五,殷五只说病了在家躺着,没想到过了两日,殷五便从矿上辞了工,说妻子病重,要带她去容城求医,管事的不疑有他,便许了,还额外给他补贴了一些工钱。

  七日前。

  巧了,七日前,云无心带着解药回来了。

  项漠是连夜从客岭赶回来的,饥肠辘辘,二夫人心疼侄子,聊完事儿就带他去吃饭,又给他收拾了客房让他休息。

  宋凌不经意地一打眼,发现一个人影嗖地晃了一晃,往后厨去了。

  宋凌对后厨可以说是非常熟了,最近经常给小王爷做吃的,他心里好奇,便跟了过去,没进门就听见厨娘在嫌弃:“哎呀你让我来端,你这姑娘毛手毛脚的,烫了可怎么办?”

  冯豆豆厚着脸皮撒娇:“哪有我端得可稳了,二老爷都夸我手稳呢,您歇着哈,我来我来,今天我闲。”

  冯豆豆端着一锅老鸭豆腐煲跟门口的宋凌走了个大眼瞪小眼。

  这会儿午饭刚过,晚饭还早,需要吃饭的是谁不言而喻。

  冯豆豆傻傻地眨了眨眼:“姑爷好,姑爷要吃吗?”

  宋凌摆摆手掉头就走:“不吃,我走错了,告辞。”

  回去找冯楚英,冯楚英正在他的院子里等他,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好笑道:“你怎么又去后厨了?好大一个侯爷,天天在后厨里捣鼓像个什么样子。”

  宋凌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没有没有,我就去刺探一下八卦。”

  冯楚英:……

  刺探?

  还八卦?

  “不知表哥可有娶妻?”宋凌好奇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冯楚英奇怪道,难不成堂堂武安侯爷对保媒拉纤的活计起了兴趣?

  “听我娘说,表哥从前长得好看,心仪他的女子很多,但他偏偏无心成家,只一心想在水军之中凭本事混出一番名堂,后来面容损毁,寻常女子哪里还敢嫁给他,便是有不怕他那一脸伤疤的,他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障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家里人也都有数,他怕是不打算考虑婚姻之事了。”

  宋凌眨了眨眼:“这样,那看来豆豆那傻丫头怕是要失望了。”

  冯楚英茫然:“怎么又突然说到了豆豆?表哥与她素无交集啊!”

  宋凌嘿嘿笑了笑,把刚才看见的事如此这般说了说。

  冯楚英沉吟片刻:“哦对,我想起来,前些年,豆豆跟着我爹学武,在十万大山里住了一段时间,那两年表哥跟着我哥,参与了不少事情的布置,也经常往十万大山里跑,也许他们二人在山里曾经有过交集。”

  “我觉得吧,豆豆对你那表哥是有几分意思的,要说豆豆虽然出身不好,但她毕竟是二爷的嫡传弟子,配表哥倒也算是合适,不是吗?”

  冯楚英此前从未想过这一茬,从前还老拿冯豆豆想给武安侯当侍妾来取笑她,倒是从来没想过,冯豆豆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表哥为人正直善良,若是他能过得了他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倒也是良配。不过——”

  冯楚英皱了皱眉,古怪地打量了宋凌一眼,“你堂堂一个武安侯,为什么会对这种小儿女的八卦如此感兴趣?”

  宋凌无辜道:“吃瓜难道不是人的天性?难道你不好奇冯豆豆为什么会喜欢表哥吗?”

  冯楚英沉默片刻:“……好奇。”

  她只是没有想到武安侯比她还好奇而已。

  总觉得最近这位名满天下的战神在自己面前越发地放飞自我,时常幼稚得像个孩子——

  不,幼稚得像个快活的大狗子。

  冯楚英揉了揉额头,好歹想起来,自己过来并不是为了跟人聊自家侍女和自家哥哥的八卦。

  “那殷五之事,你怎么看?”

  宋凌笑容一敛,脸色发冷:“很明显,这件事就是冲着云无心来的,而且,他那个痴傻的妻子,八成是被他亲手杀了,虽说他应该也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但是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心存恶意,扭曲了心性,不值得同情。”

  冯楚英点点头:“其实我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你说,对方是知道云无心找到解药之后便立刻决定启用殷五这颗棋子呢?还是知道朝廷来人,阻拦了你服下云无心的解药之后才决定的?”

  宋凌心中一凛。

  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的确是不好判断,但偏偏,这两件事所代表的后果截然不同,因为就在两天前,他们已经从云无心处知道,那解药的确能解百毒,但是西风醉并非毒素,而是肉眼看不见的蛊虫,倘若贸然服用那解药——

  云无心找了只兔子,灌下西风醉和解药之后,那兔子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西风醉毒发的症状,浑身滚烫,状若疯狂,眼眶肿胀出血,不停地以头撞击笼子,且表现出嗜血倾向,云无心杀死兔子解剖,发现兔子脑部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仿佛一团被蛀空的棉絮。

  云无心平日里浑身都以鱼皮做成的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据他说,那西风醉十分特殊,若没有见光,便是蛰伏状态,倘若见光,便会寻找最近的活物附着,附着之后在活物死亡之前,都不会再感染其他活物。

  虽然没有实例佐证,但倘若当初喝下解药的是宋凌,想来下场不会比兔子好到哪里去。

  冯楚英凝神思考整件事情,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缓缓敲击,宋凌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良久,冯楚英手指蓦地一顿。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仿佛是不相干的人。”她眯了眯眼,说道。

  宋凌一怔,但出奇的,他脑子里同样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尺玉?”

  “是,解药的线索是他给出来的,但你那天夜里去一江风月,”冯楚英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宋凌一眼,继续道,“至少从他和宋珏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对我们、至少对冯家,并没有多少善意,而且他和宋珏的关系不清不楚,怎么当初就那么好心地提供线索呢?”

  宋凌一想起那晚去一江风月所为何事就脑壳疼,只好假装没听见这茬,继续道:“其实我想起的是另一件事,当初石青说,那个南山部族的人是被另一个他讨厌的家伙利用的,这个讨厌的家伙暂且不提是谁,有一点我们之前一直忘了考虑。

  那人的确有几分驭兽的本事,但要寄托于药物和笛声,他的确能够做到驭虎伤人,但他只有一个人,那白虎明显不凡,是从哪里来的,或者说,帮他的这个人是谁?是不是也可以假设,他与石青一样,同样可能有着更高级的驭兽能力。”

  冯楚英被他一提也想到了,驭兽的能力是历代八尸林上师传承下来的,八尸林一脉相承,假如作为南方尸林的传承者石青能够拥有佛骨笛,那东南尸林莲化族上师的传人尺玉是不是也可能有这能耐?

  “还有,”冯楚英眉头皱起,“救走石青的人,是用的巨鹰,而那夜我们并没有听见笛声。”

  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很难让人再相信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