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章 野雀

  庆化二十九年腊月二十三,小年。

  是夜,华灯初上,鸾阳城内人声鼎沸。虽说地处西南,远离皇权中心,说不上是繁华之地,但年关将至,自然到处都喜气洋洋。

  “……只见世子领着先锋部队一路杀开,所向披靡;四殿下手中长弓如满月,箭无虚发……”

  此时,在鸾阳城最大的酒馆归心楼里,说书先生正在舞台上讲得吐沫横飞。

  这位先生姓李,在当地小有名气,身材矮小精瘦,中气却很足,偌大的酒馆里回响着他抑扬顿挫的雄浑声线;讲的是重央四皇子与延北王世子平定漠北的光辉事迹。

  虽说是两年多前的事,但本朝以来少有战乱,年轻将领首次领兵便获大捷,这种振奋人心的故事,自然最为人津津乐道。

  一段讲完,全场掌声雷动。

  归心楼虽说只有两层,每层却有寻常建筑两倍高,一楼中央是一方巨大的圆形舞台,二楼是环形走廊的设计,整个大厅全然挑空,一进门便可看到气势恢宏的朱漆大梁和十二根盘龙柱。

  这样一家金碧辉煌、车水马龙的酒楼,老板却是一位女子,平日里爱穿红衣,于是得了个红姬的诨名。至于真正的名姓,反倒无人在意。据说红姬与西南总督之间有些私情,官商勾结,生意自然越做越大。

  这位人过中年却余韵犹存的老板此时就倚在舞台后方的盘龙柱上,脸上笑意盈然,简直合不拢嘴。今日是小年,按照重央习俗,人人都要出门上街,相互道贺祝福,直至夜半方归。归心楼中座无虚席,红姬特地请了这位李先生来为客人说上几段。而事实证明她的选择相当正确,李先生讲得眉飞色舞,观众也听得十足尽兴。

  外面是凛风猎猎,归心楼里却烧着暖炉,加之宾客满棚,融融暖意烘得人直冒汗。鸾阳城是西南重镇,人口密集,每逢节日更是热闹,酒水菜肴流水般从厨房送出,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一派繁荣盛景。

  然而,在二楼的雅座,被竹帘隔开的一方小空间里,气氛却似乎与此时的归心楼不太搭。

  雅座之中摆着三张黄梨木几案,地上铺着羊绒软垫,中央一台精雕细琢的紫铜熏炉,一看便知是贵宾待遇。

  “想不到西南倒也别有意趣。”

  坐于上首的青年悠悠一笑,一双凤目中光华流转,“还道只有丹麓的小年才这么热闹。”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你亟雷关是荒郊野岭,我雪鹄关可是水美草肥,别说得好像北境倒不如南境似的。”

  右手边的黑衣青年自顾自地斟了杯酒,将酒液送到鼻下深深吸气,神情陶醉,“不过这西南的百花酿是当真香得很。虽不如北境的酒烈,却别有滋味。”

  他不顾自己案前的精致菜肴,只提了酒盏与凤目青年相对而坐,上身歪斜,还支着一条长腿,坐姿可谓十分放荡。

  “这个时节,北境的雪怕是都能压塌房顶了吧?”凤目青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南境舒适些。”

  “那你还非要赖在西北边军。”黑衣青年不屑摇头,“既然觉得北境苦寒,不若干脆回丹麓算了?”

  他伸过一条手臂,搭上了身边同伴的肩膀,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再不回去,你舅舅的脑门儿怕是都要急秃了。”

  凤目青年不置可否,转头问自己左手边的白衣青年:“长越,你怎么看?”

  温雅的白衣青年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官方微笑:“劳烦世子费心了,家父的脑门儿还茂密着呢。”

  黑衣青年大笑:“哎呀,那真是可惜了。”

  三人推杯换盏,倒真的像是前来喝酒的酒客,只字不提真正的醉翁之意;但这三人会出现在此地,本就已经非同寻常。

  ——重央三皇子夜雪焕,延北王世子莫染,墨翎将军楚长越。按照面上的情报,这三人此时都应该还在都城丹麓,等着年后南下巡视,而不是坐在这里喝酒听戏。

  舞台上,说书先生的声音还在继续:“……世子单枪冲入敌阵,单足旋转数十圈,身周敌人尽数倒下……”

  莫染一口酒喷了出来,猛烈咳嗽。

  夜雪焕抚掌赞叹:“世子真非凡人也,佩服佩服。待回到军中,务必要表演一下这单足旋转数十圈的绝技。”

  楚长越点头附和:“长越也十分想见识一下。想来世子就是凭这般绝技,才让漠北十余部族尽数俯首。”

  莫染咬牙切齿道:“我剁了这信口雌黄的刁民!”

  楚长越忍着笑安慰道:“说书而已,不够离奇哪能吸引人。”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李先生讲得愈发激动,案板一拍,高声道:“……四殿下纵身跃起数丈高,头下脚上,一箭飞出,正中敌将眉心,将其头颅射穿!”

  场下观众热烈喝彩,叫好不断。

  “听听,还是暖闻这个厉害。”夜雪焕大笑,“一跃数丈,还头下脚上开弓,啧啧,改天也要叫他表演表演。”

  “……你就笑吧。”莫染扶额,“回头叫人把你在西北的那些破事儿传一传,我倒要看看你会被说成什么样。”

  一段书说完,气氛被推至最高。李先生接了报酬,眉开眼笑,退至一旁休息。几个身姿婀娜的舞姬上了舞台,长袖翩跹,好不旖旎。

  三人对这种歌舞表演都不感兴趣,径自谈笑。

  又过一会儿,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一直抱着剑候在窗边的侍卫统领童玄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伸手接过一张字笺,看过之后,凑到烛火上烧尽。

  夜雪焕瞥了一眼,问道:“怎么,有动静了?”

  童玄点头,恭敬答道:“是。而且似乎终于判明了云雀此番潜入的目的。”

  夜雪焕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童玄犹豫片刻,似是有些不太相信,却还是答道:“好像是在追踪。”

  莫染惊奇道:“追踪?从颐国追进重央境内?”

  “是。”童玄的神情颇为复杂,“被追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楚长越也颇感意外,“云雀也就罢了,这被追之人是何来路,竟能如此轻易就混入重央境内?而且还一路到了鸾阳城,一队的云雀都拿不下?”

  三皇子此行的目的,是追查颐国密探组织“云雀”的一支小队。

  颐国与重央的西南接壤,小国弱民,却偏偏有个极其厉害的密探组织。哪怕是重央朝这样绝对的霸主,至今也无法探明这个组织的详细情况,只知道云雀的密探遍布全天下,但具体有多少人,分布情况如何,如何获取和传递情报,全都是未知。仗着这样一个组织,颐国才能在外交中占得先机,地位超脱于其他小国,甚至偶尔能与重央正面对峙。

  这个组织向来隐秘,但一个月前,却被夜雪焕的情报网捕捉到了一点动向。一支小队自西南边境秘密潜入重央境内,虽然行进速度不快,但明显看得出是在北上。

  年关将近,各地人员流动杂乱,正是最容易浑水摸鱼的时期,此时有云雀的精锐潜入境内,夜雪焕自然格外留心,于是带着自己手下的侍卫军“玄蜂”亲自追查。原本过了上元节他就要奉诏南巡,此次也不过是提前出发,就当是微服私访了。

  原以为对方要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行动来,没想到这群密探一不探听情报,二不刺杀要员,居然是在追踪一个人。

  “有意思。”夜雪焕挑着眉梢,神情似笑非笑,“路遥查到了云雀的动向,却没能察觉这个人?”

  童玄答道:“之前有过些迹象,但没能具体查到什么,不算太有用的情报。出发之前他与我提过一次,但也只是让我留意一些。”

  夜雪焕瞥了一眼身后的年轻下属,漫不经心地道:“哦,所以他与你说了,不与我说?”

  童玄心中一惊,立刻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你失什么职。”

  夜雪焕把玩着指间的酒盏,右手拇指上的鹿角扳指与其相触,泠然作响,煞是好听。

  他看着其中清澈的酒液,神情中透不出喜怒,“谍蜂的蜂后是他不是你,为何要你来替他汇报。非要说你的失职之处,就是太没原则,活生生把路遥宠成了这般大小姐脾气。知情不报,这都是第几次了?”

  莫染在旁煽风点火:“罚!该罚!”

  莫染的近侍莫雁归站在童玄身后,对着自家主子猛使眼色,希望他赶紧闭嘴,可惜延北王世子从来不会看眼色。

  “是该罚。”夜雪焕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童玄,“待回了丹麓,你去打他屁股。”

  童玄:“……”

  莫染不屑道:“就他这受气样,一看就知道夜夜要被路遥吊起来抽打,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一点也没有男人该有的雄风。”

  童玄:“……”

  楚长越侧头忍笑,莫雁归绝望捂脸。

  夜雪焕面不改色道:“那就罚童玄再跟世子去北境三个月,学习男人该有的雄风。”

  莫染手一抖,从善如流道:“对不起我错了。麻烦你把童玄送去路遥那里夜夜抽打,千万别把那位姑奶奶放出来为祸人间。”

  夜雪焕唇角翘起,对童玄道:“听到没,你还肩负着为民除害的大任,起来吧。”

  “……”

  童玄站直,默默退到窗边。莫雁归同情又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同时却也觉得有点想笑。被三皇子和世子联手调戏,亏得他还能板着这么一张正直的脸。

  但他也很能理解,毕竟就是因为这张无论何时都很正直的脸,才会让人特别想要调戏。

  “也罢。”夜雪焕放下酒盏,欣然起身,“能把云雀耍得团团乱转的人,路遥查不出也很正常。长越留下,童玄带路,我们去看看热闹。”

  …………

  西南的雪素来很晚,到了小年夜方才落了初雪。然而一旦开了头,便要絮絮落到年后,拖拖沓沓总也不见晴,湿冷得令人厌烦。

  民众都聚集在繁华的城中央一带,这西北一隅的巷子里便格外冷清寂寞。巷子深处默默立着一道惨白的身影,隐藏在巷墙的阴影之中,肩头覆着一层薄薄的雪片,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朝巷子外的方向偏了偏头,似乎是捕捉到了一点动静。雪色映照之下,是一张清俊秀气的年轻脸庞,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昏暗的夜色里明灭闪动,如同两团幽暗的火焰。

  如此寒冬腊月里,他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素白短衫,长发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白色发带落在肩头,只有紧紧裹着小腿的长靴看上去还有几分保暖的作用,脸上毫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贴在墙上,全身只有黑白两色,如同一只悲惨凄凉的孤魂野鬼。半夜里要是有人看到,只怕都要吓晕过去。

  但若是看得仔细些,倒也不是真的一动不动。右腿一直在轻微地打颤,白裤在膝盖的位置渗着一线暗红。

  巷外的杀气越来越重了。少年咬了咬下唇,右手探到腰后,无声地握住了短刀的刀柄,粗粝的皮革将掌心磨得隐隐生疼。

  他的手指细长而白嫩,本是要用来分辨最隐秘、最精巧的机关暗格,根本没有握过刀剑,也碰不得这些凶戾血腥之物,如今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场追杀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如果不是事发当场就受了伤,又为了一劳永逸做了许多布置,他能在颐国境内就甩开这群荆刺,断不至于被追到这个地步。明明再隔十来条街就是繁华热闹的主街区,熙攘的人群能为他提供最好的掩护,可偏偏今夜落了雪,轻身之术练得再好,也终究做不到踏雪无痕,一下子就暴露了行迹,被封堵在了这片空落无人的居民区里。虽然暂时还没接触,但包围圈越缩越小,被找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方人多,武力也强,若真到了非正面突破不可的境地,就不是挂点小彩那么简单的事了。

  沿途费了那么多功夫,做了那么多布置,也不知究竟派上用场没有。

  少年无声叹息。小心翼翼地在刀尖上行走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步,若是折在这种地方,也未免太不值当了些。

  无论如何,待在原地只会越来越危险。他深吸一口气,短刀倒提在手中,左脚在巷墙上用力一蹬,翻身跃上了一处屋顶,矮身在背光处快速奔行,声息全无,宛如一只轻盈矫健的猫咪。

  “在那儿!”

  “围住他!”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少年唇角微抿,脸色却没太大变化,不管周围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只一心扑向灯火最通明的城中央地带。

  身后有风声传来,他没有回头,扭腰侧身,一支袖箭贴着脸侧呼啸而过,风里留下了阴冷腥膻的味道。

  千钧一发,但少年却并没有什么惊险或是后怕的感觉。若是这些带着猛毒的袖箭真的能射中他,那他早就死了百千遍了。

  又有暗器。这次是左右两边。少年依旧沉着,屈膝伏下上身,堪堪避过左边一支袖箭,再用力跃起,腰身反弓,另一把飞刀穿过他脊背划出的弧线,射入更远的夜色里,而他已经轻巧地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看起来似乎连一丝尘土也没有惊动,继续头也不回地飞奔。

  他能看到不远处越来越多的黑色身影,眉头终于蹙了起来。

  一发两发他还能应对,但真让这么多人围上来,一人一发喂了毒的暗器,枪林弹雨之中,哪怕只是一点擦伤,他也必死无疑。

  自从进了重央境内,对方人手就越来越多,越来越不管不顾,原先还有些抓活口的意思,如今竟连这样的猛毒都用上了,只能说是狗急跳墙。上面是真的发了狠,毕竟若是让他落到重央朝廷手中,只怕云雀得活脱一层皮。

  他一边避开了几枚蒺藜,一边迅速计算着路线。

  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对方也知道不能让他逃入人群里,整个包围圈一直在把他往别的方向上逼退。

  转眼就有五个黑衣人先后跃上了屋顶,明晃晃的长刀带着强烈的杀意劈砍而来。刀锋是诡异的青绿色,看上去危险至极。

  少年腰身后仰,施展了一个柔软至极的铁板桥,轻巧避过,紧接着双手撑住房檐,手腕一扭,身体已经转了角度,向着别的方向弹开,又避过了背后的刀刃。只是毕竟腿上有伤,加上雪后湿滑,右腿没能站稳,踉跄了几步,差点就要摔倒。

  几个黑衣人立刻围攻上来,前后左右再无退路,终于被逼下了屋顶,落到地上的冲击力又刺激了伤口,右膝剧痛,但也顾不得了。

  刚架起短刀准备正面迎击,斜后方忽然传来凄厉的破空之声,一道白线直逼屋顶而去,噗地一声穿透了一个黑衣人的胸膛,顿时鲜血四溅。黑衣人颓然倒下,尸体滚落下来,激起一地的雪片扬尘。

  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又是噗噗噗噗四声响,屋顶上四个黑衣人的后心处便先后透出一只血淋淋的箭镞。胸前露出了半截箭杆,以及三白一红的四根箭羽。

  “……血羽箭?!”

  少年猛地回头,一眼便望见了街道尽头的高挑男子。黑金发冠,玄色外袍,马靴裹着修长的小腿直至膝下,傲然立于寒天雪夜之中,绝艳无双,却又分明带着几分铁血的味道。

  他手中长弓斜持,弓弦犹自颤抖,面上带着讥笑,一双明亮锐利的凤目里满是戏谑,“发什么呆?刚才不是挺潇洒的么?”

  心口忽然痛了一下,细小的热流如同针尖,迅速游走到四肢百骸。

  不过一眼,他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三皇子嘴角翘起,即使是微笑也充满了压迫感。虽然有着承袭自夜雪一族的英挺容颜,却也从母亲那里得来了十足的优雅和华丽,白净的脸庞并不像是多么适合战场,却已然战功赫赫。

  “有埋伏!”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黑衣人全都回头转身,然而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四下里忽然涌出了大批黑衣侍卫,胸口有毒蜂的图样,细长的尾针以金线织就,都是玄蜂的精锐。

  追杀他的云雀荆刺一共十四个,而玄蜂的人数看起来能有三倍有余,也不知方才是埋伏在哪里,但大抵是从很远的距离开始慢慢包抄,他才没能察觉。

  两拨人迅速短兵相接。云雀的荆刺下手都是杀招,玄蜂似乎也没什么留活口的打算,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连绵不绝,不断有人倒下,但大部分都是云雀的人。

  刀光剑影之中,三皇子悠悠然走上前去,站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并无畏惧,惨白的脸上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波澜,轻声说道:“刃上有剧毒,请殿下小心。”

  声音清冽柔软,稚气未脱。

  夜雪焕毫不在意地瞥了瞥周围的混乱架势,傲然一笑:“那也要他们砍得动我玄蜂的软金甲再说。”

  少年低下头,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今晚三皇子会出现在这里,说明沿途的布置到底还是有点用处。

  “你认得我是谁。”

  夜雪焕勾着嘴角,这小东西看起来倒是从容不迫,实则浑身紧绷,如同一只街角里游荡的野猫,踩着松散而漫不经心的脚步,可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警惕地竖起耳朵,随时准备逃离。

  少年淡淡回道:“血羽箭天下闻名,无人不识。”

  为了能够统计各部队的杀敌数量,重央对于各军队的箭羽颜色有着严格的规定,白色箭羽是北境统军所用的颜色。而这血羽箭——据说那一尾红羽是以敌人鲜血染成,象征着它的主人英勇无匹,杀敌无数。

  全天下用这血羽箭的,只有一个人。

  夜雪焕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了他膝头的血痕上,“带着伤还能在云雀的追杀下逃到这里,你不简单。”

  “若是不带伤,我早就脱身了。”

  少年也看着他,语气不卑不亢,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毫不起眼的事实。摆脱全天下最顶尖的密探组织的追杀,这对于普通人而言难于登天,但于他而言似乎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见到刺杀目标与重央皇族有了接触,云雀的荆刺不敢再做缠斗,拼了命也要先行灭口,立时便有几人转身朝他杀来。

  少年转身躲避,但多半是膝上的伤也撑到了极限,右腿根本不听使唤,足尖点地的瞬间就垮了体势。好在他平衡感极强,这般危险的情况下也勉强稳住了身形,却失去了避开刀锋的最佳时机。

  就在这时,一条有力的臂膀揽住了他的侧腰,一收一带,就将他抱了起来。

  三皇子面带冷笑,侧身将臂弯里的少年护住,左手长弓反转,竟用弓弦架住了三把长刀。刀刃几乎碰到弓身,碧绿的刀锋在他琉璃色的瞳仁里投射出清晰的倒影,却完全造不成威胁;弓弦绷出了一个笔直锋利的角度,始终未断,反而硬生生截住了那雷霆般的攻势。

  少年的目光落到那紫褐色的弓身上——那是最上等的紫杉木才有的颜色。强韧的弓弦据说是豹筋所制,开弓时颤鸣声凄厉非常,满弓时的箭势极其凶猛,铁甲亦不能阻,真正的所向披靡。

  弦动则万鬼号哭,弦收则神魔俱灭,故此得名——“镇狱”。

  与那鲜红的尾羽一样,这是一把让西北无数边蛮都闻风丧胆的长弓,如今却被用来替他挡刀。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失了这一手,对方便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夜雪焕借着弓弦反弹之力迅速后退,赶来的玄蜂已将这三人团团围住。一场围剿已经到了尾声,形势成了绝对的一边倒,云雀死得七七八八,输赢毫无悬念。

  “这我倒是相信。”

  夜雪焕轻笑,低沉的嗓音透着属于胜者的从容不迫,“刚才几个闪身的动作着实漂亮。若非有伤,你根本不需要我救。”

  身后的胸膛宽阔温暖,与少年在雪夜里冻了许久的后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很快稳住了心神,轻声说道:“多谢殿下。”

  “你这手看着就不像是拿过刀,放下吧。”

  夜雪焕握住了他提着短刀的右手,在手腕上一捏一扭,少年的手就不受控制地松了开来,短刀落地,哐啷一下,淹没在四周嘈杂的喊杀声里。

  这一下用力颇狠,那纤细白嫩的手腕上立时就红了一片。少年浑身一僵,整条小臂都近乎麻痹,指尖微微颤抖,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亦不敢回头去看那双明亮的凤眼,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和慌乱。

  夜雪焕捏着他的手腕反扭到背后,将长弓甩到肩上,腾出左手来扣住他的腰肢,几乎是将人动弹不得地禁锢在身前,调笑一般凑到了他耳畔,“小野猫儿……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颐国的民间一直有一个说法,野猫有了名字,就等于有了主人。

  听起来像是某些酸臭文人伤春悲秋的无病呻吟,又像是浪荡公子哄骗姑娘的恶俗滥调;但对于他们这样不能暴露在天光下的潜隐而言,却是致命的真理。

  被人知道了名字,就等于暴露了存在。

  暴露了存在,就意味着终结。

  所以,唯有主子才能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他们的名字。

  而这位重央的三皇子,开口便问他的名字。

  不容拒绝。无法抵抗。

  少年轻轻抿了抿唇,然后颤抖着开口:“我……叫蓝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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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咪咪发文,试个水先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