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七十九章 多事之秋(中)

  两日后,大军南下,苏州已是人心惶惶。大户人家都商议着北上避难,街上的店铺十停闭了九停。自从祝老爷去世,唐烨几乎夜夜宿在祝府,与祝夫人恩爱情浓,此时见义军来势汹汹,心中没底,也不知能否守到王师到来之日,便劝祝夫人去京城避难。

  祝夫人何尝不怕,只是舍不得他,道:“我听说那帮人见官就杀,开膛破腹,好不凶狠,你跟我一起走罢!”

  唐烨道:“我身为知府,倘若逃跑,就是死罪,往后还怎么与你相见?”

  祝夫人默然半晌,道:“文谦,侯爷虽是我父亲,可他何尝当我是女儿?妹妹才是他的女儿!他们都不把我当人看,我去了京城也没有好日子,我们带着景墨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唐烨犹豫再三,点头道:“好,我在开封有一座别院,你和景墨先去那里,若是这边情形不好,我便去找你们。”

  祝夫人听了这话,如获新生,欢喜无限。她甚至开始感激那帮烧杀抢掠的义军,成全他们做一对乱世里的鸳鸯。

  次日一早,景玉走到她房中,道:“母亲,昨日孟伯父一家都走了,我今日要去南京收几笔账,等我回来,我们便去京城避一避罢。”

  祝夫人听说他要出门,正中下怀,点了点头,道:“外面乱哄哄的,你多小心,早去早回。”

  景玉答应一声,旁边景墨道:“大哥你要去南京?帮我带几块落梅阁的墨碇好不好?”

  景玉看着他微微一怔,偏过头道:“这兵荒马乱的,还不晓得那家铺子开没开呢,若是开着,便帮你带几块。”

  景墨道:“多谢大哥。”

  景玉转身朝外走,祝夫人忽叫他一声,语调有些奇怪。

  景玉站住脚,回头看她,道:“母亲还有事么?”

  他身量欣长,阳光下那半张侧脸与她是很像的。祝夫人嘴唇翕动,又说了一遍:“你多小心。”

  景玉弯起唇角,道:“母亲在家也要多留神。”

  走出大门,回望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府邸,分明已无甚值得留恋,却有一丝不知从何而生的不舍,令他心中惆怅。

  坐上马车,来到码头,登上一艘海船,铁四已在船舱中等他。

  “铁叔,事情办得如何?”

  “那狗官回衙门的路上被小的一刀毙命,丢进了枯井里,老爷地下有知,也可以解恨了。”

  景玉轻笑一声,在椅上坐下,道:“还早着呢。”

  用过午饭,祝夫人带着几个小厮来到银库,让他们把这里的银子都搬走。两个小厮抬起一只箱子,只觉轻得很,诧异道:“夫人,这里面好像是空的。”

  祝夫人一愣,忙叫打开,果真空空如也。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祝夫人道:“其他的呢?都给我打开!”

  数十只箱子依次被打开,竟连一锭银子都没有。众人傻了眼,祝夫人望着这一地的空箱子,像有无数条冰凉的小蛇钻出来,嘶嘶地吐着信子,爬上脚面,往身上爬。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道:“快去把祝景玉找回来!”

  众小厮分头去寻,祝夫人回到房中,坐立难安,焦躁非常,又叫秋月去请唐烨过来。

  秋月去了半晌,回来道:“夫人,衙门里的人说唐大人今日还不曾回过衙门。”

  祝夫人愈发忐忑,这时节他能去哪里?

  过了两日,祝府的下人都没有找到大少爷,唐烨也踪迹全无,众人猜测他是逃跑了。祝夫人却不相信他会抛下他们母子自己走,正煎熬着,这日一早光义侯府派人来接他们去京城,祝夫人无可奈何,只好收拾行李,准备带景墨离开。

  那边丫鬟拿着一封信,过来禀道:“夫人,二少爷不在房中,桌上有一封信,不知写的什么。”

  祝夫人接过信,见是景玉的笔迹,字字句句看下去,整个人如坠冰窖。他将她与唐烨偷情,杀害祝老爷的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告诉了景墨。

  “吾已派人取唐贼之性命,为父报仇,往后兄弟不复相见,汝当好自为之。”

  祝夫人看到这里,方知情郎已死,犹如万箭攒心,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海水茫茫,景玉立在船头,见岸上的景致越来越远,渐渐融入海天一线之中,转身走进敞轩。一名丽人穿着银红纱衫儿,月白绸裙,黑鸦鸦的头发,带着珠子箍,素手纤纤替他斟酒。

  景玉吃了两杯,道:“彩云,唱个《八声甘州》罢。”

  彩云姑娘便拿起琵琶,轻舒玉笋,一边弹奏,一边曼声唱道:“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不日,苏州失守,义军兵临南京城下,幸而巡抚韩岩调度有方,义军碰了个钉子,分路北上,欲将南京包围。

  地方兵力有限,苦战数日,谈璓终于率军渡过长江,来到南京,将义军逼退。逾日进攻苏州,向来顺风顺水,自信满满的文靖伯万没想到在这里第一次吃了败仗。

  却说谈璓离京不久,光义侯夫人过生日,叫人送帖子来请谈母和燕燕过去吃酒。虽不待见计家,但因大婚那日,光义侯夫人亲自来道喜,不去便显得失礼,燕燕只好备下礼物,到这日和谈母一起去光义侯府赴宴。

  谈母知道光义侯府便是过去的沈府,恐燕燕睹物伤情,道:“你若是不舒服,便不必陪我去了。”

  燕燕并不知谈璓已把她是沈令宜的事告诉母亲,听了这话,有些莫名其妙,道:“我没有不舒服。”

  谈母只当她为顾全礼数强忍着,甚是心疼。

  光义侯府门前的大街上车马拥堵,都是赶来祝寿的,堪堪让出一条道,仅容一辆马车通过。门口的小厮见文靖伯府的马车来了,急忙过来开道。

  燕燕与谈母下了车,带着众婢女婆子进门,只见一面牡丹凤凰粉油大影壁,犹记宫女们说这面影壁还是母亲封后那年建的。

  绕过去是一片花木扶疏的庭院,大体格局没变,每一步都是沉沉的儿时回忆。

  舅母住的院子里现在住着光义侯夫人,她穿着大红通袖袍儿,五谷丰登蓝遍地金裙子,满头珠翠,披着霞帔,坐在铺了锦缎褥子的花梨木交椅上,好不富贵。身边环绕着几名妇人少女,俱打扮得华丽,满屋脂粉香。

  谈母与光义侯夫人见过礼,燕燕向她行礼,盈盈笑道:“祝侯爷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光义侯夫人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见她浓妆艳抹,打扮得妖妖调调,心道谈璓原来好这一口,也不过是个俗人,面上笑道:“真正是灯画上的美人,难怪文靖伯为之倾倒,非卿不娶!”

  燕燕腼腆地笑了一笑,道:“侯爷夫人过奖了。”说罢,在谈母身边坐下。

  下人递来戏单子,众人推让一番,光义侯夫人的长媳张氏先点了一出《满床芴》,其他人依次点过,那边戏子们装扮上,这边众人吃酒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