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59章 联手

  承启秋日这雨绵绵,总是下不完的模样,天也灰蒙蒙的,连皇城的金砖朱瓦都失了几分好颜色。

  天一阁今日十分安静。

  因为李昀告了假,王安和与裴醉便分坐两侧,互不干涉。这空荡荡的书阁,安静地落针可闻,仿佛只有那堆积成山的折子,丝毫没有活人气。

  葛栾捧着两杯热茶进来,仿佛一脚踏入了冰窖,冻得他浑身一激灵。

  小司书不敢说话不敢笑,垂着头,把热茶放在了两人的桌角,脚底抹油想走。

  “急什么?赶着投胎?”

  葛栾脚步一顿,苦着脸转过头来。

  “殿下有何吩咐?”

  裴醉丢了个眼神给那半人高的折子堆:“从今日起,这些弹劾的折子,都不必拿过来了,直接呈到陛下的保光殿里,请他定夺。还有,内阁批阅完的奏章,先请陛下亲自盖印批阅,然后再下发给六部九卿。”

  葛栾怔了怔:“殿下...”

  莫非,摄政王这是要请君临朝,自请退位?!

  这大庆朝廷难道要变天了?

  “本王把你从翰林院调过来,不是听你说废话的。”裴醉懒洋洋的声音里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葛栾心里一颤,把舌尖的话咽下,手忙脚乱地跪下:“是。”

  “怎么?想趁机与本王撇清关系,抱上王首辅的大腿?”

  裴醉搁下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葛栾被戳中心思那惊慌失措的表情,仿佛逗弄猫儿狗儿似的。

  王安和今日也颇有闲心,放下笔,用手拢着那整齐道到一丝不苟的花白胡子,笑着替葛栾解了围:“翰林从来凌霄志,心有乾坤才入朝堂,都是为大庆办事,既入阁供职,又怎会拘泥派系之争?”

  葛栾慌忙点点头。

  裴醉低哼了一声:“这天一阁是个什么好地方?你当谁都喜欢架在火上烤?”

  葛栾头点了一半,生生卡在脑袋上,僵着不敢动。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裴醉乐了:“鱼在想什么本王不知道,但,烤鱼是肯定不会乐的。”

  王安和慢慢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庄子’,递给葛栾,笑道:“葛司书,今日便替裴王殿下念念老庄之道,替殿下解解惑。”

  葛栾攥着庄子簌簌发抖。

  他觉得,自己今天不该送茶进来。

  下次他一定得随身带三枚铜钱,卜一卦,非‘吉’不入内阁。

  裴醉用拇指敲了敲案桌,葛栾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毕恭毕敬地把‘庄子’递到裴醉的手里。

  “看来王首辅是觉得,老庄一道甚好?”裴醉淡淡瞥了他一眼,‘啪’地合上书册,“可在本王看来,无为,便是不作为。不作为,便是逃避责任。大庆如今华盖将倾,天下累战火已久,君若无为,民何存生?首辅既为帝师,这般崇尚老庄,本王可不甚理解。”

  王安和微微摇了摇头,笑了。

  “殿下幼时也曾陪着梁王殿下入天一阁进过几次学,当年殿下便是如此说。可没想到,十余年过去了,殿下如今的眼界依旧如同孩提一般。”

  “首辅是在夸本王心志坚定,贯彻始终?”

  “太过刚强,便是执拗。”

  “首辅倒是圆滑,滑不溜手。”

  葛栾跪着,双膝一点点向外移动。

  “起来。”裴醉余光瞥见那恨不得夺门而逃的葛司书,“官服要是磨破了,连本带利赔。”

  葛栾矫健地窜了起来。

  “是,殿下,国库空虚,民生多艰,下官不敢磨破衣裳为国添乱。”

  裴醉也不逗他了,随手把‘庄子’扔到了他的怀里,卸下了后背的力道,有些慵懒地靠着椅背:“别杵着了。首辅可是看中了你的文采,好好干,来日可期。”

  葛栾为自己脱离苦海而兴奋开心,没忍住嘴角咧开乐了,可想起自己还在王爷眼前,不能高兴地太放肆,于是忍痛把笑容吞了回去,表情就跟裂了的瓜似的。

  一声极轻的笑自头顶传来。

  葛栾大着胆子抬眼,却正好对上了裴醉那一双含笑的眼睛。

  殿下平日常笑,可每次笑里都藏着冷意,那锋利浓眉下的一对眸子,只消看一眼,耳边仿佛便响起战鼓累累,金戈四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血染十里一般。

  不过,今日殿下倒是笑得像个正常人了。

  只不过,这神色间怎么有种羽化登仙的感觉?

  “还不走?”

  葛栾如梦初醒,抱着书行了一礼,瞬间便跑得没影儿了。

  阁内重回一片寂静。

  静得能听见窗外那狂风过境,落叶打着旋儿飞起又落下的沙沙声。

  “首辅想说什么?”

  “殿下何必问?”

  “首辅不说,我如何知道?”

  “殿下既然说这话,便是心里有了答案了。”

  裴醉无奈道:“幸好,梁王没学会你这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毛病。”

  王安和起身,走到窗前。

  那木窗为万字纹,深红色木头漆得一丝不苟。

  那窗户微微摇晃,被风吹开了一道缝隙,窗外花树影影绰绰的,隐约能看见那红枫落满了青石阶。

  “梁王殿下,已经三日没入阁了。”

  “嗯。”

  裴醉将手掌心缓缓松开,仿佛指尖还残着李昀那灼手的眼泪,心口毫无征兆地疼了一下。

  ‘你从来便不知道我要什么。’

  裴醉慢慢抬眼,看着王安和那不动若山的好整以暇,忽得笑了。

  “我知道你手里还有一份先帝的遗诏。”

  语出惊人。

  王安和千年难遇地震惊了一下,一贯的修养险些没撑住,扶着窗户的手一僵,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他只是在诈自己,便极快地换上了笑容,却没逃过裴醉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还真有。”

  裴醉本以为自己对先帝已经不抱着什么期待之情,可这些年,这一份又一份该死的遗诏,实在是让他精疲力尽,心灰意冷了。

  “若我的好‘舅舅’把这些心思放在朝政上,大庆恐怕早就一统天下了。”

  裴醉支着手肘,笑了:“遗诏内容是什么?废我手中之权,还政于君?”

  王安和缓了口气,含笑点头。

  “怎么不用?”

  “殿下既无反心,我又何必清君侧?”

  裴醉抬了抬眉:“首辅,倒真是一心为国。不怪先帝防我跟防贼一般,却信任首辅如亲人。”

  “天家,人伦亲情皆可利用,又哪有什么亲人信任可言,殿下说笑了。”

  王安和将一封黑色飞雁暗纹硬皮密折从厚厚一摞奏章中抽了出来,轻轻搁在裴醉的面前。

  “殿下的提议,下官很乐意配合。”

  “很好。”

  裴醉将那密折盖在手掌之下。

  “不过,本王今日便将话搁在这里。”他声音温缓,一字一顿,“集权我可以不管,联纵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你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胆敢对李家血脉出手,本王就算抗旨赴死,被天下人唾弃万年,也要定以你为葬。”

  “当然,下官一心忠君,日月可鉴。”王安和那圆滑的笑容仿佛面具一般,十年如一日,完美又妥帖。

  摄政王又罢了早朝。

  满朝文武无不在心中嗤笑这昔年金戈铁马,如今病病歪歪的摄政王爷。

  那纵情声色酗酒成性的摄政王,若是病而罢朝,也是酒色财气熏病的。

  方宁上街买药,听见坊间茶馆的流言,不敢明着和他们吵嚷,只小声地嘟囔了两句,仍是被醉醺醺的酒客听见了,朝方大夫色厉内荏地挥了挥拳头,方大夫却吓得如同受惊的兔子,赶紧跑回了裴王府。

  他端着一篮子午膳,守在密室前面,等着殿下接见完那个浑身是血的侍卫出来。

  他这一等便是大半日,他专注地看着医书,已然忘了时间。

  “啊,殿下,你出来了?”方宁看着那黑色软靴出现在自己面前,才恍然察觉到日头正盛,赶紧爬了起来,用手探了探瓷碗的温度,忙不迭地让人热了菜。

  裴醉垂眼地看着方宁手里的白瓷瓶:“怎么,方子又改了?第几次了,有完没完?”

  方宁翕然一笑:“殿下这三天身体有起色,还得趁热打铁。”

  “拿来吧。”

  裴醉摊开手掌,方宁却摇了摇头。

  “先吃饭。”

  “吃不下。”裴醉不耐烦地道,“再啰嗦我便走了。”

  方宁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拽着裴醉的手臂不让他走,豁出性命来劝裴醉吃点东西。

  裴醉依靠着朱色栏杆,双臂交叠抱胸,仿佛看出了方宁心中所想,缓缓收敛起眼眸间的冷色,松了口。

  “罢了,端来书房吧。”

  “书,书房?”

  “一炷香内,端来。”

  裴醉看着时辰,迈开大步便走向书房。

  方宁怔了怔,飞毛腿似的奔向后厨,像是被火燎着屁股一般焦急。

  秋夜微凉,秋月正圆如玉盘,明昭皎皎,淡淡地洒下一地的光辉。

  裴醉拖着满身的疲惫,搬了奏章入寝殿,坐在书桌前,就着昏黄的灯烛,左手臂撑着额头,右手禀笔,在那长篇大论的奏章上勾勾画画。

  方宁哼着走调到天边的歌儿,捧着手里的白瓷瓶,笑眯眯地轻轻扣了扣虚掩着的门扉。

  他推门进来,看见裴醉左臂支着额头假寐,双目微垂,几乎听不见呼吸声,白瓷似的脸,安静地仿佛要透明消失一般。

  方宁刚要扶他上床,手刚搭上他的肩,仿佛忆起了什么噩梦,手指一颤,被火灼了一下似的,赶紧收了回去。

  方大夫可不敢在裴醉半梦半醒间碰他。

  上次殿下卸了他一只手臂,这次还不得废掉自己半边身子?

  要不,还是搞点迷药,彻底把殿下弄昏迷算了。

  方大夫这几日把胆子养得肥了些,正准备磨爪霍霍下阴招,却看见那人睫毛微颤,意识还没苏醒,却本能地将手中的密函塞进那堆凌乱的奏章下,轻唤了一声:“...元晦?”

  方宁哪敢回答,支支吾吾地收起爪子,倒退了半步。

  裴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李昀那张脸也被风一点点吹散,只剩一室冰凉。

  他柔和的眉眼渐渐变冷,嗓音带着疲惫与喑哑:“怎么了?”

  “给殿下来送药啦。”

  裴醉看着方宁献宝似的托着那小白瓷瓶,抬起一根手指,微微勾了勾。

  “嗯?”

  方宁把脸凑过去,却看见那人笑了笑,以迅雷之势弹上自己的脑门,跟弹西瓜似的,嘎嘣脆。

  方大夫愣了一刻,疼痛迟到而来,痛意却加倍,鬼哭狼嚎地捂着脑门吼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又打我...能不能...换一招?”

  “给你鸡毛便当了令箭,真敢拿本王做药人?”

  方宁心虚地笑了笑,揉了揉脑袋,便凝神抬手按着裴醉的手腕,仔细地切了切脉。

  指腹的脉象如老旧的弓弦一般,松而凝涩,经脉几乎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方宁吓了一跳。

  这脉象甚至比之前还要更糟一些。

  “你难受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再疯一次给我看?”裴醉斜睨了他一眼,握着笔又想要批阅奏折。

  方宁死死抓着裴醉的手臂,瞳孔又开始发散。

  “真是。”

  裴醉已经懒得骂他,直接抬手想打向他的脖颈,行至半路却蓦地收回了手,用指节深深抵进自己前胸处,那剧痛从心口一直蔓延到整个后背,冷汗密密麻麻地出着,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千斤巨石,他努力地喘息着,却仍是头晕眼花,眼前黑雾一阵阵地弥漫。

  方宁见裴醉冷汗瞬间便成股的淌,又想起自己那天发疯把那人逼到吐血晕倒的境地。方大夫很有良心地使劲咬了舌尖,没让自己继续疯下去。

  他小声颤抖着喊裴醉:“殿下,我清醒了。”

  “怎么,还...咳咳...还等着我夸你?”裴醉忍痛伏在案桌上,耳朵像是浸透了深海海水,方宁的话语仿佛罩了一层布,发闷又嗡嗡作响。

  “我去派人请梁王殿下过来。”方宁咬了咬下唇,从怀里掏出止痛的丸药,扔在案桌上,转身就要跑。

  “...回来。”裴醉闷声咳嗽,唇角抿着隐约的血迹,从臂弯里抬头,脸色已经白了。

  “殿下...”方宁心里内疚又心疼,无助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老实实的看你的医书,别多管闲事。”裴醉哑声道,“你的方子没错,我一会儿就好了。”

  方宁干张了张口,眼圈红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安慰我。”

  “...别杵在这,碍眼。”裴醉白着脸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一脸不想说话的模样。

  方宁脱下背上的药匣子,把头埋了进去,从里面噼里啪啦地扔着药瓶子。

  “这个止痛,这个止血,这个退热...”方宁摆了一排药瓶,然后磨磨蹭蹭地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肚红瓷瓶,“...要是,实在疼得厉害,这个罂粟...”

  裴醉猛地睁眼,眼神里的寒意刺得方宁背后冷汗冒了一片,被风吹得骨头缝里都凉。

  “我...我走了。”方宁被吓得掉下了凳子,抓着那红瓷瓶,抱着一摞医书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秋风从那半敞的木门中飘了进来,吹得烛影微晃。

  裴醉抬起手,掩着唇压抑地低咳,血迹从指缝中滴滴答答地坠了下来。

  过了半晌,眼前那团黑雾终于散了一些,裴醉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缝中的血,撑着书桌走了几步,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今那月亮如玉盘圆满,月色漫了一地的温柔,落在地上结了霜。

  只是,乌云很快便挡住了月亮,屋内那难得的温柔月色,也被黑暗吞噬地一点不剩。

  “上弦到满月。”裴醉缓缓闭上了眼,脸色苍白得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时间过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