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晦儿......”他在别晦又一次在后山试图坑杀他忠心的下属时,握住了焜煌的剑刃,“晦儿......够了,可以收手了。”
剑刃嵌进血肉里,别青山却仿若不觉,只深深看着那个孩子。
自从那夜过后,他再也没有细细打量过他了。
玉树临风,钟灵毓秀,风流少年。
一双眼睛满满的桀骜风采,满满的不信任,满满的......
他又一次变回了一匹独狼。
18.
往昔他好不容易教导的如何与平辈交流,如何向师傅撒娇,如何在青山中过活,如何......
一切一切都仿佛湮灭在风里。
19.
别青山从小就有着神秘的第六感。
撞破那次刺杀过后,他没收了赠给他的焜煌。
那孩子用姣好的面容向他展现出讽刺且森寒的笑容,“师父。”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刻骨的恶意,“您现在才来阻止我,不嫌太晚了吗?”
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收了剑转身要走。
“师父。”别晦再一次叫他,“您还是我的师父吗?”
是的,一直是的。
他的脚下不曾停顿。
即使我还是你的师父,那么你呢?你还是我的徒儿吗?还是吗?
20.
每一个晚上,他都坐在榻上,静静地听着。
那个孩子翻箱倒柜,拿走了一切他想要拿走的,对他有利的,沉甸甸的青山的筹码。
别青山在心里同自己说: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再放纵他一回。
即使成为药人,让他付出了近半的内力作为代价,但他仍旧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好像很久,没有看过其他的东西了,一直这么关注着,关注着他的所有。
21.
第十一个年头,别晦走了。
没有一丝留恋地,带着葬书阁半余的藏书,潇潇洒洒大张旗鼓地走了。
“师父,徒儿这便走了。”
别晦不知道,青山君从来没有出师的,历来不是死,就是下一任的阁主。
“若是徒儿将来有成,再来报效师父您。”
别晦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刺,每一个字都在别青山的骨上刻下一道道伤痕。
22.
尉迟旸,原来,他叫这个名字。
别晦出师的第十五天,天子公示万众,寻回了失踪二十余年的四子,赐名,旸。
太阳啊......
别青山其实有一百种办法,把尉迟旸掳回来,继续做他的别晦。但他不去,就在青山脚下坐着,也不理教务,一切都交给了影子去办。长老们的意见一天比一天大,他便杀个出头小兵,以儆效尤。
23.
“阁主......”影子依旧是他的影子,没有第二道。
“再寻个根骨好的孩子来吧。”
“是。”影子去的快,回来得也很快。
他依旧叫那个新找来的孩子,“晦儿。”
这个晦儿,他不姓别。
24.
又是十个年头,眨眼便过了,第二个晦儿也长大了。
然而,眉眼不像他,神情也不像他,更不用说眼睛里含着的光,真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
“以后,你就是青山君了。”
他没有把焜煌给他,他交给他一把迫日。
他不带他上香,不跟他说他姓别,他什么都不告诉他。
他只跟他说:你是青山君了。
他跟自己说:终于,我可以去找晦儿了。
25.
他约莫在别晦离开的那一天就已经疯魔。
内力的毒素就要压制不住,内力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他在皇城脚下的餐馆里,听见四皇子爱上了一个男人。
当即就有鲜血从喉管里涌上来,但他咽下去了,甚至咽了口白米饭,和着血吞下去。
26.
他在皇城下呆了月余,始终没有寻到法子越过高高的宫墙。
残存的内力已经经不得他挥霍,只能用来保证一颗心脏继续跳动,不得挪用一分。
何时这样狼狈过,他是别青山啊,历来的青山君,哪一个像他这般,囚于情爱。
但他不悔,甚至庆幸,不顾教众阻拦,坚持到山下一游。
也感谢他师父心软,不曾给他下那不得离山的毒蛊。
27.
“晦儿?”又一个十五,月亮还是那么圆那么亮,背着光的别晦唤他,“师父......”
28.
恍惚间醒来,还以为只是一个梦,身周的气息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晦儿回来了。
“晦儿。”房门在“吱呀”间打开。
“醒了?”别晦带着一身寒气站在别青山的榻边,“醒了跟我走。”
“晦儿......”他痴痴地望着他的别晦,仿佛仍在梦里。
“别叫了!”别晦上前拉住别青山的腕子。
好细。
“晦儿。”别青山被别晦从踏上拉起来踉踉跄跄的跟着他走,白色的袜踏在地上,染成了浓厚沉重的灰。
29.
“救他。”他把他扔在他的床榻边。
别青山看着床榻上的另一个男人,冷冷道:“他是谁?”
“我哥哥。”别晦的眼神有一瞬的闪烁。
“哥哥?”别青山理好衣袍,在塌边的圆凳坐下,“三皇子?”
“不是,我母亲那边的哥哥......”
“晦儿,你知道吗?”别青山打断了别晦的话,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的谎一向撒得很差劲。”
“我......”别晦听着别青山这般发号施令的语气,气势陡然弱了,却在刹那间又涨了起来,“我让你救他。”
“不救。”别青山站起身就要走。
天知道他的五脏六腑痛成了什么样子,天知道他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站在这里,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
“我让你,救他!”别晦一掌向别青山打来。
“我说,不救。”别青山晃了晃身子,适时避开。
即使内力不再,身法依旧。
“救他!救他!”别晦一掌接着一掌,“我让你,救他!”
这孩子还是一如以前,从来不知道有时候说几句好话远比这般强硬地命令来得更好,他还是那头藏在雪地里的小狼,一身傲骨。
别青山晃神的时候,被别晦一掌印在胸前,霎时喷出血来。
“不救。”别青山突然觉着眼睛有些热,鼻头有些酸,“我说,不救。”
也许那孩子是有些像他的,从来不说软话,从来都喜欢一条道走到黑。
别青山吐干净口里的鲜血,定定地站着不动:“晦儿,师父向来说话算话,说了不救,就是不救。”
“你到底救不救!你今日不救他,就别想出这个门!”别青山看着他的狼崽子放完狠话,眼眶便陡然红了,随即两行清泪就那般滚出来,“师父......我再叫你一声师父好吗?师父,求您救救他好吗?师父......”
别青山觉得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什么傲骨,什么独狼,什么别晦,全都是过去了。
他一点都不像他。
“好。”他挣扎着挪过去,割开腕子,开始放血。
好,师父救他,师父救他,别晦,师父救他。
30.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放血,为那个他看一眼便想要抹杀的男人输入他所剩不多的内力。
“救他。”他的话刺在他心里,成了多年的沉疴。
他一如既往地答好,满足他所有想要的。因为答应过,爱他所爱。
那还是在别晦还小的时候,他看着小孩儿带回来的雏鸟,干脆地告诉他:“扔了吧,救不活的,离了母亲,它活不成的。”
小孩听话地捧着小鸟走了。
那天晚上,别晦没回房睡觉,直到月上柳梢头,他也没见别晦回来。
他赤足走遍了整座青山,终于在那一方峭壁上看见了他。
“晦儿......”他轻轻地唤他,“晦儿......你在那里做什么?下来吧,下来好吗?”
“师父?”小孩低头看他,脚下一晃,落下几粒碎石。
“晦儿!别看师父!别看!手抓紧!抓紧!”他在峭壁下面大叫。
“师父!我在给小鸟找家呢!影子告诉我,这是隼,它们的家都在峭壁上面!”小孩的语气很是雀跃。
“晦儿!下来吧,好吗?”别青山最想做的就是把影子一斩为二,“现在天黑了,明天再找好吗?明天师父跟你一起找。”
“师父,我就要找到了,我有预感,我马上就能找到了。”别晦还在往上爬。
别青山不敢动,不敢冲上去揽他下来,他怕自己接不住,怕自己失误。
“师父!你看!师父!”小孩一只手揽着鸟,一只手扒着岩石,这会儿伸出一只手去指那峭壁上的鸟巢,根本就没有手去抓岩石!
“师父!师父!”别青山眼睁睁看着别晦落下来,好不夸张,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飞身出去抱住小孩,冲劲太大,只得在半空转了个身,后背重重地撞向悬崖,把小孩护在怀里,向下滚了两丈,方才重新找回中心,掠回山脚。
“师父?”小孩从他的怀里探出头,“你看,小鸟没事了。”
“嗯......”他觉得精疲力尽,根本没心思骂他。
“师父,我差一点就到了。”
嗯,你师父差一点就吓死了。
“师父,我明天再来?”
求你,小祖宗,别玩儿了。
“师父,那......我可以养他吗?”
“嗯。”他平静下呼吸,终于能挤出一个字。
喜欢就养着吧,你喜欢的师父也喜欢。
他是这样,答应别晦的。
31.
剧痛逐渐侵蚀全身,榻上人的脸色一点点好起来,他却日渐颓败。
他拔下发上的簪子,刺入心房,挤出最后几滴干净的鲜血。
我救他,我爱你所爱,哪怕遍体鳞伤。
全因我答应过,全因我想你快乐,全因你......爱他。
32.
但他,终究是个人。
全身的血液都被替换,保命的药丸也舍了出去,他还是没有好。
当他们终于接到消息,来接他回去,他却没有能够迈出那道门。
太累了。最后,想呆在有他的地方渐渐死去。
他割开手腕,跟他说:“对不起。”
黑色的血液蜿蜒而下,漫了一地。
对不起,师父有些累了,师父救不了他了,师父要让你,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