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不过是卫将军身边一个脚夫,卫将军的公子想要凭借那年的秋猎拔得头筹以此为筹码加入禁军,但有陆家三公子在先,我家公子机会渺茫。所以他提前命令我带着已处理好的猎物尸体提前埋伏在林中,希望能以此超越陆家。可没想到,就在我藏在林子中等着公子来寻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

  沈晏清:“你看到了什么。”

  萧陈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看到了,当时的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睿王,他当着陆公子的面,自己,斩断了自己的双腿。”

  大堂内一片寂静。

  陆骁缓缓松开了萧陈的肩膀,冷静如他,也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差点没有稳住自己的身形。

  那位被陷害的三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侄儿,陆家小辈中的骄傲。

  陆家世代为将,陆骁一成年便投身军营,家族出事时他正跟随着长兴候在边关处理后事,却不成想回来之时便听闻自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也是因为如此陆骁才不得不隐姓埋名留在了侯府。

  多年以来他一边照顾沈陵渊,一边搜寻灭族真相,可陆骁却没有料到,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这一切竟是那个靠着陆家登上王位的男人,设下的一个万无一失的必杀局。

  沈晏清望了一眼陆骁,微微蹙起眉头,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血淋淋真相,之前不过是有所猜测和耳闻,但万万没想到就连睿王的双腿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选择说出真相?”

  萧陈跪坐起身:“我怎么敢啊!那是睿王啊,是陛下的儿子啊,是皇子啊,我只不过是个下人,又怎么敢与日月争辉!”

  “那你又是怎么坐上的这刑部尚书之位的?”

  萧陈满面的痛苦,显然是不愿意回想,“秋猎过后,我家公子如愿以偿。我却因为恐惧高烧昏迷,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幸帝。”

  “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我认识龙袍啊,那一瞬间我惊呆了,我从没想过有什么高官厚禄,也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刑部尚书,我只是求,求他放过我儿,幸帝却派人将他从我身边抢走,并以此为要挟,让我我不得不听命于他。”

  也是苦了这位刑部尚书,本来就没什么才能和野心却无意间卷进了皇室间的阴谋,一辈子都在幸帝阴影下活着。

  表面看上去京城权贵光鲜亮丽,实际皮囊下是一具早就被掏空了的躯壳。

  不过这也与他当时的不言有关,若是他说出真相,以陆家当时的威望和实力,如今又是什么情况谁也不能断言。

  但总归要比现在好的多得多,至少还有人能限制得住皇权。

  沈晏清对捶胸顿足的萧陈没有留下一丝眼神,而是对着灵安阁的门口轻声唤了一声,“韩大人。”

  灵堂的门悄然打开,萧陈愣了一下,而后寻着声音一回头,就瞧见一脸冷漠的韩奇石站在门口望着他看。

  满墙的先祖画像被过堂风带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哗哗声响,萧陈就在这个诡异的氛围中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影子,还要麻烦你将他送回家中,不要惹人注意。”

  “好。”

  陆骁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嘶哑,但他也是个明白人,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拎不清一掌劈死萧陈,他知道想要让幕后主谋付出代价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候。

  沈晏清也是看中了陆骁这一点才选择让他直面事实,不然换做谁,他都不可能让当事人见到萧陈。

  陆骁很快带着萧陈离开了,阁中只剩下沈晏清和韩奇石俩人大眼瞪小眼。

  到底是韩奇石心中疑问多,先开了口,“你就不怕他回去之后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他不敢。”沈晏清答,“从他将一切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只能选择相信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韩奇石掀了眼皮:“我原本以为侯爷只是残忍,没想到还有此等计谋。”

  沈晏清不怒反笑,一双浅眸在烛火下分外妖冶,“韩大人刚刚都听到了?”

  韩奇石目光凌厉:“难道不是侯爷派人逼我到这里听的么?”

  沈晏清:“那韩大人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韩奇石面色不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不容情。”

  沈晏清挑眉,“韩大人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跟谁做对?”

  韩奇石毫不含糊:“陆家当年乃新厦第一大世家,睿王当年不过十五岁少年,断想不出这等毒辣手段,能对陆家和睿王下手的,只有那个人。”

  韩奇石说的是肯定句,“只是我没想到,虎毒不食子。”

  “天家无父子。”沈晏清接了这句话,起身,“韩大人就一点都不怕?”

  “怕。”

  面对着沈晏清的逼近,韩奇石却没有退缩,“但凡事讲究证据,只要有足够的证据,站在我身后的就是正义,是万千黎民百姓,我又有何惧哉?”

  沈晏清微微一笑,“可惜我这儿只提供事实,从不提供证据。”

  韩奇石反客为主:“这么说是长兴候怕了?”

  沈晏清转过身,取香,点香,跪拜:“人各有志。韩大人,恕我闭关斋戒,不能远送。”

  “我本以为长兴候是改头换面了,原来是我高看阁下了。”

  韩奇石拂袖转身,“今日见面之事我不会再提,但你若是有任何事情触犯律法,我也不会再留情。”

  韩奇石说罢,抬脚便离开了。

  待灵安阁只剩下沈晏清一人,请来韩奇石的无形终于现了身,他半跪在地,“晏主。”

  “这段时间这位韩大人就交给你了。务必要让他查到该查到的。”

  “是。”

  “其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已经以沈陵渊的名义请求沐春阁帮忙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嗯。”沈晏清说,“这锅热水平静得太久,也该热起来了。”

  -

  另一边。

  新日初升,不过休息了十日的沈陵渊快马加鞭赶到了嘉陵关,却不成想,客栈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徐伯,徐婶!”

  沈陵渊翻身下马试探着唤了两声,却没有人应答,只听到轻微的簌簌两声从后院方向传来。

  沈陵渊当即收敛了声音,凭借着记忆悄然向里摸,只见两个小贼模样的人拎着两把铁锹正嘿咻嘿咻的刨着院中的小土包。

  也就是长兴候的坟墓。

  狠厉从沈陵渊眼底一闪而逝,他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三步并作两步,两掌拍在两个圆润的后脑勺,两个小贼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沈陵渊望着已经被两人挖开了一半的墓地,皱起了眉头。

  他刚刚是愤怒,现在却是狐疑。

  因为这墓地里边别说棺材了,就连尸骨都没有一块。

  唯有一把弯刀被一个小贼抱在了怀里,晕了都没松手。

  父亲的尸首竟然并不在这里。

  沈陵渊将那弯刀从小贼怀里扣了出来,拔刀出窍。弯刀并没有因为尘土的封禁而失色,刀刃仍旧锋利异常,吹丝可破。

  确实是长兴候的刀,沈陵渊曾经见过,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月勾。

  因为刀身弯曲的弧度如初一的峨眉月一般因而得名。

  只不过长兴候更擅长使用长柄偃月刀,因此使用月勾的频率很少,倒是沈陵渊跟着陆骁照葫芦画瓢学过不少刀法。

  沈陵渊盘坐在两个小贼身边,两指一点点抚摸过刀身,仿佛是要拿那两个人祭刀一般。

  “你是什么人!”

  一声怒吼却生生打断了他的动作。

  沈陵渊略抬眸,只见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手握一长柄刀站在院门口,一双牛犊般的眼睛瞪视着他。

  沈陵渊缓缓站起身,一手握住月勾,“又来一个。”

  那小伙子趁着这功夫飞快地打量着沈陵渊以及他的身后,入目便是那院中一片狼藉,尘土飞扬。

  还有两个睡的正熟的小贼。

  那小伙子瞬间涨红了一张脸,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吼一声,“看招!你这个贼人!”

  说罢小伙手中长刀改横为竖,直劈向沈陵渊门面。

  沈陵渊虽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也不是个吃亏的人,当即立刀侧闪,刀刃擦着刀刃,发出刺啦刺啦的火花迸溅声。

  两两交锋,竟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沈陵渊这才得空望了一眼那小伙子手中的长刀,刀柄通体纯黑,上头还雕刻着几根栩栩如生的羽毛,竟也是把好刀。

  这年轻人虽然武功并不如他,但凭借着长柄刀的优势,倒是能暂时和沈陵渊打了个平局。

  当然也有沈陵渊故意放水的成分在里面。

  自从那日从新厦出来后将那几个刺客分尸后,沈陵渊也在养病的时候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特别是偶尔听到苏书那几个学生讨论当时血腥的场面时,那些孩子面上的惊恐和身体上的呕吐反应,都证明沈陵渊那次做得确实是过分了。

  虽然沈陵渊并不后悔,但他知道这种情绪很不好,必须控制,这就是为什么他留了那两个小贼一命的原因。

  这头沈陵渊在神游之际,两人其实已经打了几个来回分不出胜负,那小伙呼呼喘着气,却一直不依不饶,突然停下了攻势也让沈陵渊愣上了一愣。

  就在这时,那青年竟迈出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步伐,先落右脚,提左腿,左手前腿,右手盘刀后裹。

  耳边隐隐有了呼啸的风声,沈陵渊提起月勾,趁着凤翼还未行成前,横刀大力砍在刀柄。

  那青年明显对凤凰展翅还不熟悉,一招破功,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沈陵渊掀了眼皮:“你怎么会这招。”

  小伙子:“你怎么会破解我的凤凰展翅!”

  两人同时出口,同时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鱼:下面颁发第二个奖项,本书三观最正奖获者。

  该奖项没有提名——让我们直接恭喜大理寺卿——韩奇石。

  韩奇石:谢谢。

  (卫将军是个官职。先落右脚,提左腿,左手前腿,右手盘刀后裹。引自百度青龙偃月刀凤凰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