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朔漠黄昏>第9章

翠红娇羞脉脉,桃腮泛红,低下了头抚弄衣角。李少迟回复心神,灵台一片空明,摇首笑道:“我懒得杀你,你不用搔首弄姿虚与委蛇。”翠红神色一变,忙低柔道:“公子,奴家对你真心真意,绝非曲意逢迎。”李少迟饮尽杯中酒,望望天色。是时日薄西山、月出东海,华严寺暮鼓不紧不慢敲响,晚风浮动,鼓声悠悠投入众人耳里。于此,他突然眼光迷蒙,身子委顿,手指翠红怒道:“你……你在酒里……下了毒……”

话未说完,人已昏死伏在桌上。翠红杏目重放光彩,神采奕奕,朝小二招手道:“小二哥,他喝醉了,麻烦你把他扶进房里。”小二对她知根知底,诡异而笑,蹲身将李少迟背入一空房,放在床铺上。翠红待小二离去后,关紧门窗,坐到床沿,除去李少迟脸上的易容物,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那就勿怪我心狠手辣了。”她伸手入怀,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狠往李少迟胸口插去。

当是时,李少迟双目猛然睁开,一掌击在她腹部。翠红不懂武艺,整个身体倒飞而出,重重撞向墙壁,砰然落地,一条命已丢了十之七八。这还多亏李少迟只用了两成真力,否则她早五脏崩裂、经脉尽断而亡。她难以置信看着李少迟,喘息道:“你不是中了离魂散,怎会没事?”李少迟站起身子,道:“不妨告诉你,我心知肚明你往酒里下药,所以酒刚一饮下,便以内力从指尖逼出。”他又道:“我本来不想杀你的,可你机关算尽、死性不改,我就留你不得了,这也是你罪有应得,与人无尤。”

翠红恶行败露,自知不能幸免,不惧反笑道:“死有什么可怕,你杀了我吧。”李少迟并没佩服她从容赴死的勇气,反而叹息道:“我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你这种不知自爱的女人,说到底你也是受奸人残害……”翠红厉声喝止,激动道:“我和她们不一样,他爱我,我也爱他,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那些女人哪能跟我相比。”李少迟呆了片刻,问道:“他?他是谁?无色?”翠红不屑道:“无色那秃驴算个鸟,你想知道他是谁,嘿嘿,就绝了那条心吧!”李少迟灵心一动,淡然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他一定就是聚义盟盟主。我实在替你悲哀,你至死都不醒悟他对你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他若真的爱你,岂会让你任人糟践,或许他和许多女子都说过同样的话,为的是让你们死心塌地为他办事……”

忠言逆耳,翠红紫涨着脸,撕心裂肺吼叫道:“你胡说……你住嘴……他不是那种人,不是……绝不是……”李少迟怜其痴情,没把话说绝了,落寞举步外走。翠红嚷道:“你为什么还不杀我?”李少迟叹道:“你已经相信我所说的,要我杀你,只因你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我李少迟堂堂男儿,杀一个一心求死之人有什么意义。”翠红一脸怨毒,咒骂道:“李少迟,你不是人,你是混蛋,彻头彻尾的大混蛋。”李少迟对她已提不起怒气,懒洋洋道:“你怎么骂我都没关系,只愿你能自我解脱,你还年轻,改过自新的机会还有很多。”

翠红不领他的情,酸楚一笑,玉手翻转,匕首插入自己胸口,鲜血转瞬染红她雪白的衣裙。李少迟摇了摇头,沉叹道:“我如果遇见他,会将你对他的情意转告他的。”翠红闭上眼睛,道:“不用了,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血在流,泪在洒,她呼吸转为短促,断断续续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少迟……我想劝你一句……你千万别和他作对,他有朝廷撑腰……你斗不过他的……以卵击石只会……自取灭亡。”李少迟知她是好意,假意答应道:“我有自知之明,不会不自量力去学蚍蜉撼大树的,但你能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吗?”翠红眸光放散,吃力道:“他叫陈……”就在此时,她头部软软歪向一旁,话还没讲完已魂归九天。

李少迟将翠红埋葬在华严寺后山,时近戌时三刻,他越入华严寺后院,史如海、史如天兄弟已等候多时。那地室通道入口在如来佛像的肚腹之中,三人封住守夜僧侣穴道,潜入大雄宝殿。殿内烛火通明,香气弥漫,佛像金身法相庄严。史如海开启机关,当先进入如来肚腹,李少迟、史如天蹑足跟随其后。通道是条贯入地下的石阶,石阶曲折延长,连绵数十丈,尽头乃一大石门。史如海忽快忽慢敲了敲石门,里面立刻有人道:“花径不曾缘客扫,来者何人?”史如海答道:“蓬门连日为君开,老夫史如海。”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是杜甫的两句名诗,此处将“今始”偷换为“连日”,一可作为暗语甄别来者身份,二又能让来者感到一种盎然春意即将扑面而来,一语双关,意味深长。史如海话音一落,石门徐缓开启。门内那人是个三十余岁的魁梧汉子,浓眉虬髯,凶神恶煞般。他一看来者有三人,其中李少迟还数初次相见,质问道:“史老,你们怎么带外人进来不先通报?”李少迟跨前一步,一言不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他穴道。

石门之内像座地下宫殿,通衢宽敞、富丽堂皇。李少迟前走几步,但闻淫声浪语不堪入耳。史如天解释道:“这里总共三十个房间,每间之内都有三至五名女子,她们日夜轮流,以供来人淫乐,今夜来客共有三名。”李少迟紧蹙剑眉,道:“那咱们逐个攻破。”三人兵分三路,各自行事。李少迟行至一名为“留香阁” 的房前,里面传出个粗豪的男子声音:“烂婊子,你扭扭捏捏装什么装了,快过来。”一女子颤声道:“大爷,你刚和绿儿她们快乐了,多歇息一会吧。”那男子骂道:“好你块臭肉,老子金刚不坏之躯,用得着你操心。”

那女子啼哭道:“大爷,你饶过我吧!”接着传出一个清脆的巴掌声,那女子哭声愈加响亮。李少迟怒气汹涌,一脚踢开房门,挺身而入,见一衣衫褴褛的少女跪在地上抱住一中年壮汉的大腿,痛哭求饶。那男子揪住少女长发,纵情淫笑,他身后的大床上还躺着三个衣不蔽体、花容惨淡的女子。他眼珠一转见到李少迟,恼怒道:“哪来的小鬼这么不懂规矩,滚出去。”李少迟义愤填膺,气贯右手食中二指,凌空虚点,无形剑气风驰电掣般飞出击穿那汉子琵琶骨。那汉子昏倒之前还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亲眼目睹那汉子倒在李少迟手下,以为李少迟也是觊觎她美色的男子,因争风吃醋才下重手杀伤那汉子,她吓得魂不附体,只知跪着不停磕头乞求道: “大爷,求求你饶了我吧……”李少迟扶起她,道:“你别害怕,穿好衣裳跟我走。”时间紧迫,他没多作解释,闪身出门与史家兄弟会合。史如海、史如天兄弟人称两湖儒侠,武功都已入化境,他们在李少迟斩除那汉子的同时也已把另两个来客解决了。史如海朗声道:“众位姑娘,我们是来解救大家的,你们赶快收拾行装跟我们走。”他内功深厚,语声传出,各个房间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儿,整个地宫沸腾起来,百余名受尽屈辱的女子犹如一支远征娘子军,浩浩荡荡逃离地室。史家兄弟又炸开了华严寺银库,将银库内的数万两银子平分给众女子。

诸事完毕,已是隔日清晨,史家兄弟为了大义背叛救命恩人,虽然问心无愧,但总觉赧颜,于是决定隐姓埋名终老山林。李少迟与他们恩仇尽泯,挥手作别,孤身前往南京寻觅夏若云。南京乃六朝古都,龙盘虎踞,气势恢弘,外加地处江南,温柔富贵、烟柳繁华,直是人间天堂。李少迟三年前曾路过此地,匆匆过客,走马观花,没烙下多少印象。今次故地重游,景物依旧,心头却别有一番滋味。

文武大会临近,南京城文人骚客、武夫侠士云集。李少迟忆起史家兄弟曾言文武大会是聚义盟勾结朝廷策划,目的是教文人侠士自相攻讦残杀,从而使儒生不能以文乱法、侠士不致以武犯禁,他暗自叹息,遥听一迎面跑来的青年向他身后的几人喊道:“武当派在花雨楼起内讧了,大家快一起去看看。”李少迟料想是松石、松木二道挑衅松风道长,他与松风是忘年之交,心悬其安危,快步随着那青年而去。

武当不愧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一场内讧牵动天下豪侠。花雨楼人满为患,李少迟使个巧劲挤进人丛。他举目远望,见楼中或站或坐聚着五六十人。这些人分成两部分,东边二十来人有一半道士打扮,李少迟认出为首那个道骨仙风的老者正是武当掌门松风道长;西边人数更多,除了松石、松木二道外,无色禅师、峨眉三秀及华山四杰也赫然在列,其他人等李少迟则不认得。王承惠、杨承恩当日分别中了李少迟一剑一脚,侥幸不死,伤势还未能痊愈,而李少迟的弄影剑正在松石掌中。

狭路相逢,李少迟心中恨火重燃,微一迟疑,掠入楼中。他忽然出现,松风、松石、松木、无色等尽皆吃了一惊。无色禅师惊疑道:“李少迟,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活过来的?”李少迟不回答他的问话,俯身向松风道长拜倒道:“晚辈见过道长,道长别来安好?”松风道长扶住他,慈和笑道:“我这老骨头还算硬朗,倒是刚才见弄影剑落到松石手里,以为你遭了不测,很为你担心一场,你安然无恙就好。”李少迟道:“若非晚辈命大,早就命丧他们之手,待我先一雪前耻再和道长叙谈。”

松风道长抚着长须,道:“咱们分别两年,想必你武功又有大进,今天就让老朽开一开眼界。”李少迟这才抬目望向无色、松石诸人。无色、松石等人原拟一举除去松风道长,以操控武当,孰料李少迟会斜里出现横插一脚,他们不甘坐等如意算盘落空。无色禅师向松石、松木二道使个眼色,二人领会于心,双剑飞出,两仪剑法锁向李少迟。李少迟伤愈之后,内功剑术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已跃至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

他好整以闲拂了拂衣上尘埃,笑问松石道:“道长弄影剑用得还顺手吗?”松石闭耳塞听,弄影剑刺往李少迟右腋。松木与他左右呼应,挺剑攻向李少迟左腋。两仪剑法精微绝妙,弄影剑吹毛立断,李少迟不可能不心存忌惮,他外松内紧,看是傲慢轻敌,事实却一直在注视敌手的每一个细微举动。他意守丹田,气贯周身,如游鱼般穿梭在两柄长剑中,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妙到巅峰。同时间他冷静寻找两仪剑法破绽,右手食中二指待时出击。

松石、松木二道年岁相加起来一百有余,于众目睽睽之下,以二敌一且倚仗神兵利器连攻三十多招尚不能伤到一后生晚辈半根毛发,不由羞愧无地,进而恼羞成怒,出招越显凶狠毒辣。他们怒火攻心,出手时难免心浮气躁,破绽渐显。李少迟心里暗喜,抱定守株待兔、一招破敌之心,进击时更加不骄不躁。松风道长乃武林泰斗,目光如炬,已看出李少迟在十招之内便能取胜,老怀大悦,借机指点武当弟子一些武学精义。众弟子边看高手相搏,边听高人指点,两相参照,受益匪浅。

松石、松木二道老脸涨红,两仪剑法左支右绌,光彩尽敛。李少迟觑准敌手破绽,横指为剑,挥戳间剑气激荡。松石、松木二道为其真气所牵引,两仪剑法宣告瓦解。李少迟趁他们气急败坏之际,劈手夺过松石掌中的弄影剑。宝剑在手,如虎添翼,他随手一扬,剑气破空,割断松石、松木二人手上筋脉。一时之间,满室哗然。无色、峨眉三秀、华山四杰等蠢蠢欲动,不是要为松石、松木二道报仇,而是恨不能生出四条腿夺路逃窜。松风道长吩咐两名弟子将松木、松石二道捆绑起来,以便带回武当囚禁。

李少迟傲立人群,剑指无色、峨眉三秀等人,表情肃然清冷。无色、峨眉三秀等人心底生寒,额头冒汗。大难临头各自飞,无色禅师提起袈裟擦去汗珠,大叫一声,率先逃出花雨楼。峨眉三秀、华山四杰等以他为榜样,分作鸟兽散,争先恐后涌入人群,落荒而逃。李少迟收回神剑,立到松风道长身旁。松风道长满面笑容,轻拍他肩膀,以示嘉许,道:“咱们找个安静之处再做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