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10章 漕运司

  米粮库房木门四敞大开,兵卒从库房里一趟趟地搬着米粮筐。

  码头本来能清晰地听见江水滔滔,只是现在都被这滚落地面的砂石混粮的粗糙声音盖了过去。

  陈琛撅着屁股,在一堆砂石里用剑拨弄着,像狗儿似的,这里嗅嗅,那边闻闻。

  “他娘的!”

  半晌,爆了一句惊天动地的粗口。

  守卫正努力捆着他们曾经的头儿,结结实实,挣不开的那种。

  陈琛两步上前,左右开弓给那通判两颊打得通红。

  怒气快把胸口撑破了,可他也知道,收拾小喽啰没用,于是他咬牙切齿地朝着兵卫道:“把他给我押到码头空仓库里,别让他死了!”

  陈琛派了十人守在这堆砂石前,自己则朝着堤岸隐蔽处跑去。

  他踩着沙子和细碎石头,拨开面前遮挡的垂柳,沿着地上的星点血迹找到了他的将军。

  陈琛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即使阵阵江风也吹不散。

  他抬眼,看见裴将军咬下中衣,撕成布条,狠狠一勒,将腹部那血肉模糊与焦黑火药一起勒了进去。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苍白着脸,替自己处理好伤口与狼狈,仿佛是极平常的事情。

  陈琛两步跪在他面前,哑着嗓子:“殿下,那些砂石里果然混了硫磺与硝石碎,数量不多,又分散着,弟兄们白天没看清楚。要是粮仓炸了,不止今日盖家送来的那些,还有江南八府这十日入库的粮,全都保不住了。”

  “堤坝呢?”裴醉抬眼,冷汗顺着下颌滴落。

  陈琛低声道:“末将已经派懂得堤坝构造的河工前去检查了,殿下稍等片刻。”

  “好。”裴醉低咳两声,眉心留下浅浅痕迹。

  “殿下,你能撑住吗?”

  陈琛手足无措地想给他擦汗,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裴醉抬眼问他:“有酒吗?”

  “有,有!”陈琛眼圈通红,转身便跑,到了粮仓库房门口,从守夜的官兵怀里掏出一只小酒壶。

  小官兵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他没喝,真没喝,就是揣着,怕自己酒瘾犯了。

  他抬眼,看见陈琛狠狠一巴掌打向自己的脑袋,正要跪地求饶,却听见陈总河恶狠狠地一句赞扬:“老子就喜欢酒鬼!”

  小官兵愣了愣。

  这是好事?

  “一会儿去领罚!”陈琛丢下一句话便跑。

  小官兵苦着脸:“是!”

  陈琛急疯了,一路狂奔,见裴醉已经穿好了衣袍,随意靠着杨柳树干,左膝支着,左臂搭在上面,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不出任何不适。

  “殿,殿下?”陈琛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哪是病秧子,这恢复能力也太快了。

  裴醉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淡淡一笑:“倒真能拿来。”

  “啊?啊!”

  陈琛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被裴醉夺走。

  “这是什么?汾酒?”裴醉昂头喝了一口,皱眉道,“掺水了,一点味道都没有。”

  陈琛只想挠头,挠到秃瓢。

  他疯了,还是殿下疯了,现在是讨论酒烈不烈,好不好喝的时候吗?!

  裴醉盖上酒塞,将手中的酒递给陈琛,笑道:“陈琛,若你来日为将,要记得,心驰奔雷,不改容色。”

  陈琛接过裴醉手中的酒,昂头喝了一口。

  他上前两步,胸中激荡。

  将军这是在教他。

  “是,末将明白了!”

  “坐吧。”裴醉闭上眼,忍着头疼欲裂。

  “是。”

  陈琛大着胆子,与传说中的赤凤营主将并肩坐在树下。

  两人相识才不过一日。

  可这般静坐不语,就像挚友,亦如同袍。

  “读过兵书吗?”

  裴醉嘶哑的嗓音随着秋风送到陈琛耳边。

  “读过。”

  陈琛赶紧点点头。

  “带过兵吗?”

  陈琛点点头:“在甘信水军,做到了参将,结果得罪了贾总兵,被塞到这里修河道。”

  “果然。”裴醉哑声笑道,“若我夺了关指挥使的权,你可敢带望台驻军?”

  陈琛表情僵住。

  他嘴唇抖得停不下来,两只爪子扒拉着裴醉的手臂,结结巴巴道:“殿...殿下,你是认真的吗?”

  “不敢?”裴醉笑着自问自答,“也是。领了驻军,就是我的人。到时我离开望台,你便没了倚靠。文林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不如督管河道省心方便,既然...”

  “殿下!”陈琛不蠢,知道这是激将,也不生气,只是抬袖子擦了擦眼角,“我敢,我敢。”

  “想好了?”裴醉懒懒一问。

  “不用想,这用屁股都知道该跟着殿下混啊!”陈琛正气凛然。

  两人正说着,远远跑来一个身着黑布衣袍的少年兵卒,灰头土脸的跑过来。

  陈琛立刻大步迈了出去,严肃道:“查出来了?”

  “禀,禀陈大人,那堤坝被水冲得太厉害了,就算是炸开的口子,现在也看不出来痕迹了。”

  陈琛咬牙切齿道:“该死的。”

  少年惶恐抬眼:“不过小的在堤坝旁边的柳树下面找到了点火药残渣,不知道...”

  “你叫什么?”陈琛一把薅住他的团领,像拎兔子一般把那少年拎了起来。

  “小的,小的叫毛有。”少年四脚扑腾,不知所措。

  “你怎么找到的?”

  “就...若是堤坝被炸,肯定有引线和来路,不可能是人站在堤坝下面直接炸,所以小的,小的就去远处的地方找了找。”

  “好小子!”陈琛笑道,“以后跟着哥哥学修河道,大有可为!”

  “带上这些,跟本王走。”裴醉从柳树后面缓缓走出来,眯着眼眸,勉强辨认出陈琛的身型,“驻军应该也已经到了。”

  “是。”

  陈琛奔向粮仓,把所有证据都抬了出来。

  裴醉抬眼,远处的城门烟火与夜色纠缠成一团,眼前仿佛罩了层水帘,一切都扭曲旋转着。

  他勉强走了两步,一口气没缓上来,眼前狠狠一黑,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主子!”

  玄初极快地奔向裴醉,将他扶在肩上,看清了他腹部的狰狞伤口。

  “你受伤了!”他硬着声音,“...你是不是又吃药了。”

  “嗯,没事。”裴醉撑着他的手臂,勉强站直,“等我处理完这些,我便不再吃那药了。”

  “三百遍了。”玄初从袖口中掏出一壶酒,塞进裴醉的手里,“秋露白。”

  裴醉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入口柔,却后劲十足,用酒气勉强吊着精神。

  “驻军来了?”

  “天初从梁王手里拿了信,文林王手下拿了私印,调驻军三百人来粮仓。被我拦了,在城门口。”玄初在他耳边低语。

  “他只调了三百人?”裴醉皱眉,“关指挥使呢?”

  “不知道,没看见。”玄初摇摇头。

  裴醉用指节抵着胸口的剧痛,血腥气上涌,歪头吐了一口血,止不住的低咳,呼吸不接,连眼眶都染上微红。

  “回...回城。”裴醉扶着玄初的肩,脸色煞白,“元晦有危险。”

  今夜的漕运司衙门格外喧闹,兵卒往来,护卫奔忙。

  李昀端坐在西暖阁前,静静地望着申行。两人风雨不动,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喧嚣与他们无关。

  街上一片兵荒马乱,铜铁坠地,稚子啼哭,老者求饶。

  这些嘈杂声又岂是漕运司衙门一堵朱墙能挡得住的。

  李昀抬眼:“申总督不过问?”

  “有谈知府理事,本王放心。”申行笑着捻须。

  一灰衣兵卒慌忙扑到申行面前:“禀总督,衙门门前有人大喊撒泼,说亲眼看见清纶教众藏入了漕运司衙门。”

  申行呷一口茶:“不必理会。”

  “可是谈知府派人前来搜查,小的...”

  申行将茶盏重重搁在木桌上。

  灰衣兵卒冷汗涔涔地跪地叩头,声音极响亮:“小的知错,小的这就把焦捕头赶回去。”

  李昀恍若未闻,只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

  申行瞥他一眼。

  “殿下真是好涵养。”

  “不敢当。”

  李昀亦客气回礼,只是掌心中的冷汗未消,汗水已经渗进了扇骨中。

  申行左手拢袖,右手捏毫,面前摊着一张压金密纹熟宣。

  “殿下,此时正有闲情。”申行缓缓递出一支湖笔,笑道,“不如致书承启一封,问候王阁老和陛下如何?”

  李昀抬眼,眼尾微微压着笑意,语气波澜不惊:“纸墨载不动本王心意,下笔亦难解陛下与太傅烦忧。”

  “是吗。”申行缓缓搁下笔,抬手呷了一口茶,把茶盏不轻不重的搁在案桌上,“倒是本王看轻了殿下。”

  不过须臾,一灰衣兵卒奔来,高声道:“总督,衙门失火了。”

  申行捻须笑道:“看来,这清纶教匪徒倒是真的进来了。”

  李昀缓缓抬眼,身形稳如山。

  “殿下不走?”申行抬手,笑意冷冷。

  “清纶教势力,十几年前便已经逐渐式微。”李昀冷冷道,“今夜望台这乱象,怎么可能是区区地匪作的乱?”

  “殿下这几年游历,确实是大有进益。”申行语气缓缓,“其实,殿下本可以稳坐承启明堂,不必理会这民生琐事。”

  “九霄起于累土,鸿蒙孕自尘泥。”李昀捏着折扇,一字一顿道,“王爷亦是受奉养之人,本不该忘了来处。”

  正说着,一伙蒙面匪徒几十余人便冲了进来。

  手中的弯刀被鲜血开刃,手中的弓箭也蓄势待发。

  门口的守卫恍若未觉,侍卫也目色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蒙面匪徒挽弓射向李昀的面门。

  混在蒙面匪徒中的地十一趁机从袖口里扔出两支铁蒺藜,将那把弓险险打歪。

  那支箭便擦着李昀的袖口,将那一袭青衫广袖撕扯得碎裂。

  匪徒没料到自己人中还混了叛徒,一半人引弓射向地十一,另一半人则提了刀,向内堂猛冲。

  地十一身体里养着匪气,本就是不要性命的胡搅蛮缠打法。

  “哥哥们,我先去死啦。”地十一朝着另外两人眨眨眼。

  地字组学的都是暗器,身形灵动,另外两人拦阻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就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眼前。

  他不闪不避,胸口的箭,一只只刺穿胸膛。

  可他仍是扑向了那锐利的钢刀。

  然后,他朝李昀望了最后一眼,笑得眉眼弯弯。

  胸口,一枚铜钱悄然坠地,混在兵刃破风声中,几不可闻。

  李昀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眸光发颤,眼底染上血红。

  至死,李昀也没见过他的脸。

  “大胆!”

  一声嘶哑低沉的吼声伴着沉重的铁尺从天而降,焦捕头脚步急急而行,将那为首的匪徒砸成了肉泥。

  身后的黑衣捕快亦如暗夜黑鸦,潮水一般涌进了平日从不敢轻易踏足的漕运司衙门内院。

  他们拼了命。

  只此一搏。

  漕运衙门的守门兵卒慌张地跑了进来,连滚带爬到申行面前,结结巴巴道:“禀,禀大人,谈知府亲自带人冲进衙门里,说要,说要拿清纶教匪徒。”

  申行看着一片狼藉与血肉模糊,还有那相互对峙的两方人马,远远的,谈征身着绯袍,腰配鸾带,胸口云雁补子被火光映得极清晰。

  他被一群捕快簇拥着,缓缓走向这拥挤的院落。

  “今日,唱戏的人倒是多。”

  申行缓缓坐回了圈椅,声音低沉含笑。

  李昀绷着的背也慢慢松了下来,冷道:“王爷,这是打算收手了?”

  “什么收手?本王不曾出手,何谈收手?”申行不紧不慢地抬手,呷了一口茶,“殿下说这话,本王怎么听不懂?”

  李昀捏着手中的折扇,身体因为愠怒而微微发颤。

  他缓缓走出西暖阁的门,从一摊肉泥中,勉强将那气息已绝的三个暗卫找了出来。

  他转头,对焦成低声道:“劳烦焦捕头,替他们...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