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127章 逼宫(一)

  文林王府正殿一把红木椅上,端坐着世子申高阳。

  他明艳精致的五官此刻紧紧绷着,神情难辨喜怒。

  他手里抓着一封不知从何而来的密函,雪白的手指将那宣纸抓得全是褶皱。

  面前跪着府卫,正垂着头,禀报这几日从望台传来的异动。

  “从前,父亲打着接我回家的幌子暗地敛财拥兵,现在直接把罪名扣到元晦的头上了,真不愧是我运筹帷幄的好父亲。”

  申高阳紧绷的小脸儿垮了下来,弯了柔软的唇角,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随意发问:“他走到哪儿了?带了多少人?”

  “用粮船载兵,约五万。还有两日,便可抵达。”

  “水路掩人耳目,确实是个好法子。时机也妙,过了漕运结冰的日子,正好可以走船。”

  申高阳打了个呵欠,撑着下巴,望着透过白纱窗格的明灭日光,没有继续盘问,仿佛在单纯地享受着这暖冬风景。

  “子奉呢?”

  “大公子依旧在三大营,忙于练兵。”

  “...裴忘归这个黑心的混账。”申高阳想一次骂一次,这几个月前后得骂了百十来次了。

  “若是王爷真的与大公子对上,世子殿下,您...”

  “关我什么事?父亲若胜了,我便是太子;父亲若败了,有子奉在,保我活命也不成问题。”

  申高阳将手中的折扇狠狠拍在了桌上,难掩腻烦地踹了面前的凳子,脚上那双镶玉的软靴在空中焦灼地悬着,显然,没有语气中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不能怪父亲野心滔天,是为孝;

  不能怪子奉忠君为国,是为忠。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子奉夹在忠义之间难两全,也不能看着父亲亲手弑杀一手养大的义子,谋朝篡位。

  烦死了。

  只想花天酒地潇洒度日的申世子烦躁地快要杀人了。

  于是,申高阳折扇一开,把脸埋在水墨扇面后,咬牙切齿地扯着嗓子骂那个专司背黑锅的人。

  “裴忘归这个混账!!!!!!他就是想看我申家家破人亡!!!!”

  申高阳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骂得酣畅淋漓。

  可是,骂那个黑心的混账有什么用?

  虽然他算计了子奉的忠君,算计了自己对子奉的一片心,算计了,他申高阳就是挡住申家谋反最大的一枚棋子...可是,若他执意不愿,裴忘归又怎么能这般顺利的算计到自己头上?

  再说,那人连他自己的命都可以算计,说死就死,这世间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事儿?

  “混账混账混账!!!”

  申高阳捂着脸,气急败坏地弓下了背。

  骂天骂地骂自己,无一幸免。

  府卫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跪着,等待世子殿下的抉择。

  申高阳以这样一个蜷缩的姿势待了许久。

  直到,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整片白纱窗,殷红的光影透过他的指缝,映在了他的眼底。

  终于,他极轻地开了口。

  “叫鲁实把我手里的家当,都换成银票。”

  “是。”

  “告诉大公子,父亲要谋反。且看他,什么反应。”

  “是。”

  “晚膳,让后厨做点大公子喜欢吃的菜。”

  “是。”

  “找人看着,别让他一路疾奔回府,请府医在一旁候着。”

  “是。只是,大公子身体健壮,不必...”

  “多话。”

  申高阳撑着额头,疲惫地想。

  其实,并非只有黑白两条路。

  他还可以逃。

  逃得远远的。

  或许,子奉能放下他心底的纠结,不管什么忠君大义,不管什么父慈子孝,干脆忘了一切,与自己一同浪迹天涯。

  念及此,申高阳有些颓暗的眼眸微亮,勉强打起了精神,换上了一套红袍玉冠,那鲜艳的颜色衬得申世子的俊脸更柔嫩三分,如清水中红莲灼目。

  他随意靠在桌边,双手手肘撑着红木桌,百无聊赖地剪着烛花。

  直到余晖被黑夜染成墨色,唯有他眼前的烛光闪烁着,也映亮了申文先背上的风尘与眼底的疲惫与震惊。

  申高阳丢了手中的剪刀,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凉风寒雪的味道,笑着说道:“子奉,你饿不饿?”

  申文先本是攒了一肚子的话,可看见申高阳天真而娇俏的灵动目线,忽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点点头。

  “饿了。”

  申高阳拉着申文先冰凉的手,亲自将他按在木凳上,跑前跑后地替他宽衣,又亲自替他净手,用柔嫩的指尖清洗掉那人指缝里沾着的泥。

  “我...我自己来,别脏了你的手。”

  申文先知道申高阳不喜欢风沙的窝囊味道,赶紧将手洗净,接过帕子,前后擦得干净。

  申高阳显然兴致很高,晚膳时一个劲儿地往申文先的碗里夹菜。

  申文先轻易不会拒绝申高阳的要求,他将那摞成小山的白米饭都刨进了嘴里,风卷残云般吃完,然后,定定地望着申高阳,似乎仍是忍不住有话想说。

  申世子如同招摇甩尾的花孔雀,手腕折扇一抖,风姿绰约地挑眉一笑。

  申文先喉结滚了一下,赶忙别开眼。

  申高阳再接再厉,蹭到申文先身旁,用指甲轻轻刮着申大公子侧颈青色血管,一下轻一下重的,极有技巧地撩拨着某人的心绪,满意地看见他大哥脑袋蓦地涨红,如同即将喷发的山火一般。

  “子奉,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江海,我想坐船,你带我出承启,陪我游山玩水,好不好?”

  这世间没几个人能扛住申世子半是撒娇半是蛊惑的语气,可偏偏红成了火山的申大公子坚持住了。

  “先皇...不准你出承启。”

  申文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睛拼命地瞪着窗外的冬日雪景,不敢去看身旁的好春光,因此错过了申高阳双眼中一瞬间黯淡下来的光。

  见身边的人终于肯放过自己,申文先才能喘过一口气,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亲手在申高阳面前展平。

  “子昭,其实,我有事要告诉你。”

  “哦?”

  申高阳随意捏起了宣纸一角,百无聊赖地扫了一遍,随口‘嗯’了一声:“父亲要勤王。哦,所以呢?”

  申文先没料到申高阳是这样的反应,一时竟有些震惊。

  “...你我都知道,梁王殿下根本毫无谋逆之意,父亲这样,就是...”

  “篡位嘛。”

  申文先听得申高阳用不值一提的语气说出‘篡位’二字,蓦地站了起来。

  “二弟!”

  申高阳随手丢了那张纸,不耐烦地说道:“哄我时是子昭,骂我时就是二弟,大哥,你可真会摆兄长架子。”

  申文先察觉到申高阳状态不对,于是半蹲在他面前,用双手握着他单薄细软的肩。

  “子昭,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现在很焦虑愤怒,但...”

  “谁说的?我高兴得很。”

  申高阳只需随意扯扯嘴角,一抹惊艳的笑意便跃然唇畔,更显得那华容悦色秀丽无双。

  “刚听闻这件事时,我也一样震惊。所以,你不必在我面前强装笑脸。”申文先叹了口气,“若父亲真的想要篡位,我...我会去阻拦他。你大可呆在王府里...”

  “不看不听当个聋子哑巴?”申高阳难掩眉间失望的神情,“子奉,你真当我是只会花天酒地的纨绔败家子?”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

  “你知道?你知道我什么?你知道我是承启百家赌坊青楼酒肆的东家?知道我手里握着多少杀手打手暗线奸细?知道我私库里的钱财堪比国库?知道我多年筹谋,就是为了一朝摆脱承启这锁着我的牢笼?还有。”

  申高阳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朝他晃了晃。

  “这消息,是我传给你的。若我不说,就凭你那傻里傻气的耿直,恐怕等到父亲兵临城下,你才会意识到吧。”

  申文先脸色蓦地铁青。

  他攥着申高阳肩膀的手微微松了松,颇有些陌生地对上了那双弯月牙儿似的双眼。

  而申高阳唇角一抹讥诮的笑,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根本就不懂我。你不知道,每日混迹于那帮纨绔子弟中间,阿谀奉承,曲媚讨好,我有多恶心。”申高阳弯眉微勾,忽得笑了,“大哥,莫非你真以为...我喜欢在承启做一个无名无分整日被人欺负的质子?”

  “子昭,大哥会帮你...”

  “你帮我?你要怎么帮我?哦,对了,你手里有兵权。”申高阳蓦地抓紧了拳,身体前倾,用近乎怜悯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随意勾起唇畔一抹笑,“那么告诉我,你是打算带着三大营,去对抗父亲带来的兵马吗?你,以为这是在帮我?帮我离间我和父亲的关系吗?”

  申高阳单刀直入的提问直戳进了申文先的软肋。

  他们二人就这样凝视着彼此,其实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子奉,我真的以为,你是为了我才接下三大营指挥使的位置。原来...”

  申高阳自嘲地笑了笑,拂衣而去。

  申文先咽了咽喉咙。

  像是有什么一直悬在他心头的重物滚落,砸得他眼前一黑,又心里一空。

  他不顾一切地去抓申高阳的衣摆,将身材娇小的申世子猛地箍进了怀里。

  “子昭...”申文先的声音染上了沙哑,还有一丝不可察的颤意,“父亲这是谋逆,我...不可能眼看着父亲走上不归路。”

  “你要杀了父亲?”

  申高阳的话很冰冷,不带一丝平日的温软嬉闹,几乎将申文先的血液冻僵。

  “我...”

  “回答我。为了你的忠君道义,便要毁掉父亲对你的养育之恩?”

  “...我会尽量劝说父亲,请他回头。”

  “哈。”申高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双肩发颤,泪水盈眸,“你能劝动父亲?申子奉,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转身,抬着精致的下巴,稍微歪了头,眯眼笑了。

  “你其实早该知道,他收养你,只是因为母亲无所出;后来母亲有了我,你便是保护我的傀儡、挡箭牌。一个在父亲心里无足轻重的你,如何能打消父亲心里对权势的贪婪与渴求?”

  这冰冷无情的话如万千尖刺,直戳申文先的心底。

  他手掌发颤,不敢置信地望着笑靥如花的申高阳。

  往日那令人心尖发软的笑容,今日尽数化作了无数嘲讽,申文先仿佛被人当众扇了几个巴掌,站都站不稳。

  申高阳勾着申文先的脖颈,如同往日一般,将小脸儿贴在他的肩上,眷恋地蹭了蹭,可那话语却是前所未有的尖酸与刻薄:“我其实有点喜欢你,你知道的吧?如今,你发现,对你百依百顺的我,心里原来是这般看不起你,什么滋味儿?”

  申文先双手一点点攥紧,指节发出了咔咔的碎裂声。

  申高阳再接再厉,微弯的双唇软软翘起,一字一顿,带着气音,吹在申文先耳畔:“不好受吧,大、哥?”

  申文先低吼一声,将申高阳纤软的身子推开,扶着面前的红木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扯平了。”申高阳擦了擦指尖,嫌恶地皱了皱小鼻子,“我对你的感情,不过两两;你对申家的亲情,也不过尔尔。你我不过是名义上的兄弟,申家有你没你,无甚区别。若不是为了替父亲铺路,我不会答应裴黑心,让你接下三大营的兵权。后日,父亲定能如愿踏上金殿,坐上龙椅,君临天下。将来,我便是太子,一人之下的位置,再不会有人欺辱我、藐视我、利用我。”

  “够了...”

  “怎么,听不下去了?可我还没说完...”

  申高阳弯着笑眼,那殷红的双唇一张一合,将申文先最后的理智绞碎。

  他死死压着胸膛的喘息,两步踏上前,大力扣着申高阳的腰,将他抵在红木桌边,把他锁在自己双臂圈成的方寸之间。

  申文先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面对申高阳张扬到跋扈的追求,他也只是一味躲闪。

  因为他承认,子昭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确身份低微,配不起文林世子的地位。

  他一直很想证明给谁看。

  给父亲,给子昭,给天下人看。

  他配,他可以。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用尽了毕生的勇气,第一次,袒露心扉。

  “子昭,来我身边。我以我的性命起誓,余生,再不会有人欺辱你,藐视你,利用你。”

  申高阳蓦地攥紧了手,尖锐的指尖深深扎进柔嫩的手掌心,那痛楚攀着脊骨,逼申高阳完美地维持了虚假的笑颜。

  “子奉,你是在说...你爱我吗?”

  申文先郑重地点头,坚毅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申高阳苍白的脸。

  “是。”

  等了十余年的一句话,却出现在最糟糕的时机。

  他蓦地甩开了申文先的禁锢,垂着眼眸,捏着雪白的帕子,嫌恶地反复蹭着手腕上那人指尖的余温,直到把那白嫩的皮肤蹭出血丝来。

  “脏死了。”

  申文先被打得脸色惨白,却咬紧了牙关,又顶住了申高阳的一波讽刺刀刃。

  “对不起,子昭,我忘了你喜欢干净。下次,我会先洗干净手再碰你。”

  听着申文先几乎是卑微的道歉,申高阳喉咙间仿佛被人用绸带一层层地捆住,又一寸寸地收紧,喉咙间残破的喘息几乎要化作抽泣。

  他立刻捂着嘴,用一个扭曲的笑容化解了这无尽的酸楚。

  “大哥,你可曾见过我对谁付出过真心?”申高阳笑弯了眼,眼中的泪光微闪,只是任谁都觉得,那是忍笑到了崩溃的泪水,“我从来只为自己筹谋。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也不过只是为了取悦我自己罢了。我的喜欢,真的很廉价,更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你这么认真,倒显得我辜负了你一番深情似的。”

  申文先倏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手臂的青筋攀上了手背,狰狞地连成一片。

  “我不信。”

  申高阳借这片刻喘息压住了心头的剧痛。

  “你信不信,关我何事?申指挥使既然决定与父亲为敌,我文林王府从此便没有你这个大公子了。申指挥使别赖在这里不走,免得耽误我与父亲团聚。”

  说完,申高阳蹙了蹙俊秀的眉峰。

  “真该跟父亲说一声,把你的姓收回来,免得来日让你玷污了申家高姓。”

  申文先脸上的血色终于褪尽。

  他看惯了申高阳的天真与直爽,却不料当他将这利刃对准自己时,会是这般鲜血淋漓的疼。

  申高阳斯文优雅地缓缓落座,垂眸轻吹茶水,掀起眼帘,笑靥明艳,宛若看不见申文先的满目狼狈。

  申文先将视线落在申高阳柔软的唇畔,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落在了地上。

  过了片刻,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只单膝跪地,以一个极僵硬的抱拳礼,哑声说道:“末将,拜别世子殿下。愿殿下,得偿所愿。”

  申高阳不紧不慢地喝干了一盏茶,就在茶水见底时,申文先缓缓起身,拖着疲惫孤寂的身体,极慢地走出了文林王府的正殿。

  申高阳搁在唇畔的茶杯里的水已经被他喝得干了,可那杯子仿佛被黏住了似的,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

  他就以这样一个僵硬的姿势坐着,直到府卫背着一麻袋大额银票进来。

  “世子殿下,这只是一部分,其他的,属下明日前去其他商铺兑换。”

  申高阳慢慢搁下手中的杯子,只呆呆地望着那一大摞银票。

  “等三日后,以子奉的名义送一半给三大营吧,就算是,我为爹积德了。”

  “是。”

  “把城里所有暗桩都撤出来,能打的都带上。拿着银票,后日随我出城。”

  “是。”

  见申高阳没什么要嘱咐的了,府卫正准备退下,却被申高阳幽怨的嗓音喊了回来。

  “你说,大公子怎么这么好骗?”

  “属下不敢妄言。”

  申高阳无声地叹了口气,疲惫地伏在桌面上,精致的脸上挂着翻山倒海的委屈与忧愁。

  “子奉这个傻家伙,又愚忠又正直,以后没有我,他要是被人卖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