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东陵色>第56章 56.巡查御史

  两年后的一个雪天,北风呼呼,软绒白雪纷扬在灰暗四野,一身绯色官袍的士卿坐在马车中,手里不断摩挲着腰间的东陵色,心中焦躁无比。

  官家封了他巡查御史,让他南下周巡。眼看就要到西棱,一路下来,越近西棱越煎熬,这两年来他官场顺风,可心里从未有一刻忘记与云殊的事情,王勤一家对他极好,可云殊是云家的人,京都恨云家的不知有多少,他不想赌这个万一,不然当初也不会时时刻刻想着让云殊离开京都。

  如今,车轮碌碌向前,他的心也翻的厉害,他决定了,要见云殊,片刻不等。

  木屋裹上了一层‘白棉’,那盏残破的纱灯却依旧鲜亮,挂在士卿房前。

  车马粼粼声传来,直直停在了木屋前,车门打开,士卿从车里下来,他扫了一眼银杏林、扫金亭,目光最终落在那盏灯上,愣愣站在屋前不敢开口。

  “娘亲,有人!”星儿开了房门,锦云探出身来。

  二人四目相对,士卿愣愣看着锦云,转头又看着自己的房间,却始终没有人出来。

  “锦……锦云……小殊……”他艰涩开口。

  他一直盯着自己房门,不知锦云何时走近,还没等士卿反应过来,脸上已觉火辣辣地疼!

  而后是锦云一声歇斯底里的“滚!”

  士卿捂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锦云,身后的随从早在士卿木然之时已将锦云拿下,小小的星儿只害怕地抱着锦云的腿,暴风哭泣,喊着娘亲。

  “你回来干什么?你就是个畜生!”锦云被押着,变得更加愤怒。

  士卿脑子一片混乱,锦云这猝然一下让他如坠云雾,不明所以。

  一来木屋见到的是锦云,竟还有个孩子,却不见云殊人影。不但如此,锦云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记,是,他是曾经没有坚定地带她走,让他嫁给了杨员外,可当初孙老汉不同意,便是天王老子也没办法,且当初他去抢过她,要与她一起走,是她自己不愿意,为何这么多年了,反倒这个时候来怪他!

  士卿回了神,立令左右松手退下,退出一里之外!

  “大人,太傅大人吩咐了,属下不能离你十尺!”一人扶剑道。

  士卿怒目相向:“退!”

  扶剑之人一犹疑,还是带人退下了。

  锦云急忙抱了星儿,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锦云,你为何……小殊呢?”

  锦云嘴角蔑笑:“王大人,大老爷,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他也不是你该找的人,回你的京都,当你的大官,抱你的如花美眷去,别让这地方脏了你的鞋!”

  “锦云,你别这样,万事容后再说好不好,让我见见小殊……”士卿说着便朝他自己的房间而去,锦云也不加阻拦,眼角却滑落两行泪,星儿懂事地替她擦去。门一推便开。

  “小殊!”

  空荡荡的木屋,连他自己的回声都没有。

  靠墙的高桌上是那对粗碗和云殊自己磨的竹筷,床上整齐地叠着两床他们盖过的被子,上头的是那床破烂不堪,从不舍的丢弃的棉被。

  “小殊……”

  士卿慌乱转身,直奔锦云,紧紧抓着她双臂:“小殊呢?”

  锦云暗暗咬着牙,泪水再次滑落。

  士卿心里有个噩耗,可他强压着不让他浮上心头。

  “锦云,我求求你,你说句话……”

  “他去京都找过你,为了你,他那样的身体跑了那么多地方,你为什么……为什么连好好跟他说句都不肯,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回来,哪怕是一封信!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爱你,只是爱你,他就应该干脆死在流放路上,他就不该遇见你!”锦云的泪水已决堤,吓得星儿还是嚎啕大哭。母子俩便搂着一起哭。

  “锦云我求求你,告诉我,小殊呢……”士卿哀求。

  “扫金散人,自然在金林里!”锦云收了不在啜泣,单手抹了眼泪冷冷道。

  士卿发了疯般奔向银杏林,一声声的“小殊”荡开四野,只换回呜呜风声。他疯窜在银杏林,林中没有那么大,一圈下来却没有半个影子。

  锦云已负着手,站在林中。

  “锦云,小殊呢?他不在!”

  “不在吗?他在!一直都在!这林子,你现下所呼吸的每丝气,脚踩的每寸地都是他。”看着发愣的士卿,锦云脸上已没了恨意,“他死了,一年前,焚身扬灰在这林子里,这是他的遗愿。”

  士卿只觉得四肢无力,一口气堵着心口不上不下,那股堵塞堵得他喘不过气,最终在口中的腥气中解放,鲜红的血点落在灰蒙的地上,那沾了云殊骨灰的地上。

  士卿已站不住,缓缓蹲下,靠着银杏那光秃秃的树干。

  锦云见状,也不扶他,蹲下了身:“他身子早就不好了,大夫说让他远离凉寒之物,于他身子无益,可他还是从来不喝热水,便是我烧了他都要晾凉,入了冬,身子急转直下,到了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盖多少被子都喊冷,经常迷迷糊糊的还喊着你,他走的那日清晨,忽然精神头好了不少,那时候我没意识到那是回光……”

  “他经常与我说着身后事,我没在意,只觉得没那么快,他让我将他焚身扬灰在这银杏林,他说树高,你回来,他能看见你。屋里头那双碗筷他日日望着,让我往后不要用,若你回来给你用。床上的被子他从不离身,让我替他洗晒,省的发霉了你回来见着要怪他,说好了要盖到死的。屋外头的灯让我一年一换,纱灯上一模一样的画,他画了几十副,只为了不管那你何时回来都能见到那盏灯。他不让我在房里立位,说你回来要住的,房里立位,怕与你不吉,也怕吓着你。我也知道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他将你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变成了光彩熠熠的上官,可他得到了什么?你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为你!”

  锦云说着说着又变的激动,连着最后一句,朝士卿砸下两样东西,云殊的东陵色,和一本书。

  “这是他临走时握在手里的,说若你回来,便给你,若你不要……便让你丢了……士卿,王大人,他一生痛苦,这一切都是你给的,我只希望他来世再也不要遇见你……”

  锦云说完,转了身,丢他一人在银杏林。

  那本书是她在云殊去世后打扫房间的时候在床下的瓦罐里发现的,是云殊的手记。他不知道云殊是什么时候开始写这个东西的,她与云殊一道,识了些字,大概还是看得懂,也正是因为这手记,她才如此的恨士卿。

  士卿握着东陵色,于他腰间的是一对,泪水决堤:“小殊,玲珑骰子安红豆,刻骨相思……刻骨相思……对不起,对不起……”他抬头望天,任泪水从两旁滑落,沾湿衣襟。

  “小殊,我回来了……对不起,你听得见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