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128章 逼宫(二)

  王安和在学士府中枯坐,已经一日一夜。

  他面前杯中的茶凉了几次,又温了几次,已经数不清了。

  小厮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个条子。

  “老爷,文林王距离承启已经不足百里。可否需要小的去安排...”

  王安和没有即刻回答。

  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袖口的褶皱,不急不缓地,想要将所有的不平都抹掉。

  “宫里,没有传信来吗?”

  “没有,一切如常,天威卫与皇城直卫没有被调动的迹象。”

  “那就再等等。”

  “是。”

  王安和随手翻开面前的书札,李昀清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他随口一问:“周先生可到了河安?”

  “是。”

  “你的人把信交给梁王了?”

  “禀老爷,他们没见到梁王殿下,而赤凤营盘查太严,他们还在找办法混入军营。”

  王安和翻书的手一顿。

  “怎么回事?”

  “听闻梁王殿下得了寒疫,命不久矣,所以被关在...”

  “为什么不及时回报?”

  王安和‘啪’地一声重重合上了手札。

  “小的该死...只是老爷说过,此后梁王殿下的事都不必回禀了,就当...就当殿下真的不在了...”

  王安和把手拢进宽大的袖口中。

  小厮借着擦汗的间隙,偷偷打量着老爷的表情。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他肯定看错了。

  因为老爷从来不会摆出这幅悲伤的表情。

  王安和将手轻轻覆在李昀清秀的字迹上,缓缓闭上了眼,换上了一如往常的淡然,只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小厮恭敬地倒退着走出房门。

  自己果然是看错了。

  申行胯下一匹黄沙汗血,自漕运落降点一路北上。

  一路通畅,身后三万兵马浩荡直奔承启。不过,与其说没遇到什么阻碍,不如说,遇到了,也就地斩杀了。

  翻过几个接连的黄土坡,地势虽不算高,可坡度较陡,冷硬的黄土以一个平滑的斜面造成断壁。四周唯有光秃秃的老杨树,嶙峋枝干在寒风里微颤。

  地上积了一层薄雪,已经有化冻的趋势,雪与土混在一起,被士兵脚步扬起又跺开,泥点子溅上了士兵的棉裤脚。

  谁也不愿意长途跋涉行军,可上头命令不可违,他们也只能埋头猛冲。

  转了个弯后,豁然开朗。

  林中一方亭,一人端坐亭中,身着明红大氅,面前一杯茶热气氤氲,柴火烘得寒风簌簌成波。

  “...高阳?”

  多年没见,申行已经有些不敢认了。

  申高阳撑着下颌,难掩看见申行的激动。

  他蓦地站起,笑眯眯地冲了过去:“父亲!”

  那疾奔而来的小火球险些惊了马儿,申行赶紧勒了缰绳,侧身跳下了马。

  “你怎么知道为父今日来?”

  “你该说,我什么事情不知道?”

  看着申高阳娇俏得意的小脸儿微扬,申行眼中虽有柔情一闪而过,可更多的,是打探与试探。

  “看来吾儿在承启过得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闲下来,想想我和你娘?”

  “怎么不想?儿子都想死你们俩了。”申高阳将手掌拉平,比这自己的身高,刚刚触及到申行的肩。

  他月牙儿似的眼眸微微弯了弯。

  “父亲,我长高了好多。”

  “嗯,看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申行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申高阳的肩膀。

  申高阳看着申行又将话题扯了回来,他眼中最后一丝温情渐渐散去,垂下了眼睫,随意笑了笑。

  “父亲,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你今日是为何而来,对吗?”

  申行收回了手掌,用审视而赞许的目光打量着明艳耀眼的儿子。

  “文先说你这些年进步极大,我以为他只是习惯性地偏宠你。却没想到,你的确心有筹谋,亦懂得揣测人心。”

  “...我懂得那些做什么?”

  申高阳拉起申行冰凉的手,言语中带着只有申行能听懂的恳求与急切。

  “父亲,母亲身子不好,你将她留在望台,她会担忧的。”

  申行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神色依旧慈祥,只是以一个迂回的方式拒绝了申高阳的劝说。

  “待为父办完事,定会将你母亲好好接来承启,我们一家人共享天伦。”

  “父亲,非要...”

  “高阳,为父做事,还需要向你请示吗?”

  见申行的语气近乎苛责,申高阳颓然放下了悬在半空的手。

  他双膝微折,重重地跪在冷硬的黄土地上。

  “高阳,既然你可以随时出入承启城门,说明文先已经完全掌控了三大营。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乘机回望台?”

  “父亲,大哥接手三大营,并不代表三大营就是我申家的囊中之物。那是陛下的兵马,只有陛下能调动。”

  申行用锐利的目光碾压着申高阳单薄的脊背。

  “高阳,你今日来,不是与我叙父子亲情的,是吗?”

  申高阳将细长的手缓缓攥紧。

  “儿子请父亲,回府。”

  申行眸色一深,蓦地弯腰,右手揪起申高阳前襟的月白长袍,左手高高扬于空中,裹着风雪凄厉,重重地甩在申高阳白皙柔嫩的脸颊上。

  几乎是瞬间,一股鲜红的血迹便从他的唇角渗了出来。

  申高阳用泛着冷汗的手掌颤抖着抓上申行的手腕。

  “儿子...请父亲,回府。”

  又是一记不留情面的巴掌甩了下来。

  申行压低嗓音,难掩怒气。

  “高阳,为父不想在人前斥了你的面子。起来,站在我身后,不准挡在我面前。”

  申高阳用小舌头舔掉唇边的血渍,双手死死地攥着申行的手腕,不敢放,也不能放。

  “父亲,今日来的是我,你还有路可退。若是你再往前走,对上子奉,对上三大营,对上陛下,那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申行韬光养晦多年,不可能因为自己儿子的几句话而放弃。

  他松开攥着申高阳衣领的手,向上狠狠攫住了申高阳白嫩的脖颈。

  “唔...”

  一股大力掐住他的气管,让申高阳瞬间窒息,脸色由白转红,皮肤上开始蹦出一条条狰狞的青筋。

  “明白了吗?”申行蓦地松开自己的手,将即将昏倒的申高阳摔在一旁,“...这是为父的决心。”

  申高阳双手撑着满是黄土白雪的地面,火红的大氅狼狈地沾了泥与雪,他艰难地捂着喉咙连声咳嗽:“...看来,儿子在你眼里根本比不上那个位置重要。”

  “住口!”

  申高阳揉了揉被摔疼的手肘,踉踉跄跄地沾了起来,宛若不在意地笑了一笑:“父亲,你既然知道我是来阻你的,那你也应该知道,城中早已戒备森严,只待你自投罗网。”

  “...文先竟敢对我出手?”

  “他本来是不愿意与你兵戈相见的,可谁叫...”申高阳垂下了长长的睫毛,自嘲地笑了笑,“谁叫我的大哥单纯且正直,特别好骗。他现在,只觉得你利用他,只觉得你是想要依仗父子亲情,让他打开城门吧。”

  申行极缓慢地走到了申高阳的面前。

  父子二人有着相似的眉眼,只是岁月加注在他们肩上的重量不同,让他们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高阳,你错了。”

  “...怎么错了?”

  “你以为,没有陛下的密旨,我敢私自带兵入承启?”

  申高阳猛地抬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申行手中抖出来的一卷明黄布帛。

  “不可能!”

  申高阳本能地吼了出来,可看着申行唇边的笑容,他立刻便想通了。他嗓音干涩,犹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咽喉。

  “父亲...你竟...挟持了...”

  “你住口!”

  申行又一巴掌重重地甩了下来,将那未尽的半截话斩断。

  那一巴掌并不重,可申高阳竟然无力去躲,只任凭自己摔倒,左边额角撞在了一颗尖锐的石头上,立时便有半个拳头大的淤青。

  “...算了。”申高阳自暴自弃地平躺在雪地里,“回不了头了,一切都晚了。”

  申行压下心口的怒意,抬手一挥:“世子病了,扶他上马车。”

  申高阳被粗暴地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没有抵抗,只垂着头,任凭士兵架起他的胳膊。

  蓦地,他的耳边传来弓弩破风声,架着申高阳左右手臂的士兵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倒在了地上。

  申高阳散乱的视线还未聚拢,手臂便被猛地向后一拽,一个踉跄,便落入一个坚实又滚烫的怀抱里。

  “父亲。”

  耳畔传来申文先略带沙哑的声音。

  “子奉?”

  申高阳怔怔地抬眼。

  “文先。”

  申行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一家三人,对峙而立,没有多余的叙旧,只有无尽的沉默,和耳畔穿林寒风声。

  “你来做什么?!”申高阳终于从混沌中挣脱开,急得眼泪快要掉出来,“你...”

  “城中已经戒严,有守城军士严格盘查入城人员。就算父亲奉了密旨,也要陛下亲自首肯,才能放人入城。除非...”申文先咬了咬下颌,以一个沉重的视线望去,“除非父亲想要带兵攻城。”

  “...那你不在营里守着,来这里干什么?”申高阳声音微微发颤。

  “来找你。”

  “我做的安排,你怎么会知道?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

  申文先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那天,你把一杯茶都喝光了。再上品的茶,你也不会全部喝光。”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极为柔软的方帕绸巾,小心翼翼地替申高阳沾去他额角上黏着的土,难得露出了一抹粗糙的笑,“因为你曾说过,一杯茶,只有三口可饮。你嫌下层茶叶苦舌头,是糟粕。你连那么苦的茶都喝了,心里该是有多难受?”

  申高阳眼泪一下子便成串地掉了下来。

  申文先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敢再去看哭得梨花带雨的俊俏二弟,只能笨拙地将他藏在自己身后,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面对着脸色铁青的老父亲。

  “你也是来拦阻我的?”

  申行低沉的话语如阴雷滚滚,落在申文先耳畔,他并无一丝犹豫,直接朝着申行跪了下去。

  “父亲,儿子不敢眼看父亲行将岔路。”

  申行宛若暮霭暗沉的视线落在他养出来的两个好儿子身上。

  “若为父执意不回,你们,要待如何?”

  跪得端端正正的申文先拼死抓住了膝盖前袍,咬紧牙关,下颌崩得极紧。

  “文先承父亲大恩,绝不会与父亲作对。”

  他僵硬的右手一点点攀上腰间的铁剑,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只又软又嫩的小手。

  “想自刎,把命还给父亲?”申高阳眼睛里水光粼粼的,还皱了皱小鼻子,“果然是只有武夫才能想出来的昏招儿。”

  他一把扯起申文先,二指圈成团,搁在唇边,一声极清脆的哨音响彻枯林间。

  申行面对着无数蒙面而来的黑衣杀手,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望着申高阳的目光,便罩上了一层陌生的疏离。

  而申高阳察觉到了申行的防备,他没忍住心口刺痛,别开脸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自嘲而笑。

  “父亲,你竟连你的亲儿子都不信。你觉得,我会找人杀你吗?”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让我怎么信你?”

  “子奉,你看见了吗,父亲对你我是一样的,他没有更不喜欢你。所以,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申文先听见申高阳略带哽咽的笑音,心里揪疼,却没忍住低声斥责道:“子昭,不要说这种话。”

  申高阳双脚一蹦,窜上了申文先宽阔的背,用手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脖颈,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轻柔地笑着说:“带我去高处。我堂堂文林世子,就该站在最高的地方。”

  “可是,你怕高。”申文先踌躇了一下。

  “我不管,我要去!”申高阳皱了皱鼻子,申文先立刻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双手托住申高阳柔软的腰背,左脚蹬在亭中朱红围栏,右脚借道亭柱,两步窜上那灰瓦飞檐的亭台高顶。

  申高阳自高处俯瞰那黑压压的军旅人潮。

  他恐高,可,子奉的怀里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他便再也没有怕的理由。

  申高阳挑了唇角,笑容斩碎心中所有不安,从怀里取出一摞厚厚的银票,振臂一扬,那令人垂涎的大额银票正如大片绒雪飞扬而落。

  在那纷纷扬扬的金钱大雪中,申高阳清朗又明亮的声音回荡在残颓枯林中,宛若杜鹃清啼,碎玉寒凛。

  “世子爷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今日,爷高兴,送钱白给!”

  伴随着申高阳骄傲的朗声而笑,先前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以极快地速度两边包抄,背在身后的麻袋漏了一个口,里面分卷的银票如同鹅毛一般极快地漏了出来,飘过士兵的头顶,而那些长途跋涉、面黄肌瘦的士兵,所有目光都汇聚在那令人心动的大额银钱上,宛若看见了世上最美的梦幻泡影。

  申高阳背上的火红大氅映得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而热烈。

  “大庆的逃兵,十之有三,不算稀奇!而今日,你们若逃了,本世子可以当做没看见!”

  “谁敢逃,军法处置,家人连坐。”

  申行阴沉的声音如轰雷阵阵,震得林间鸟儿纷飞,徒留枯枝簌簌发颤。

  “人为财死,没钱家人也得饿死!”

  申高阳亦扯着嗓子喊,声音已经有些劈了叉。

  码得整齐的军阵,慢慢散了架变了形,开始如虫蚁溃散般蠢蠢欲动,却还没有人想要当出头鸟。

  申高阳高举手中小巧的黄金狮子球,随手一丢,丢在了那山脊之下的悬崖。

  申世子像变戏法一般,自袖口腰间掏出一件接一件价值连城的小玩意儿,虽然士兵不懂价值几何,却被那夺目的金光迷了眼。

  “谁捡到,就算谁的!”

  这嘶吼如同一击重拳,将整齐的军阵撕扯出一个裂口。

  有人不要命地逃了,有人拿起刀遵守军令斩向逃兵,有人趁乱捡起地上染血的银票。

  军心易乱,再难收。

  申高阳将小脸埋在申文先的背上,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

  “子昭。”申文先轻轻地拍了拍他裹着厚厚大氅的背,虽然不合时宜,可他确实有些哭笑不得,“咳,为了钱哭,丢不丢人?”

  “不丢人。”申高阳一边抽泣一边咬申文先的耳朵,“我没偷没抢,凭本事挣的银子,我光明正大!我...我替他们的亡灵哀悼一下,哭一哭,不成吗?!”

  这边两人仍在做着无意义的对话,那边申行却以暴力手段控制住了余下的军队。

  “子奉,学着点。生意人,货不走空。你看,赶跑他们几千个人,就是这么容易。”

  “是,子昭你做得很棒。”

  “我做什么你都夸,对我百依百顺的,不累吗?”

  “不累。”

  申高阳眼眸深深地弯了弯,将冻僵的小脸儿贴在申文先温暖的侧颈处,寻求那冬日里唯一的火热。

  “子奉,有了今日我散尽家财以求父亲手释兵权,天下人会宽宥申家的罪行吗?”

  “会。”

  “骗我。那可是谋逆,大庆那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父亲淹死。”申高阳少年老成地长长叹了口气,“其实,父债子偿,还是挺有道理的。可惜了,申家只有咱们两个儿子。你说爹跟娘怎么不再多生个十个八个弟兄,拿来顶一顶罪?”

  “子昭!”

  “知道啦,我先跟爹告个别。”申高阳将下颌瘫在申文先的肩膀上,朝着申行笑着挥了挥手。

  而申高阳唇边一抹释然的笑容,让申行心里猛地一悸。

  “高阳,我可以不追究你今日做出的糊涂事,下来,跟为父好好谈谈。”

  申行手中的鞭子猛抽马腿,马儿扬蹄长嘶,吃痛狂奔,朝着那不远处的凉亭奔去。

  “走吧,子奉。”

  申文先犹豫了片刻,转过侧脸,对上申高阳笑得弯月牙儿似的双眼,不由得也笑了。

  他右脚猛踏凉亭尖檐,空中腾跃两三次,便到了悬崖之上那脆弱的单薄土坡处。

  申行立刻弃了马,生怕那马蹄会跺碎那脆弱的土坡,他近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两个儿子面前,第一次放软了语气。

  “高阳,文先,过来说话。”

  申高阳握着申文先的手,两人一起,重重地跪在了那土坡之上。

  那重量辅以快速又坚决的下跪姿态,让那脆弱的黄土中间添了许多微弱的裂缝,竟是摇摇欲坠。

  申行不敢再贸然上前,放缓了脚步,压低嗓音,难掩焦灼。

  “别做傻事。爹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我申家从无二心,却被先皇打压至此,你母亲被下药,生养困难,而我唯一的子嗣,还被先皇夺走当做质子。子昭,我们并没有对不起大庆皇室,爹只是,将本该属于爹的东西拿回来。你这般聪颖,会理解爹的,对吗?”

  “理解。”申高阳重重点头,“要是陛下将我的私库充入国库,我可能会跟他拼命。什么忠君道义,都是屁话。”

  申文先望着这遍地的银票残躯,有些怀疑二弟又在骗人了。

  “我可没扯谎。”申高阳有所预谋地,用手肘撞了撞申文先的腰,凑近了笑他,“谁让,我面前的这两个人,比银票还重要呢?”

  申高阳很缓慢地将视线落在申行身上。

  他在申文先袖子上蹭了蹭自己手心儿里的汗,然后,将小手搁在他大哥的手心里。

  “父亲,儿子这就提前下去,替你赎罪,希望陛下和天下人能看在父亲绝后的份儿上,放你和母亲一条生路。”

  “说什么糊涂话!”

  “好,那我说点好话。”申高阳明眸上扬,笑眉招摇,“父亲,你若胜了,就快些再要一个儿子,抓紧时间留个后。以后,你要多陪陪弟弟,可千万别让他像我一样孤单了。”

  申文先握紧了申高阳剧烈发颤的手掌心,扶着他,二人一同恭恭敬敬地三叩首。

  申文先缓缓直起身体,看着远处士兵朝着两人不要命地奔来,他抬手,轻轻抚摸着申高阳苍白的小脸,将毕生所有的缱绻都凝在这无言一眼中。

  随即,他目光一凝,双臂猛地箍着申高阳的腰,手臂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竟是要将申高阳朝着人群方向掷去。

  他的动作太大,毫不意外地将脚下的黄土坡跺断。

  申文先缓缓闭上了眼,感受着申高阳那件柔软的红大氅慢慢离开他的指尖,他手臂悬在空中,心却意外地踏实。

  只是,下一刻,他的腰间一紧,像是被一股力道微微拦阻了下坠的趋势。

  他来不及张开眼,便察觉到一娇软的身子重重砸在了自己胸膛。

  “带我走。”

  “子昭!”

  申高阳带着鼻音的轻柔软语与申文先撕心裂肺的怒吼声混在一起。

  两人以一个互相纠缠的拥抱高高跃于崖边高空,拴着彼此腰带的,是一把小巧而精致的同心锁,锁底三绺黄金流苏随着寒风自由地摆荡,在申高阳红似火的大氅间隐约可见,他们如同挣脱了囚笼的鸟儿,恣意地翱翔于这绚烂天际。

  “大哥,我怕高怕黑又怕痛,抱住我,别松手。”

  申高阳清脆的笑声隐没于耳畔凌厉的寒风中。

  申文先眼睛微烫,张开双臂,拼尽全力抱紧了他。

  只要是子昭想要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绝不松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