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56章 插手

  宋之远被李昀拘在身边一个晚上,身旁的小厮不断地带来南郊和裴王府的消息。

  他每收到一次消息,心便要向下坠一坠。

  他坐在李昀身旁,如坐针毡,额头上的汗一点点地掉了下来,都来不及擦干,便又沁了一层新汗。

  李昀只低声与廉成平讨论着京营屯田归属,丝毫没有打算打扰宋大人的出神。

  三更天。

  黑夜近乎窒息地扼住宋之远的喉咙。

  他如坐针毡。

  他脑中不停地转着手中的筹码和人脉,想的是如何将这口京营哗变的黑锅甩到胡射和鲁正的身上,才能让他从这件事里面脱身得干干净净。

  门外传来焦急的脚步声,如暴雨倾盆落在瓦片上的散乱。

  “宋大人。”

  一兵卒披星戴月闯入兵部,手里拎了两个黑布包裹。

  “这是摄政王送给您的礼物,说凭此物以慰宋尚书之苦劳高功。”

  李昀轻道:“打开吧。”

  兵卒高声应了。

  他解开手中的黑布扣,两颗头颅分列左右,那头颅被清理得十分干净,脖颈刀口平整,能清晰地看出两人的五官轮廓,却刻意没有擦干脖颈的血迹。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平摊在地,犹如泥塑。

  宋之远瞳孔一缩。

  一颗人头,下巴上的痦子清晰可见,那狰狞的表情,还有睁得浑圆的双眼,昭示着死前那震惊与愤怒不甘。

  另一颗头颅站得很直,双眼半开,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宋之远。

  宋之远手心沁出了冷汗,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

  “拿走吧,宋尚书心领了。”

  李昀只瞥了一眼,便轻声吩咐道。

  宋之远干张了张嘴,看着那两颗头颅在他面前打开又合上,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那极淡的血腥气,明晃晃地暗示着南郊今夜那一场阴谋与厮杀,以自己失败而全面告终。

  他盯着大堂中心那一小摊黑色血迹,眼睛有些花了,头也跟着晕,视线便开始飘忽。

  忽得,借着昏黄如豆的灯光,他与李昀那清澈的双眼对上了。

  他仿佛以为自己昏了头,因为梁王殿下,竟朝他和善的笑了一下。

  “宋尚书?”

  李昀笑得温和,话语也轻柔,如春风一般拂过宋之远那结成了冰块的心湖。

  “啊?是。”

  宋之远神思恍惚,努力将散乱的视线凝在李昀身上。

  “宋尚书掌屯田事宜,对大庆朝臣公然占用兵耕地一事,有什么想法吗?”

  宋之远看着李昀唇边的笑容,冷汗如瀑。

  “大庆虽崇文,却也不可荒武。田地不仅是民生之本,也是军将立身之源。想来宋尚书也是如此想,只是手中政务繁忙,不能面面俱到罢了。”

  宋之远微微怔了一怔,从李昀的口风里窥探出一丝生机来。

  “宋尚书如此事必躬亲,实在太辛苦了。不如请廉侍郎从中协调一二?”

  宋之远吞了口唾沫,湿了湿发干的嗓子。

  “殿下是说,协调?”

  李昀笑了,那温和的笑容看着让人心惊,仿佛花团锦簇后的万丈深渊,一个不慎踏错便会粉身碎骨。

  “自然如此。兵部怎能缺了宋尚书?”

  宋之远心中纠结万千,许久没有开口,李昀便安静地等着,白玉无暇的修长手指搭在红木椅扶手上,以逸待劳,容色淡然。

  终于,宋之远在这令人绝望的窒息中率先败下阵来。

  “下官,一切以梁王殿下马首是瞻。”

  “老师曾言,宋尚书不仅学盖五湖,更是心宽似海,可为官者表率。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听得这意有所指的话,宋之远擦了擦额角的汗,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虽想要权钱,却也知道,保住官位,才有来日。

  “大庆有宋尚书这等能臣忠臣,实是我大庆之幸。”李昀将刚刚同廉成平草拟折子递到宋之远面前,用折扇轻轻推了推,温声道,“请宋尚书过目。”

  李昀从兵部出来时,日头已经很高了。

  他扶着门口的石狮子,被耀眼的日光晃了一下。

  “殿下,没事吧?”向文搀着李昀的手臂,低声问道。

  李昀捏着手中的折子,抿了抿唇。

  “今日,为何又罢了早朝?”

  跟在李昀身旁处理公务的长史司教授低声回禀道:“宫中传信,摄政王偶染风寒,不能早朝。”

  向武拽了拽向文的袖子,小声道:“你说,公子会去找摄政王吗?”

  向文摇了摇头。

  向武这两日第一次和向文达成共识,乐得摇头晃脑。

  李昀却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看着向文,轻声道:“阿文,我知道你已经准备好了帖子。”

  向文怔了一怔。

  “殿下是要...”

  “去裴王府。”

  李昀声音如常,只有攥紧的拳头出卖了他的心情。

  项岩当夜处理完南郊乱象,便守在裴醉身旁。

  裴醉偶尔从昏迷中醒转,项岩便捡几句关键的回禀。

  他哑声指点两句,撑不住这剧烈的痛楚,便又昏迷了过去。

  方宁哭得眼睛都疼。

  可他没有办法,渐轻不了那人的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苦海里浮沉。

  方宁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地上,边抽泣边翻着古籍医书,手不肯释卷。

  “还看?”

  方宁猛地抬眼,看见裴醉慢慢张开了眼睛,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乌黑的鬓发里面藏着冷汗,整个人像是水洗过的似的。

  “殿下,你醒了??”方宁扔了手里的古籍,轻轻挽起裴醉的中衣袖口,露出削瘦的手腕骨,轻轻按着那人的手腕脉搏,又害怕又担忧。

  “你脑子就是看书看坏的。”裴醉的嗓子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已经听不出平日的醇厚低沉。

  “我不看了,不看了。”方宁小心地将他的手臂塞进薄被下面,却摸到了湿漉漉的被褥,是被冷汗浸透的潮湿。

  “殿下...”

  方宁咬着嘴唇,跌坐在床边,抱着膝盖哽咽着。

  “哭什么?”裴醉疲惫地闭上了眼,四肢百骸又麻又疼,就像是枯萎的老树被万千白蚁啃咬一般,“今日这反噬...是因为酒?”

  “不全是。”方宁抽了抽鼻子,“酒气入体,与药性相冲,‘蓬莱’它便疯了。不过也是因为殿下身体虚弱,再加上今夜好像又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是么。”

  听得裴醉淡定的回应,方宁烦闷地挠了挠头,仔仔细细地号着脉,时而疑惑时而思索,又在本子上记着脉象,如此反复多次,裴醉缓缓抬了眼皮,问道:“做什么?”

  “以前,没人能扛下‘蓬莱’这么厉害的反噬。”方宁大着胆子说了实话,“所以,我觉得殿下不是人。”

  “...滚蛋。”

  方宁又听见了裴醉熟悉的骂人声,即使有气无力,却也心头一宽,眼泪没绷住,转身开始哗啦啦地淌,泪眼朦胧间,看着桌上那几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趴着四脚缩成一团。

  刽子手方大夫喃喃自语道:“放心,我不会在你们身上动刀子的。”

  裴醉瞥了他一眼。

  方宁抿了抿嘴,内疚道:“我努力不发疯。”

  裴醉撑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靠在床头半坐着。

  项岩扣了扣门,便带着扶宽进了殿。

  裴醉撑着额角,看着扶宽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狗熊爪子,淡淡笑了:“没出息。既然要说谎,怎么不说个大一点的官位?一个总旗就够吓唬人了?”

  “够了,够了。”扶宽汉子看见裴醉的憔悴病容,眼睛都红了,嘴却仍是一样的甜,“殿下门下当个要饭的也够出去吓唬人了。”

  裴醉边咳边笑。

  扶宽也跟着笑,只是眼底有些水色,不轻易看,看不出来。

  “既然话都放出去了,那你就去诏狱当差吧。”裴醉接过项岩手中的天威卫身份牌,方孔圆形的铁令牌上面画着一只振翅翱翔的大雁,“天威卫里也不是铁板一块,谁都想向里面安插人手。你要小心留神,若能拔出暗桩自然是好,如若不能,也不可轻信他人。”

  “是。”

  扶宽跃跃欲试,全然忘了自己的熊掌根本握不住令牌。

  项岩轻声笑了,与裴醉对视一眼,上前帮着左支右绌的扶宽将令牌收进了袖口。

  “去吧。”

  裴醉只说了几句话,便没了什么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抿着唇紧闭双眼,努力抵过这天旋地转的眩晕。

  方宁赶紧给他塞了一丸保心丹,又加塞了几丸大补的药。

  “殿下,睡吧,别再操心了,否则一会儿再发作...”

  项岩温和的笑容又碎了,手掰得咔咔响。

  方小军医的乌鸦嘴,干脆缝上好了。

  裴醉闷咳一声,血腥气浸得满嘴都是,不过好歹胸口阻塞的气顺了些。

  他勉强抬眼,朝着项岩道:“胡射和鲁正手中的虎符收回了吗?”

  项岩从腰间掏出三半冰凉的虎符,又掏出三块同样花纹材质的虎符,两两相合,表面看着严丝合缝,可若仔细看,那金戈虎纹有着细小的差别,并非全然匹配。

  “他们伪造虎符,今夜调兵抵抗之事,看来早有预谋。”

  “呵。”裴醉冷淡嗤笑,“知道本王没死成,又亲眼看到他手下的脑袋,宋之远那个胆小的,没吓出卒风,当场鼻歪眼斜?”

  项岩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回禀了。

  “...梁王殿下出手,保下了宋之远。”

  裴醉闻言,只慢慢地闭上了眼,许久没说话。

  项岩没敢多话。

  他知道将军对待梁王是不同的,这件事其中的是非对错并非他能置喙。

  “...明日,你亲自去帮着子奉料理三大营的事,拔出军中钉子,整顿军纪,清点人头,盘查账目。这些在赤凤营里你做惯了,都熟,有你跟着子奉身边照看,我放心。”

  “可大帅,你如今的身体...”

  “我在府里,没什么事,你去吧。”

  “...是。”

  “...你帮我个忙。”裴醉转向方宁,抿了抿唇,低声道,“今夜把府里的秋露白都收拾出来,让项叔明日一同带到南郊,送给明鸿。”

  方宁先是一怔,又是一喜:“殿下终于要戒酒了?!天呐,殿下终于想明白了!你这身体哪能喝酒啊,这...”

  裴醉沉默听着方宁的唠叨,半晌,低声道。

  “我岂敢以酒伤身耽误国事。”

  方宁听了这话,慢慢打住了长篇大论,闭上了嘴,心情着实有点复杂。

  方大夫一贯生气那人不遵医嘱,戒不了酒;可他今日真的戒了酒,方宁心里却还有点酸酸的。

  以前,忘归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可以舞刀,骑马,喝酒。

  现在,他心里难受了,还能做点什么呢?

  方宁想着想着,眼睛一点点又红了。

  他扑向裴醉的肩头,抱着那消瘦虚弱的人,忍不住要嚎啕大哭。

  可嘴巴刚张了一半,就被裴醉用手堵得严严实实。

  “吵。”

  门口传来敲门声。

  “殿下,梁王殿下在门口求见。”

  方宁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正要冲到门口将李昀请进来,却听到床上的人淡淡吩咐着。

  “请他回去。”

  “?!”

  方宁转头震惊地看着裴醉。

  “殿下?!”

  “别让本王说第二遍。”

  裴醉虚弱的声音带上了深沉和微怒,无人敢违抗。

  方宁眼睁睁地看着门口守卫回绝了梁王的名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生梁王殿下的气了?就因为梁王殿下今晚没让宋尚书鼻歪嘴斜??”

  方宁的脑回路一贯清奇。

  连裴醉都忍不住想要给他的脑壳上来一指头。

  “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

  “吵,闭嘴。”

  裴醉声音很低,又沉又哑。

  方宁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

  “你是怕梁王殿下心疼,想要瞒着他?”

  裴醉懒得说话,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殿下,你还能瞒多久?你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总有一日要被梁王殿下知道的。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区别?”

  裴醉缓缓闭上了眼,眉心的褶皱渐深。

  方宁还想要唠叨,却看见裴醉慢慢地攥着中衣,手掌朝着心口重重地按了下去,仿佛要将肋骨按穿似的用力。

  方宁暗道不好,立刻捏着裴醉的手腕脉象,心里一惊,带着哭腔喊他:“殿下...怎么...怎么又发作了...”

  莫非,他真的属乌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