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朔漠黄昏>第10章

李少迟随松风道长及其他武当门徒到了城南一农舍,那农舍主人原是武当俗家弟子,因厌倦江湖生涯而隐居于此,落地生根。他儿孙绕膝,生活虽不富裕但很充实。李少迟于是将自己两年来的经历简要告诉松风道长,又着重述说了聚义盟的事,还把聚义盟与朝廷的阴谋相告,提醒松风道长日常加强戒备。松风道长深觉兹事体大、牵连广泛,匆匆赶去与前来赴会的少林方丈戒奢大师、峨嵋掌门了泪师太等商议。

李少迟于花雨楼大展神威之时围观者众多,人多口杂、口口相传,不到半日,他一剑震慑群敌之事已被添油加醋传遍整个南京城,他也由此一跃成为南京城妇孺皆知的大侠士。次日,他行走人丛之中,不时有人抱拳施礼、攀谈结交。他有些无所适从,提袖掩面逃离人群。他来到一处酒楼,沽了一坛竹叶青,畅饮间见酒保指着一烂醉如泥的书生破口大骂。那书生与他年纪相仿,衣裳破旧,形神落魄,极类科场情场两失意,生无可恋,只能借酒浇愁。他向酒保招了招手,问清原委。原来那书生在这滥饮三日,欠了一身酒债,可又身无分文。

李少迟与这落难书生萍水相逢,不禁忆起义父夏焱,他曾听父母谈及夏焱当年名落孙山时就自觉生不如死,还起了自戕之意。忆及夏焱,他不仅愈加同情这书生,对夏若云的思念也更甚,猛喝几大口酒,道:“你们别再打骂他,他的酒钱记我账上就是。”他身佩剑器,一看可知是武林中人,非是易与之辈。酒保胆小怕事,卖乖讨好尚嫌来不及,哪敢开罪招惹江湖人,他忙不迭称谢时又向那书生道:“小子,这位大侠要帮你还债,你还不来谢恩。”

那书生醉得歪歪斜斜,但还算知书达理,他抱拳道:“大哥解围大恩,小生子亦文没齿不忘。”李少迟一听“子亦文”这名字,有些耳熟,稍加回思才想到是陈杉的情郎。他曾答应陈杉帮她找到子亦文,此时陌路相逢,正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子亦文无债一身轻,摇摇晃晃远走,李少迟掠身拦住,问道:“你可否还记得陈杉姑娘?”子亦文呆了半晌,满脸苦涩道:“你是……杉妹她还好吗?”李少迟搀直他身体,道:“我是杉儿的结义大哥,她很想你,为了你离家出走。你不是去京城了吗?怎么又回南京了?”

“江山摇落书生泪,朝里无人莫做官!”子亦文酒醒了少许,摇头哀叹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我们读书人十载寒窗,无非是想金榜题名报效朝廷,可如今天子昏聩,奸臣当道,才子沦落,这天道何其不公呀!”他似有一腔牢骚哭诉无门,而李少迟就是他倾诉的最佳对象。

李少迟猜想他大概在京城碰了钉子,满腹经纶无人赏识,生起怀才不遇之心,劝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退一步海阔天空,啸傲林泉也未尝不是好事,何须如此伤怀?”子亦文坠泪道:“大哥,话不能这样说呀!我十余载寒窗苦读就是为了封侯拜相,名垂青史,如今万事俱空,我能甘心么?再说我不能跃登龙门,无权无势,傍人门户,杉儿便要另嫁他人了!”李少迟慰藉他道:“杉儿对你真情不渝,你们一定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子亦文心难自安,再加酒醉言多,呶呶不休。李少迟有些不耐其烦,点了他的昏睡穴,嘱托小二带他到客房歇息,以图个耳根清净。这时酒家又来了两个江湖人物,他们酒兴不浅,抛开杯樽而改用陶瓷大碗豪饮。两人几大碗烈酒灌入肚腹,眼眶都有些发红,眯着眼飘飘欲仙。一人笑道:“抱香楼那老鸨子还真有点心眼,在这时候推出这么个大噱头,那她抱香楼往后不大红大紫也难了。”另一人笑道:“就不晓得那紫蝶姑娘长得咋样?若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咱兄弟也不能落于人后呀。”刚才那人道:“那咱们可得加把劲了,否则新鲜桃子都成了烂黄瓜可大事不妙啊!”

酒保替李少迟斟满了酒,好意道:“大侠,你为什么不去凑凑热闹呢?说不定还能独占鳌头,获得紫蝶姑娘的处女之身。”李少迟疑惑不解,抬眼相询。酒保道:“大侠原来不知道这事啊,那小的仔细告诉你。”他清了清嗓子,自抬了抬身份,装腔作势道:“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文武大会的事定下来后,秦淮河两岸的青楼妓院就各出心裁来吸引各路英雄名士,以求名利双收。抱香楼老鸨子李大娘原本名不见经传,可这次她手里有了个紫蝶姑娘,据说不但美胜天仙,还是个处女。李大娘放出话来,只要有哪位英雄能武功盖世、文采无双就可以无偿得到紫蝶姑娘的初夜。”

第五章 乍处重逢疑幻梦 朔方偕老续幽情

风尘难救,李少迟位卑力薄,只能付以一笑,闻过则已。他向酒保打听了王者神剑陈羽珽的住处,准备明日去拜访,以了解陈杉有否安全归家。入夜,他心事郁结,无所适事,独自徜徉秦淮河。秦淮风月甲天下,十里烟水路,星辰掩映、清波荡漾,桨声灯影、歌舞管弦,画舫满载笙歌,男女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繁华不减白昼。

李少迟徘徊河畔,无意中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疾掠而去,正是华山四杰中的卢承志和骆承义。二人鬼鬼祟祟,行动猥琐,能够猜想是去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李少迟岂容他们奸谋得逞,悄随其后。骆承义轻功胜过卢承志,他遥遥领先,急不可耐道:“三哥,你快些,晚了可要让那些兔崽子捷足先登了。”卢承志拼命狂奔,气喘呼呼道:“你慢些,我已经尽力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就不信紫蝶那婊子能逃出咱兄弟的手心。”李少迟暗自想道:“你们也是冲着那紫蝶什么去的,真叫色心不死。”

抱香楼坐落在秦淮河中段,建筑精巧别致,门朝碧水,风光旖旎。卢承志、骆承义二人心系那紫蝶,无意缱绻眼前美景,他们蹑手蹑脚潜到抱香楼后门,逾墙而入。李少迟轻功高绝,踏雪无痕、落地无声,悄无声息紧跟其后。他入得后门,发现暗中已潜伏不少人。卢承志倚老卖老,右掌铁箍般抓住一后生臂膀,低喝道:“他娘的,你小子乳嗅未干,也敢来瞎掺和,快给你爷爷滚回去。”

那后生武功低劣,手臂被抓得痛入骨髓,满头大汗哀求道:“前辈饶命,小辈这就走。”骆承义敲敲他头部,赞许道:“听话就是好孩子,告诉老夫紫蝶住在哪个房间。”那后生已在抱香楼埋伏了大半天,早将此处状况探得一清二楚,他指着西厢第三个房间道:“就是那里,两位前辈快去,以免让其他人占了先。”卢承志松开五指,疾步跟在骆承义身后,二人猴急着掩近西厢第三房。

李少迟先于卢骆二人到了第三房外,藏身一帘帷后,拟定出其不意下手,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卢骆二人未至,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已先来到房前。李少迟依据她的架子气势,判定她是抱香楼老鸨李大娘。李大娘敲门道:“乖女儿,娘来看你了,快开门。”房内一少女讥诮道:“谁是你女儿了?我是你姑奶奶,姑奶奶我不高兴,你做孙女的就该识趣点,别老来烦我。”李大娘道:“紫蝶,你别跟我拗,乖乖听话有你的好处。”

李少迟陡听那少女的声音,刹那间木立当地,嘴唇微微抖动。这声音何其熟悉,夏若云,不错,是夏若云的,三年的魂牵梦萦,三年的相思落泪,此番都到眼前,都将结束。他冲出帘帷,浑身都在颤抖。李大娘竟是个身怀绝技的风尘女子,她蓦然见到李少迟,稍微一惊讶,立即五指成爪,抓向他脸面,口中喝问:“什么人这般大胆?”李少迟歪头避过,一掌推出,真气雄浑厚实,硬将她逼退数步。他同时一掌洞穿房门,斜身进入。

夏若云正背对着房门,站在屏风前,她猛听得破门之声,惊诧回首,李少迟脸容已映入眼帘。三年来,她并没有多大变化,神采依旧,俊美无暇的脸颊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纯真而又迷人。两人对视良久,夏若云才喜极欢呼,投入李少迟怀里。李少迟紧紧抱住她,瞬间仿佛是永恒。夏若云笑嗔道:“少迟哥哥,你从来很少迟到的,这次可迟到三年了。”李少迟轻抚她脸颊,动情道:“是我不好,累得你受了三年苦。”

李大娘气势汹汹跨过门槛,怒视李少迟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认得紫蝶的?”夏若云生性乐天开朗,一与李少迟重逢,三年苦痛近乎忘得一干二净,她喜滋滋笑道:“坏女人,他是我少迟哥哥,来带我回家的。”李大娘眼里喷出愤怒的火花,阴恻恻道:“带你走,想的容易,老娘费尽心血栽培你三年,就等你来摇钱了,你想说走就走,除非先将老娘杀了。”有李少迟在身边,天塌地陷夏若云也不怕,她故意做个鬼脸气气李大娘。

李少迟搂着她,道:“若云,你怎么落到这坏女人手里?她有没欺负你?”夏若云秀眸微转,嫣然笑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是从张三李四那两个大坏蛋那里逃出来后才被这坏女人抓住的,这坏女人把我关了三年,说什么要让我成为天下第一名妓,就像以前的李师师那样,每天逼我学这学那,什么弹琴鼓筝呀,填词作曲了,仪容姿态呢,多得数不过去,忙死我了。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很懒的,可我一旦学得不好,她便和私塾老先生一样拿根大戒尺打我手心,打得都快流血了,好不疼痛。”

李少迟提起她小手细细查看,见光鲜嫩滑,并无伤痕,知她夸大其词,不禁莞尔。夏若云用头撞撞他胸口,道:“你笑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吗?”李少迟摸摸她的头,笑道:“反正现在没事了,我们走吧。”李大娘拦在门口,冷飕飕地盯视着他们。李少迟想她还没伤害到夏若云,不欲为难她,道:“你不是我对手,还是让开吧,免得伤了和气。”李大娘恍如未闻,一点都没让道的意思。

李少迟暗聚真气,打算快速封住她穴道。恰在此时,轰隆一声,房顶塌下一片,瓦泥乒乒乓乓跌落。随之塌陷处又掉下两个还在厮斗的人,他们一老一少,老者鹤发银髯,没七十岁也有六十;年少者未及弱冠,膘肥体壮。二人年纪悬殊,武艺却半斤八两,斗得难解难分。年少者叫嚷道:“死老鬼,紫蝶是我的,你凭什么跟我抢,你都七老八十了,快回去躺到棺材里,免得死在路边,没人收尸。”年老者嘴上也不让人,回以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