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8章 暗访

  陈琛动作最快。

  他熟练地掀了铜汤盆灭了火,然后抬手熄了门口的两盏灯笼,将木门紧紧扣上,匍匐着身子。

  窗外月光浅淡地滑进室内,映着几人凑在一起的身影。

  陈琛对着裴醉低声说:“殿下,你若要暗访,末将现在就带你走。梁王殿下也要一起吗?”

  裴醉攥着李昀的手,轻声在他耳边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元晦,你此时去,我不放心。”

  “我来拖住他。”李昀抿着唇,“忘归,你去吧,我知道你要查堤坝的事。我这边,你不必担心。”

  “不行。”裴醉一口拒绝,“我不能再看着你冒险。”

  “忘归,你不必事事替我挡。”李昀看着他的双眼,掷地有声,“我,也有自己要走的路。”

  裴醉与他四目相对。

  温良月色映一袭青衫,那人眉目温柔却坚定。

  君子有节,如竹潇潇。

  五年的江湖风雨,把李元晦那本就温文尔雅的眉眼打磨得更加温润沉着,却又平添了些锋芒与坚定。

  “好,为兄放你去。”裴醉哑声答应,只是五指缓缓收紧,攥得李昀手腕生疼。

  李昀将白皙修长的手搭在那人冰凉的手背上。

  “放心。”

  裴醉锐利的目光扫过焦成,压低嗓音道:“既然谈知府有意收回巡城兵马与手中权力,那便让本王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焦成眼神一凝,压着兴奋,粗着嗓子称‘是’。

  李昀被请上了轿,四周被身着普通皂衣的巡城衙卫簇拥着,由外城北郭的暗巷一路缓缓而行,由中城街巷到了府衙门口。

  上面方正的‘望台漕运司部’几个大字,压金底纹,在两盏宫灯的映衬下,显得肃穆而庄严。

  申行将地点选在了漕运司衙门,而非望台的文林王府,已经展示出了他的诚意。

  他并非要对自己出手,只是有利益要谈罢了。

  李昀缓缓呼出一口气,右手拿着一把精致折扇,轻轻撩起衣摆,在衙役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向后衙屋舍。

  漕运司坐北朝南,东西两院内各八个朱檐灰瓦矮阁。

  李昀被请到了西院的暖阁中,木门早已敞开,当中坐了一人,身着朱色公服,胡须花白,对着烛火仍在禀笔疾书。

  闻得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不染风霜,看不出将近五十的年纪。

  “殿下。”申行声音低缓,礼数却周全,笑着朝他拱手道,“怎么有空到望台来?”

  “昀并非特意前来叨扰。”李昀亦朝他回礼,“只是途径望台,漕运不通,只好在此暂住。”

  “殿下说哪里话。”申行摇摇头,“这三年来,老夫日日盼着殿下前来,为的就是祝贺殿下洗清肩上冤屈。”

  李昀垂了目光,轻笑道:“多谢王爷。”

  “快入座。”

  申行抬手,将他请入左边下首坐,自己也从居中案台前缓缓迈步出来,自然而然地坐到他对面的红木圈椅中。

  大庆,亲王和异姓王及其后代,受皇俸供养,而不必非要入仕做官。

  实为‘食禄不治事’。

  文林王申行是大庆异姓王中唯一一个受了祖辈荫萌,却仍能通过科举入仕,而一路凭借家室和学识坐到漕运总督之位的王爷。

  若没有收到文林世子申高阳的信函,李昀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位他尊敬多年的老王爷,竟然也会与江南清林官官相护勾结密谋。

  衙役跨刀前来,手中却是两盏茶。

  李昀缓缓接过茶盏,轻轻掀开盖子,随手刮着水珠,并不品茶。

  申行也没强求,他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又接着道:“殿下今日在码头露了身份,实在是太过冒险。望台常年有清纶教匪徒盘踞,殿下身边没人护着,若让贼人趁机绑架了殿下,又如何是好?”

  李昀面带羞惭,低声道:“是昀思虑不周了。只是水患之事,非同小可,昀一时情急,还望王爷见谅。”

  申行忙将李昀交叠的双手扶了起来,慈爱地笑道:“殿下自幼与小儿高阳相交甚好,实在是不必如此客气。”

  李昀抬眼,见申行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便也淡淡称‘是’,两人寒暄片刻,便又各自落座。

  “我听通判提了一句,说陈琛今日似乎得了殿下青眼。”申行笑着摇摇头,“陈琛也算我的左膀右臂,就是性子直了点,嘴快了些。若他有什么思虑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殿下多多海涵。”

  申行这话,便是拿今日码头,米粮混砂,淮源府运粮船的事来试探李昀,看他是否真的有心要下手管一管。

  李昀便也跟他绕着圈子,道:“陈总河官性格直爽,待人亲和,昀倒觉得他可堪大用。”

  “自然,自然。”这等小事,申行便给了他这个面子,“陈总河官连日修河堤,也算是功劳一件。本官日后定会将此功劳禀报工部,替他多筹谋些。”

  “王爷果真如传言一般,御下有方,待民如子。”李昀继续向前递了话头,温声笑道,“实乃望台百姓之福。”

  “哦?”申行身子微微向前倾,“王爷从哪里听到的传言?”

  “本王亲眼所见,还能有虚?”

  申行捻须,眼中蕴着精光:“殿下是指,今日码头事?”

  李昀慢慢展开折扇,扇面一副泼墨山水,他手腕微晃,扇送清风。

  “米粮中搀砂,实在是令人忧心。”李昀眉心微蹙,“此事倒真是棘手。”

  申行立刻便附和,义正言辞又痛心疾首道:“小小督运官也敢偷换米粮,私吞秋税,实在是胆大妄为!”

  李昀暗叹一口气。

  他果然还是要保下淮源府盖家。

  “来人!”

  申行气得胸口起伏,脸也涨得微红,抖着手,朝着门外静候的衙卫道:“把那个胆大妄为的督运官给本王押上来。”

  李昀一把拢了折扇,眉头紧蹙,抬手阻止道:“王爷,天色已晚,不如等明日再审也来得及。”

  申行手也不抖了,脸也不红了,气息慢慢喘匀,又将手搁到圈椅扶手处,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叹息:“此等黑心的督运官,殿下还要容情?”

  李昀淡笑:“并非如此。只是事情尚未查清,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审问。”

  “此事暂且不急,那,摄政王呢?”申行唇边笑意渐渐扩大。

  李昀捏着折扇的手一紧,容色不改,淡淡道:“摄政王?他不是在承启吗?”

  “是吗?”申行揉着圈椅扶手处的凤首,轻声道,“河安叱咤风云的裴总兵,赤凤营军帅,怎么可能没人认识呢?”

  李昀手猛地一紧,指节青白,险些将扇骨捏断。

  是邓卓。

  邓卓为了邓连,出卖了他的将军。

  “殿下,其实你该恨摄政王才对,怎么会想到要替他遮掩呢?”申行摇摇头,“李家难得有这般心思纯善的人,只是可惜,这世道,人善被人欺,好人难长命。”

  “文林王,你僭越了。”李昀声音渐凉。

  申行起身,缓缓行了一礼,然后缓缓坐下,含笑望着李昀。

  “摄政王罢朝,其实是到处暗访。莫非,裴王殿下以为我等外官真不知道?”

  “三年里,那些吃了亏的外官,怎么肯把打碎的牙往肚子里咽?”

  “望台堤坝损毁,漕运拥堵难行。”申行微笑,“他怎么可能看着北疆缺粮而无动于衷?”

  李昀掌心沁出冷汗。

  这是一场局。

  针对的不是他,是裴忘归。

  申行满意地看着李昀的双唇一寸寸褪去血色。

  “今日,盖无常的粮,殿下仔细检查了吗?”

  “那砂石,里面混着的是什么,殿下没注意?”

  “啊,也对。”申行理解地点点头,“毕竟,任谁都会只注意到那短缺的陈米旧粮,而不关心那堆石头里面还埋着什么吧。”

  “若要从外城去决堤口,一定会经过码头的仓库的。”申行笑道,“幸好殿下在场,否则按照陈琛那冲动的性子,恐怕直接便会将那些砂石丢入河道里。殿下,倒是亲手报了五年前的仇。”

  李昀猛地起身,脸色青白。

  “王爷何必与盖家为伍。”李昀压着话尾的颤抖,忍着脊背的凉意攀上额头,尽力平静地说道,“盖家日薄西山,帮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是啊。”申行赞同地点点头,“本王从未说过与盖家有来往,这一切,都是殿下的猜测,不是吗?”

  “粮仓被毁,王爷亦会担上治理不力的罪名。”李昀手掌也微微发颤。

  “本王养了这么多条狗,不是让他们只吃不干的。”申行微笑,“再说,若清纶教匪当真徒炸毁粮仓,是谈知府的事,与漕运总督又有何干系?”

  李昀猛地闭上双眼。

  不能慌。

  时间拖得太久,现在就算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拖住文林王,不能让那混账腾出手来对付忘归。

  李昀缓缓呼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除了眼尾的微红,再看不出任何情绪停留的痕迹。

  “王爷肯与我说这么多,是有所谋。”

  申行抬眼,第一次将笑意攀上略带皱纹的眼尾。

  “殿下,比五年前要成熟多了。”

  李昀声音嘶哑,语气波澜不惊:“还要多谢王爷指教。”

  申行缓缓起身,掸着身上的朱红公服褶皱,垂了眼,看着在圈椅上静坐的梁王李昀。

  “殿下五年前,因为反对取消商税而被盖家诬陷谋逆。”申行缓缓道,“可本王对清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感兴趣。”

  李昀缓缓抬眼:“本王以为,王爷会趁机把高功推上吏部尚书位置。”

  “这个用不着本王操心。”申行笑道,“本王只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

  李昀缓缓起身,淡淡道:“子昭天真烂漫,心思赤诚。三年未见,我便十分想念,更别提王爷了。”

  申行笑道:“殿下聪慧机敏。”

  李昀知道申行所求。

  文林王自成帝起,便掌汇同漕运总督之位。

  但此位置太过重要,油水颇丰,若以战场为例,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史为世鉴,文官虽不能以武征天下,却能以财、以权夺江山。

  成帝强硬地留下年幼的文林世子申高阳在承启,好吃好喝地娇养起来。说是供养,实则是圈禁,把申高阳当做质子罢了。

  申行不想离开望台这等风水宝地,而且,想要将申高阳接回来。

  申行打量着李昀沉静的侧脸,捻须笑道:“王首辅一贯站在殿下身侧,若他肯向陛下进言,想必此事极容易办成。”

  李昀藏起手掌的微微发颤。

  申行道:“殿下可以再想一会儿。只是,那粮仓,随时都会吞了裴王殿下的命。”

  李昀缓缓呼了一口气,抬眼,淡淡一笑:“此事,我无权做主。摄政王与陛下才是掌权之人,本王,只是一介闲散王爷罢了。”

  申行笑意僵在嘴角。

  “你...”

  “再说,摄政王的生死,与本王有何关系?”李昀缓缓掀了眼皮,声音冷淡自持,“正如王爷所说,本王,恨他入骨。”

  “很好。”申行眼中的笑意忽然冷了下来,“看来梁王殿下觉得,这漕运司衙门便是随意来往之地。”

  “王爷字字句句打机锋,从不袒露半字与清林的交易,想必是想明哲保身。”李昀笑意冷冷,“既然王爷是谨慎之人,连谋夺摄政王性命都不沾自己的手,何况这众目睽睽下?”

  李昀缓缓抬眼。

  “本王,就在坐这漕运司衙门里,谁敢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