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寒门小绣娘>第63章 对峙

  乔琪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望向灵香儿道:“今日‘胃口’倒好。”

  灵香儿正不明所以, 他的吻便又落了下来。

  事后,他又把她从汤室抱回了寝榻上。伸手在她身后环着,灵香儿整个人确实倦了, 便安稳的躺在乔琪的臂弯里。

  乔琪灼热的鼻息带着冷冽的酒香萦绕在灵香儿的颈侧, 那甜而冷的香味像是水中绽放的莲花,一丝一缕的钻入了灵香儿的心间。

  他就在她身侧,这样真好, 她想着便渐渐睡熟了。

  乔琪望着灵香儿沉静的睡容, 她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着。

  他抚着她的睡颜, 又忍不住鬼使神差的去撩她的眼睫。

  她也不醒, 只是眼睫轻轻一颤便又睡了。

  乔琪便露出个淡笑来:睡得倒是沉。

  他才想要合眼, 竟传来的轻轻的叩门声, 乔琪蹙了蹙眉, 他怕扰了灵香儿便赶忙起身, 只在月白色中衣之外披了一件斗篷便向门外走去。

  他才推开了门,便见着青虬和紫燕跪在门外求饶:“春宵一刻,本不该惊扰王爷, 只是,只是此人说北境有急报,奴婢怕耽误了军情, 还请王爷恕罪。”

  乔琪见到面前的来人, 不是别人, 正是泠呀。

  他一身玄衣, 发丝凌乱, 应是北境出了急事才风尘仆仆一路赶回了上京城。

  乔琪知道泠呀一向有分寸, 便对青虬和紫燕道:“都下去吧。”

  二人退下以后, 他便带着泠呀来到了书房中, 沉声道:“北境出了何事?”

  “赤炎君攻城了。”

  乔琪这两年多次往返北境,战事确实一触即发,只是赤炎君多年之前被宇文乔琪刺中过一剑,险些命丧黄泉,对于宇文乔琪这个强悍的敌手,一直心有余悸。

  今日突然大举攻城,想来便是听到了宇文乔琪大婚的消息,特意来送的“新婚贺礼”。

  “目前是五皇子统帅北境将士。”

  乔琪道:“我知晓了,你先留在京中,等我传唤。”

  泠呀施礼退下,乔琪却不再去睡,而是换好了朝服衣冠等待着早朝。

  天幕还泛着淡淡的青色,宇文乔琪的马车便从豫王府碌碌的驶进了紫禁城。

  等到灵香儿起身的时候,乔琪已经不再身边了,她摸了他那一侧的褥子,早已经凉了,他应是早早便出门了。

  他昨日大婚,今本日是不用上朝的,乔琪既然在新婚之时这样着急的去朝堂,定是发生了不得不去之事。

  灵香儿这样思量着便传来了青虬和紫燕,她一边晨起洗漱,一边细细听二人讲述昨夜是如何有一名玄衣男子,深夜从北境赶来急着要见豫王的。

  今日她初为豫王妃本应该去拜见皇后的,可前几日中宫发生了那样的事,目前中宫无主,太后又在五华山修行,并未在紫禁城之中。

  如此一来,进宫参拜之事便暂时搁置了。

  她心内忐忑的独自用过了午膳以及晚膳,宇文乔琪都并没有回来。

  直到墨蓝色的夜空被繁星占满,乔琪的马车才回到了王府,灵香儿忙起身去迎乔琪,乔琪笑道:“早上看你倦了,便没有唤你,一夜睡得可还好?”

  灵香儿接过他的外袍道:“我倒睡得安稳,只怕乔琪哥哥一夜没有机会休息。”

  乔琪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神色及其暧昧。

  灵香儿面上一红:“我是说,乔琪哥哥今日早早上了朝,没有休息。”

  乔琪把那双桃花眼一眯,不怀好意道:“我知晓了,我也没有理解成旁的意思。”

  灵香儿却觉得乔琪好似要把她看个通透似的,便赶忙转圜道:“朝堂上是出了什么了不得事吗?”

  乔琪收敛了笑容,沉声道:“羌胡国对我大庆开战了,赤炎君送了我一份新婚大礼,攻打北境。”

  灵香儿面露惊色:“乔琪哥哥,这该如何是好?”

  “翎羽在北境,他虽对课业不甚上心,却自幼厮杀在疆场,是个能打仗的,赤炎君一时不见得奈何得了翎羽。”

  灵香儿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又道:“若是五皇子在北境立了战功,是不是宛贵妃便有望封后了?”

  “自是如此,我家小姑娘倒是聪慧,母凭子贵,此番对于翎羽来说倒是个机会。”

  他又柔声道:“今日晨起本应该帮我家小王妃画蛾眉的,可夫君走时,小姑娘还睡着,不忍扰你清梦。”

  灵香儿听了垂眸一笑:“乔琪哥哥倒是惦记我。”

  “我自然惦记你,可不知香儿的诺言可否能兑现?”

  灵香儿眨巴着小鹿眼:“我有何诺言?”

  “是谁说要学会束发,日日为我梳头的。”

  便是当年她在岷县时对他的承诺。

  香儿听了抿了抿唇,乔琪一把把她拉到身边:“莫不是得到了我的人,便不想认账了吧?”

  “怎么会?”

  “不会就好。”乔琪说着便真的拿出当年灵香儿在岷县送他那把黄桃木的梳篦,递给了过来。

  香儿便散开了他泼墨般的乌发,她的小白手在他发丝间游走着,那把玳瑁梳篦也随着她灵巧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梳起了乔琪的发: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清灵灵的月色洒在朱漆的红柱上,一线流光,回环曲折,又远远的散漫开去了。

  今夜的豫王府却依旧不得安宁,紫禁城中通传的太监快马加鞭的传来了圣旨召宇文乔琪入宫。

  灵香儿心中忐忑,却看不出宇文乔琪神色里有何异常,他面色平静的接过圣旨,转身对灵香儿道:“等着我。”然后起身跨上黑鬃烈马直奔紫禁城去了。

  夜色下的松涛,被大风吞着,掀腾翻覆,只能看见点点迸溅的银光。

  宇文乔琪的赤色祥云纹锦缎披风在狂风中奔腾澎拜,他迈过御书房的门槛,径直走向了康仁帝。

  康仁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哀伤又慌张,他见了宇文乔琪,眸色中突然闪出了希冀的光泽,他嘴唇上下翕动,十分艰难道:“羌胡国得了新的战甲,翎羽受了重伤,北境难保。”

  乔琪蹙眉道:“翎羽现下在哪,伤势如何了?”

  “伤势颇重,仍在北境医治,等到略有好转,便可回到京城,只是北境另外需要领兵之将。”

  乔琪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子上,语带玩味道:“想让我去?”

  康仁帝没有开口,默了半晌道:“若是北境能守得住,我便封你为太子。”

  “呵。”乔琪忍不住发出个嗤笑来:“我若不去呢,便处死我吗?”

  康仁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向宇文乔琪:“你,你在胁迫朕?!”

  “我能胁迫父皇什么?”

  夜幕上阴云浓重,狂风把窗棂吹的沙沙作响,暴风雨似乎要来了。

  康仁帝整个人深陷在龙椅上,一语不发。

  宇文乔琪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良久,康仁帝终于开口道:“乔琪,你想要什么?皇位吗?”

  雨点终究还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月亮完全被乌云遮住了。

  烛火顶端那细微的芒被风的游丝撞的发亮,宇文乔琪的脸也被烛火衬得忽明忽暗,他轻慢道:“父皇为何觉得天下人都和你一样?我只想知道我母后故去那天父皇让儿臣去摘枣子,可否是早有预谋?”

  康仁帝听了这话,面上骤然失了血色,他嘴唇忍不住颤抖着,喑哑道:“你,你!”

  他又将桌案上的奏折全部推翻在地,暴怒道:“宇文乔琪!朕是皇帝!”

  乔琪仍旧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手里托着茶盏,他抿了一口茶道:“所以呢?是皇帝便能不守信约?是皇帝便能谋害糟糠稳固权势?是皇帝就能处心积虑欺骗嫡亲的儿子吗?!

  人世感情,三纲五常,礼义廉耻都比不得皇帝二字的份量吗?”

  “你大胆!”

  “不敢当!我自以为胆色不过我母后之万一,她竟敢在岷县救你又敢随你上京城,还敢冒着心疾为你生下孩子,此等胆色又是我能比的?”

  康仁帝听了这话,好似一下子失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跌坐在龙椅之上,好似一息便到了沉沉的暮年。

  他的精气神似乎瞬间被打散,平静好久,才红着双眼失笑道:“我自问对不起你的母后,但我从未存心加害与她!黄天在上,若是我宇文昊曾有过瞬息要谋害发妻陆氏的念头,便让我永堕修罗地狱,受尽苦海折磨,再不超生!”

  宇文乔琪冷淡道:“你没存心害过她,那她死后,你可否想过要彻查此事,还是想借此来打压你的儿子?”

  康仁帝的热泪终于滑落脸颊:“珍儿过世之后,我无比哀伤,只是,为君者必要有所舍弃。乔琪,等你日后坐在了这把龙椅之上便能够体味其中的高处不胜寒了。”

  乔琪淡笑着起身道:“寒,便可不坐。儿臣对这龙椅全无半分兴趣。”

  康仁帝双目圆瞪,一时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雨终于停了,云开处,微黄的月亮出来了,那一线柔光洒在了乔琪身后的云母石屏风上。

  他慵懒的起身道:“我会去北境打仗,但不是听从你的皇命,更不是为了当那劳什子的皇帝。”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御书房,康仁帝却忍不住伸手去捂住胸口,他觉得心脏骤然发紧,疼痛的说不出话来,眼前竟然浮现出十二年前的那个下午,贤妻幼子,天伦之乐,他路过花园,看着枣子结的甚好,便想起当年在岷县时也和珍珍一起摘过枣子,看着容貌和珍珍颇为相似的乔琪过来,他含笑道:“去摘一把,给你娘吃。”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还会让乔琪去摘枣子吗?他等不到心里的回答,便重重的倒在了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