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3章 梁王

  沙平海看见陈琛指甲里藏着的泥沙污垢,嫌恶地打开他的手,陈琛手中的泥沙便啷当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陈琛眼底逐渐浓厚的血红,有些轻蔑地挑眉笑了。

  原来这世道,还真有为国尽忠的傻子。

  “朝我发什么火?冤有头债有主,怎么,是本官将砂石混进米粮里的吗?”沙平海翻了个白眼,朝小吏怒道,“混账东西,还不把船上的督运官给本官叫下来?!”

  只消片刻,那面容憨厚的督运官快步躬身上前,忙不迭地鞠躬,惶恐道:“沙大人,出什么事了?”

  沙平海手指一勾,身后的小吏立刻懂事地搬上了圈椅。

  沙伯爷舒服地倒在圈椅中,腿高高翘着,唇角微弯:“你叫什么?”

  督运官肩上搭一条麻布白巾擦汗,嘴唇干裂起皮。他舔了舔下唇,有些不安地攥紧衣角:“下官邓连。”

  “嗯。”沙平海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等小卒的名字,心满意足地一挥手,“拿下。”

  邓连满脸呆怔地看着三个手拿铁尺的府吏,一人一尺,将自己重重砸在了地上。

  府吏极习惯地往邓连嘴中塞了团臭麻布,而小小督运官连还手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李昀眸色变冷。

  他游历三年,对这等手法太过熟悉。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无名火,心中思忖着该如何破局。

  陈琛可没有那么好的修养。

  他死死攥着腰间的铁剑,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沙总漕,这粮混泥沙,跟邓督运有何关系?”

  沙平海啧啧称奇。

  这人究竟是从哪个穷乡僻壤上来的?

  连最起码的手段都不懂?

  他倒是有点同情怜悯他这无脑武将同僚了。

  “陈总河官问得好。”沙平海心情颇好地起身,用纤长白皙的爪子替他掸了掸肩头被晒干的泥沙,“你我都知,督运军粮,乃是督运官职责所在。每年,漕运司要专门拨一大笔钱粮给督运官。”

  说着,还拱手遥拜望台东北的漕运司衙门,恭敬道:“漕运总督文林王爷,每每不吝银钱,丝毫不曾克扣。”

  这马屁,当面拍不算本事,要随时随地在人后宣扬顶头上司的仁德,才是做下属的精髓。

  沙平海边拜边凛然大义道:“陈总河,这钱粮既然都跑到督运官口袋里,出了事,他们还不担责任?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好事?”

  陈琛气得头发昏,伸手就要拔出身侧的玄铁直剑。

  忽得,从兵卒中猛地刺出一支钝头羽箭,破风飒飒,直直划过陈琛的手腕,留了深深一道红痕。

  他手一松,铁剑便啷当坠地。

  而那支羽箭虽然没有铁箭头,却依旧傲然钉在那厚重石板上,尾羽微颤,正好卡在沙平海两脚之间。

  沙平海浑身血液倒流入头顶,脸蓦地通红,抖着手,指着那支羽箭,结结巴巴道:“造,造反?!”

  陈琛捂着手腕红痕,神思终于回笼,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地拔起地上的羽箭,将其一掰为二,佯作怒道:“来人,有清纶教众造反,快保护沙大人回府衙!”

  清纶教?

  沙平海信了陈琛的话就有鬼了!

  清纶教明明是他在罩着的,怎么可能窝里反?!

  沙平海舌头还卡在上下颚之间动弹不得,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被陈琛带来的兵卒簇拥着,顺着人流回了漕运司衙门。

  裴醉从兵卒中极快地抽身出来,将腰间挂着的枫木弓丢进漕运河口,藏在码头两人高的木头柱子后,以拳抵唇,皱眉低咳,不一会儿便脸色煞白。

  “主子,你没事吧?”

  人流中忽得闪出一衣着普通的道袍客商,样貌不起眼,是丢进人群里再也寻不到的那般普通。

  “天初,梁王为何在此?”裴醉压着嗓子,声音愠怒,“他该走驿站,不该走漕运。”

  天初立刻便想跪地,可此时情形不允许,只好低声在他耳边回禀着:“梁王殿下坚持要走漕运,属下也不知道为何。但属下猜测,与水患有关。”

  裴醉眉心狠狠皱着,从瓷瓶中倒出一丸药,随手塞进嘴里。

  “主子,此药虽能暂时压制伤势,但毕竟多吃伤身。”天初没忍住,还是多嘴劝了一句。

  “回去吧。”裴醉脸色渐渐缓了回来,他从木柱后悄然打量着身姿如竹的李昀,低声道,“还是远远跟着他,不要让他察觉。”

  天初干张了张嘴,没回话。

  “他知道了?”裴醉抬手,按了按额角,无奈道,“哪一组暗卫?”

  天初有些羞惭:“所有。”

  “行了,不是你们的错。”裴醉失笑,“以他的聪慧,恐怕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说罢了。”

  天初见裴醉脸上逐渐有了血色,便也放心地没入人流,再次远远地跟在李昀的身侧。而裴醉也再次借着腰间假令牌藏入兵卒中,全神看着场中事。

  陈琛正要四处寻那邓督运,却发现沙平海临走前,还是记得将那人一起带走,绝不给陈琛留下任何营救的机会。

  “畜生不如。”陈琛狠狠啐了一口,转眼却看见一青衫布衣越过藩篱而来。

  运粮道与码头客船行人道中间隔着藩篱,只有一小小开口,还有兵卫守着,非有令牌不能入。

  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经过了刚才的事,陈琛倒是不敢冲动了。

  他耐着性子,朝那人拱手道:“尊下是?”

  李昀从袖口中缓缓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圆形玉珏,当中镂空雕了一个‘梁’字。

  陈琛怔了怔,索尽枯肠,忽得瞪大了双眼,立刻单膝跪地。

  “梁王殿下!”

  李昀轻轻托着他交叠的双手,轻声道:“不必多礼,此时应先将军粮之事处理好。若陈总河官需要,本王愿相助一二。”

  “求之不得!”

  陈琛虽莽撞耿直,却也不是蠢人。

  他得罪了沙平海,便可能一道将申总督一起得罪了。

  他虽奉了摄政王的密令,但却也不知真假。

  就算是真的,摄政王远在承启,等到他把信儿传过去,怕是骨灰都凉了。

  此时,这梁王主动送上来一只大腿给他抱着,陈琛自然是不肯松手。

  不管梁王出现在此时此地是何用意,陈琛已经别无选择了。

  沙平海带来的府吏见没了靠山,正想混在人群中逃回衙门,眼前却又蓦地银光闪过。

  一支银质匕首如白虹曳尾,猛地擦过他的脖颈。

  满脸麻子的小吏颤巍巍地抬手捂着脖颈,看见掌心有鲜血,心中惊惧交杂,立刻白眼一翻,身子向后重重一摔,倒地不起。

  陈琛两步上前,用脚狠狠踹着那狗仗人势的小吏,咬牙嘲讽道:“就这点胆子还敢在望台混?”

  小吏眼珠子转了转,发现自己没被割喉而死。

  他晕着头朝地上水坑照了照,发现只是留了一道浅浅血痕,顿时脸色红白交织。

  “蠢货,站起来,去,仓库带路。”陈琛扶着腰间铁剑,中气十足地朝着手下兵卒大吼,“来人,把刚才搬进仓库的那些粮都给本将拿出来!”

  李昀看着重重钉在地上的匕首,回想起刚才那只没有箭头的羽箭,眸光忽得一震,立刻回身,朝着匕首飞来的方向仔细寻找。

  五年前,那人打掉刽子手手中的砍刀时,也是一支羽箭没入刽子手腕骨,一支匕首钉入肩胛骨。

  然后一步步踏着雪泥,将自己从刑场中亲手抱了出来。

  “你果然来了望台。”

  李昀双唇微动,低声喃喃。

  船上共运了三千石米,陈琛没让他们入库,而是随意抽调了几筐。

  若说前头几筐中还有点陈米渣子,那么这中间压着的,就全是砂石,根本连米的影子都没有。

  陈琛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他一贯看不上江南清林那副钻进钱眼子的模样,但他以为,同为大庆之臣,应该不至于拿战事开玩笑。

  现在。

  呵。

  他恨不得宰了江南淮源盖家那群小人。

  混账东西。

  李昀将目光从那鸟兽四散的人群中收回来,朝陈琛低声道:“这批粮都不能用了。”

  陈琛从鼻子里冷冷一哼。

  “末将这就带人将这些‘粮’搬进空仓库,派士兵守着。我看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沙平海还敢不敢把黑的说成白的。”

  李昀摇摇头:“沙平海说得并不无道理。朝廷若要问责,也只会问到督运官的身上,与淮源知府盖无常无关。毕竟,是督运官允了他们将粮搬上漕船。”

  陈琛气得磨牙吮血:“混账!混账!”

  李昀轻声道:“此事,大抵是盖无常的报复。”

  陈琛一怔,忽得明白了过来。

  “殿下,你是说,摄政王两月前将盖顿下了诏狱的事?”

  李昀眸光落在陈琛袖口处漏了一角的‘裴’字令牌,顿了顿:“应是如此。”

  陈琛将此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摄政王将吏部尚书盖顿下狱,要挟淮源知府盖无常将拖欠的秋税送回承启,结果激怒了盖家,所以他们特意在运往北疆的军粮中添加了砂石?”陈琛‘呸’了一声,“是在砂石中加了米粮。”

  李昀失笑。

  这陈琛还真是直性子,难得赤子。

  陈琛骂完了,也痛快了,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昀。

  “殿下,末将,这个沙平海...”

  李昀目光投在那东倒西歪的砂石上:“陈总河官只要负责将河道修好,其他事情不必担心。”

  陈琛又一怔。

  梁王这是,要保他?

  李昀见陈琛脸上的呆怔,无奈温声笑了:“陈总河官不想继续修河道,莫非,想随本王回承启?”

  陈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殿下,末将去了承启,便是竖着进,躺着出了。末将没脑子,还是出力吧。”

  李昀实在是忍俊不禁,眼眸微弯,笑了。

  陈琛咽了口唾沫。

  他娘的。

  为什么梁王殿下竟然有点,好看?

  李昀没跟这个内心极度挣扎的小武官计较,他又将目光投向远处人头攒动的兵卒队伍,抿着唇,依旧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殿下先请入城休息片刻。末将先将船只调度和粮仓入库整理好,等晚些时候再请殿下吃席。”

  陈琛见李昀笑着点点头,长出一口气,立刻吆五喝六地,带着一群小兵上了漕船。

  向文向武双手扒着藩篱,四只小圆眼睛眼巴巴地追着李昀的身影,一刻都不敢放松。

  “向文,我们跟了个大人物。”向武擦擦唇边的口水,“我还以为,公子是犯了事的,出来逃难呢。”

  “阿武,没脑子就别说话。”向文嗓子也发干,“公子这几年去的府衙多了,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

  “妈呀,那我以后,岂不是有吃不完的肘子?”向武口水垂涎三千丈,“公子,向武这辈子都要跟着你。”

  向文揪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能不能别再给公子丢人了?当年公子把我们从马棚里救出来,你报恩了吗?就想着吃。”

  远处忽得一阵喧闹声,是一群百人灰衣兵卒将整个码头围了起来。

  陈琛擦了一把汗,烦躁地看着那为首的漕运司通判,压着火,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瘦高通判拿出文林王兼漕运总督申行的腰牌,面无表情道:“奉申总督之命,缉拿清纶教匪徒。”

  陈琛当时就想骂娘。

  哪来的清纶教匪徒?

  狐假虎威的混账东西,一个小小六品官,借着总督的官威,竟然对他一个正三品武将吆五喝六。

  瘦高通判没等陈琛说话,指着陈琛身后的河工和兵卒,冷声道:“将腰间的令牌都拿出来,根据案籍,一个一个走。”

  李昀忽得扯过陈琛的袖口,将‘裴’字令牌藏了起来。

  陈琛没想到文弱书生的动作可以如此利落。

  李昀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再次失态归结于连日来的晕船。

  “摄政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