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80章 钟祭酒

  国子监祭酒钟山正撅着屁股,亲自给琉璃牌坊上下擦拭着灰尘。

  这琉璃牌坊就是国子监的门面,先帝亲笔御题,贵重难言。

  “钟祭酒!”

  钟山一听到这熟悉的喊声,甩了帕子,老腿健步如飞,往溪亭郁郁葱葱的松柏里面一藏,顶了满头的松针,又痒又疼,憋得老脸一红,硬是捏着鼻子没敢动弹。

  黄学正抱着书册翩然路过,看见了熟悉的满头绿松叶的自家祭酒大人,习以为常地掀了笑眼,拢袖迎了上去。

  “高侍郎,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高功扯着脖子,左右寻着钟山,却只看见了温文儒雅的黄学正,便知道那老滑头又不知道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钟祭酒...今日休沐?”

  黄学正笑道:“祭酒身在凡俗笼,心向自由尘,实在是日日皆休沐。”

  钟山红着老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妙哉。

  嗯?

  这小学正是在骂本官不干正事儿?!

  高功有一肚子的话要找钟山谈,可这话不能为外人道,他脸色急得发青,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怂恿国子监学生静坐的钟山,现在却躲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尽管他眼下依附着王安和,但他总觉得心内不安;即使崔家盖家已经日薄西山,他手中的田地权势前所未有的高涨,可站在这高峰顶端,他反而夜不能寐,总觉得下一刻便要粉身碎骨。

  摄政王没死成,甚至没被下狱,只不疼不痒地关在府里,连手中的兵权都没有被夺走,这算哪门子幽禁?!

  还有,另一头,梁王急着向吏部案卷下手,竟然趁着摄政王大权旁落时,拉拢到了杨文睿那个老古板站在他那边,简直是多了一个不要命的出头棒槌。

  高功想起钟山数银票时的眉开眼笑,还有那站在朝堂上打瞌睡的敷衍了事,实在是不觉得他有狗屁上进心,愿意掺和到两王争权,甚至是皇权易位一事里。

  念及此,他铁青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封黄皮信封,捏着封口,郑重地递给了钟山:“请祭酒亲启,有急事。”

  黄学正笑着颔首,恭敬地接过了那信封。

  “大人!!”

  高功身旁的小厮急匆匆地赶来,极低地在高功身侧耳语。

  本是脸色铁青的高功,蓦地脸色黑成了墨。

  这梁王,竟把十五考功令史尽数抬到了部里,专门请了院判挨个诊治,甚至自掏腰包贴补了茶水钱和药费。

  这带着礼数的蛮不讲理,实在是让人无法明着骂,只能暗着恨。

  高功拢了一礼,急匆匆地离开。

  钟山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头,见高功真的走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拨弄着脑袋上的松针,下了一场绿毛雨。

  他用二指展开那薄薄一张熟宣,捻须道:“果然。”

  黄学正没多问,大概也能猜到,是高功希望钟山继续将国子监贡生将捐学令愤怒余韵再扬一把火,加上摄政王不尊太后,大逆不道,又滥杀朝廷官员,无视法纪。这三座大山若能死死地扣在摄政王的背上,他便再也翻不了身。

  他微微抬眼,看见钟山只将信揣进了袖口中,没当回事。

  “大人为何躲着高侍郎?”

  “你还小。这朝堂上啊,该打瞌睡,绝不能清醒;该偷懒,绝不能用功;能浑水摸鱼,绝不拨乱反正。”钟山揣袖慈祥地呵呵笑了,“此乃,为官之道。”

  “捐学一令,大人从未出言反驳;可众学子静坐弹劾摄政王大罪,大人亦不反对。大人,究竟是摄政王一派,还是清林一党?”

  钟山吃饱餍足的笑眼微微张开了一条缝,似乎很是惊讶,这黄学正竟会将这话这般露骨地问了出来。

  可,情理之中。

  没出过国子监的小学正,还保存着耿直赤子心,这很好。

  文人学士,便当如此。

  “那黄学正,你又站在哪边?”钟山揣袖打了个喷嚏,揉了红鼻子。

  黄学正犹豫了片刻,从袖口中取出一张夹竹纹宣纸,上面的字迹清秀方正,落笔不促。

  “哦,梁王殿下啊。”钟山呵呵笑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捐学令。”黄学正抿了抿唇角,见钟山仍是一副慈祥的笑容,才继续说道,“彼时,我与同窗皆反对捐学一令,可,有一日在街上偶遇梁王殿下,与殿下对谈半日,竟...竟有些赞同梁王殿下所言。”

  “嗯?梁王殿下说什么了?”钟山有点好奇。

  黄学正神色憧憬,似是想起那日李昀被夕阳余烬映得极为耀眼的颀长身影,他心中也有一团火,静静地自心底烧了起来。

  “捐学一令虽有弊端,可此乃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不可固守陈腐旧例,否则,大庆便如空心腐木,终有一日,在一片盛世和乐中轰然崩塌。”

  时隔数日,再念起李昀那如玉石坠地有声的言语,仍是觉得心神激荡。

  “形而上者为之道,形而下者为之器;而君子,不器,则为道。”黄学正怔怔地重复着,声音越发清亮,“道者,不拘泥世俗,不受限礼法。裴王有忧国之心,行事不问生前身后名,岂敢不谓君子也?”

  钟山笑着捻须。

  “黄学正,也这么认为?”

  黄学正摇了摇头,却笑得释然:“摄政王此令,功在当下,却无法利于春秋。即便如此,王爷此举,也并非谋私,而我等静坐,才是自私。听闻梁王殿下一席话,下官实在是愧疚到没脸见人了。”

  钟山点了点头,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背着手,接着擦那琉璃牌坊。

  黄学正没等到钟祭酒的劝阻或称赞,有些懵。

  他试探地上前半步,弯腰行了半礼:“大人,可有什么话对学生说?”

  “啊?”钟山眨了眨眼,“你想得很明白,还要我说什么?”

  黄学正也对他眨了眨眼:“大人,不规劝下官?”

  钟山哈了口气,仔仔细细地擦着琉璃牌坊的白玉柱墩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国子监里,读的是书,修的是心。心之所向,怎么会有对错是非?既无对错,何必规劝?”

  “可...”

  “你不是问我,为何不阻止士子静坐,也不阻止摄政王伤静坐士子吗?”钟山老眼昏花地指了指那道高高的集贤门,“门内书海,无对错,我不必管;门外宦海,有是非,我管不了。”

  黄学正不敢置信地退后了半步。

  一贯不理世事,每日如昏昏欲睡的老山羊一般的钟祭酒,竟然说出了这般通透的话。

  钟山攥着手里的小抹布,一步步朝着黄学正走了过去,然后,把他手里那张夹竹纹宣纸夺了过来,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不过,梁王殿下的字,颇有魏晋风骨,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钟山咽了口唾沫,“你把这纸给我,你也免得卷入这外面风风雨雨里,好好教授士子,醉心书海。”

  黄学正来不及夺下,钟祭酒老先生已经跑没影了。

  他对着这遍地的落叶冷风,忽然神志回笼。

  大人说了这么多,不会只是为了这一张梁王亲笔帖吧?!

  李昀端坐在吏部清吏司的案卷库里,一杯热茶接着一杯热茶的喝,手中的案卷不曾停过,可眼睛却是越来越红。

  杨文睿偶尔抬头,看见李昀难受地揉着额角,吓了一跳。

  “殿下,身体不舒服?”

  “...嗯?”李昀反应有些慢,半晌,才答道,“风寒罢了,没事。”

  杨文睿唤了小厮,让他去请在大堂候着的御医。

  李昀没来得及阻止,右手撑着案桌,咳得头昏脑涨,险些有些坐不稳。

  “殿下!”

  杨文睿一惊,两步便走到他身边,扶着李昀单薄削瘦的肩膀,焦急道:“殿下还是回去休息吧,也不急于一时。”

  “没事。”李昀扶着沉重的额头,那清澈的眸子里已经沁满了水色。

  很急。

  他答应忘归的。

  要替他担起这半边大庆江山。

  杨文睿还待再劝,可小厮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连行礼时,双手都并不拢:“大人,都察院...案卷库...走水了!!”

  杨文睿蹭地一下站直,抖着手,声音也发颤:“再说一遍?!”

  李昀眼前一阵阵地重影,他攥着杨文睿的手臂,嘶哑道:“杨御史先不必惊慌,案卷没了,人还在。当务之急,能救多少案卷便救多少。”

  “是。”杨文睿快步走了出去,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昀,“梁王殿下一个人在此...”

  “无妨,杨御史去吧。”

  李昀拧了眉,努力坐正了身体,握着毛笔的手腕因为无力而微微发颤。

  他手腕上像绑了个极沉重的铁锁,笔锋不受控制地下沉。

  李昀左手努力撑着书案边角,眼前的字迹已经开始如漩涡一般旋转。

  不对劲。

  李昀使劲咬了下唇。

  这并非风寒,倒像是...

  李昀手中的毛笔慢慢地掉了下去,滚落在地,墨迹零零散散地拖了尾,他纤瘦的腰微弯,伏在桌面上,苍白的眉眼缓缓落下,寒鸦般的睫毛微颤。

  ...是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