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2章 漕运

  大庆漕运分三线,西、中、东。

  而汇同漕运是东线中最重要的一支,连接江南八府与承启的货运与水路中转。

  北疆与岭东战事,几乎都靠着这条漕运南粮北调。

  然而汇同漕运临黄河而建,因此水患频发,雨季决口,而旱季水位难过运船吃水线。地势又是北高南低,蓄水走船也困难。

  每年户部要花二三百万两白银修葺崩毁或淤堵的河道,却仍是收效甚微。

  初秋日头依旧毒辣,河堤旁的垂柳都晒得打了蔫,坐落在运河旁的青楼楚馆也没了娇媚高歌。

  忽得,静悄悄的运河中心远远响起一阵急促的鼓点声,先是如小雨纷纷,后似暴雨倾盆,万珠齐坠玉盘,轰隆作响。

  本是排队要进闸门的两层柳青色客船,闻得这阵激越的鼓声,立刻将船摇向岸侧。

  “漕船来了!”客船上不知谁先喊了出声,不出一会儿,甲板上便站满了人。

  运粮的军船,漕船,与载人过水路的客船不同。

  军船纵十五丈,高亦约近十丈,共有桅杆五只,上扬五彩旌旗。

  船分两层,底层甲板有几十名船工呼哧呼哧地摇着撸。

  一盘领青衫书生,眉眼温达,身形消瘦,独自站在客船船头甲板处,凝神看着遮天蔽日的运粮船队自身后缓缓而行。

  “公子!”

  一个身形矮小的小书童,身着湖蓝色布袍,急匆匆地跑向李昀身侧,替他披了件竹青纹鹤氅。

  “公子,怎么一个人出来吹风?”

  向文有些担忧地看着李昀苍白的脸色,想起前几日自家公子吐得起不来身的模样,心尖就一阵阵揪着疼。

  “我没事。”

  李昀声音清越,如风过竹阵,柔中带韧。

  他双手拢着氅衣,藏起了一阵寒战。

  “公子,你千万别勉强啊。”向文有些忧心。

  三年前,他和向武刚被公子救下来时,公子几乎每日都在生病。

  有一次,他不小心看到了公子脚踝处的累累伤痕,险些叫出了声。

  那是受了什么样的刑,才能留下那般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疤?

  李昀转身,看见向文小眉头几乎都要连成了一条直线,不由得哑然失笑。

  “别担心了。”李昀抬手轻拍向文的背,“我身体早已好多了。”

  由于水患频发,能让漕船停靠的码头已经少了许多,因此每日放船入漕运的量都是订好了的。

  漕船过处,客船需让路。

  而基本上,所有漕船都在午时前入了闸口,午后寅时才陆续让客船靠岸。

  但,现在寅时已经过半,谁也不知为何今日忽然多了这十来艘运粮的漕船。

  客船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船迟迟未开,甲板上的喧闹声也渐渐响了起来,七嘴八舌的,犹如闹事开集。

  “你听说了吧,摄政王又罢了早朝。”

  李昀眸光微动,手中折扇轻摇,面上容色不改,可心思早已飞到了那引起话头的人身上。

  “这可是承启大事,你一个小小白衣怎么知道的?”

  “我哥哥是兵部驾部司掌固!”

  李昀将视线缓缓投向那得意洋洋的公子身上。

  那人身着一身团领黛色长衫,鼻尖眼长,身形虚胖,显然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他手中也摇着折扇,扇面是徐大家的临江仙,笔触细腻,深浅得宜,是真迹。一扇,至少五百两银子。

  李昀眸光微垂。

  兵部,倒是油水颇丰。

  区区一介掌驿站的掌固,便能养得起这般挥金如土的败家兄弟。

  只听得那人笑盈盈地继续说:“全承启都知道,摄政王纵情声色,又酗酒导致身体虚弱,罢朝是常有的事。”

  “不,不可能。”一个老头子颤巍巍地扶着船桅杆,声音沧桑道,“裴大帅算无遗策,百战百胜,怎么可能身体虚弱?”

  “那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老头不懂就别说话。”那公子哥白了他一眼,“前几日,我从衙门买了邸报才知道,北疆的战事胶着,多亏了林副总兵神机妙算,大败兰泞敌军。河安没裴总兵,也一样能打胜仗。”

  老头儿还想说什么,却被那公子身边的小厮不耐烦地推了一把。

  那老人一下子没站稳,摔了拐杖便扑在了地上,随着客船水波一上一下地摇晃,挣扎了几下,就是没能站起来。

  李昀合上手中的折扇,悄然走到老者的身边,将那瘸了一条腿的老人扶了起来。

  那公子哥没理会这等微末细节,继续吐沫横飞:“我说到哪了?对,大败敌军。但漕运不好走啊,军粮运不过去。摄政王选择在此时罢朝,肯定是不想管了。他一贯如此。不管是北疆战事吃急的时候,还是流民暴动的时候。大庆啊,就要毁在这等尸位素餐的官员手里。”

  李昀扶着老者,从那层层人群中走了出来。

  “老人家,没事吧?”他温声问道。

  “没事,没事。”老人家擦了一把汗,拄着拐杖,唉声叹气道,“老了,确实是不知道现在大庆是什么样了。”

  “老人家一个人?”

  “啊,不是。”老者怔了怔,“小老儿是要去探望儿子。”

  说起自己的儿子,老者笑得皱纹爬上眼尾,没有方才的狼狈,只有欣慰与淡淡的担忧,抬手擦了一把汗,姜黄色短褐的宽松袖口滑了下来。

  李昀视线缓缓垂在那垂暮老者的干瘦手臂上,看清了藏在袖中的斑驳浅淡火药炸痕,忽得转了话头:“世人遵裴王为摄政王,也有人称其军职总兵。老人家却称摄政王为军帅,莫非,曾在河安从军?老人家,是军户?”

  那老者被说中拼死藏起的过往,大惊,藏起手臂上的层层伤疤,推了一把李昀的肩,一瘸一拐地想要逃走。

  李昀没去追,看着踉跄逃走的老者,眸光微敛。

  向武短褐马褂,五短身材,本来在旁边专心啃桃子,见李昀被推搡,小圆眼睛一瞪,两步上前,小心扶着李昀的肩膀,左看右看,惊慌道:“公子,你有没有受伤?”

  李昀摇摇头,轻道:“没事。”

  祖上军户,世代军户,非死不得出。

  只有残疾、死亡,才能逃脱世袭军户的锁链。

  大庆几十万军户,死得死,逃得逃,现在也只有几万了。

  军户出走逃亡,兵卒不足,守疆也变得困难起来。

  李昀想起战事,便不由得想起那身披火红披风,铠甲铮亮的少年将军,得胜回承启时,那挽弓提刀策烈马的笑眼风流。

  五年未见,山高水长,不够斩断年少妄念,亦磨不去心上对那人的怨。

  他呼吸变得急促,日光映得他有些眩晕。

  “公子?”

  李昀被一声呼唤叫醒,他掌心浅浅冒了一层细密冷汗,他攥紧拳,将那怨怼,不甘,还有那本就不该有的妄想都藏了起来。

  他失态了。

  客船终于缓缓而行,经过重铁高闸,途径码头停留的几艘运粮军船,缓缓在边角淤沙地靠了岸。

  向文向武左右扶着李昀下船,而他刚踏上陆地,那脚下摆荡虚空的感觉立刻消散无形。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码头上高悬的‘望台’二字,历经百年,已经涤满风霜,边角残缺。

  这是太祖游历此地亲笔所题,字体里仍有以武定山河的傲然雄壮,气吞九霄。

  “主子,先去客栈休息?”向文替李昀擦了擦额角的汗。

  “不急。”李昀看着那高大的运粮船,忽得皱了皱眉,“我们去那边看看。”

  漕船开闸验粮,船工将米粮一筐筐移至仓库中。

  一绯衣总漕官坐在圈椅上,头顶架着遮阳棚,手中拿着一茶盏,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品茗赏景。

  满脸麻子的小吏鞍前马后地跑,谄媚地点头哈腰:“禀沙大人,今日的过江盘费已经收齐了。这批船是来自淮源府的漕船,听说上面催秋税催得急,便加塞进来。这是孝敬您的茶水钱。”

  小吏当然没有蠢到当众拿出几张银票来甩,不过就算当真众目睽睽之下收了银票,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沙平海受了荫萌,担着丰华伯的名头,又凭借这个关系攀上了汇同漕运总督、文林王申行的大腿,自然是风光无限,又不必想着担责任。

  沙平海接过小吏手中捧着的红木匣子,用指尖拨开匣口,捏了捏银票厚度,拿腔捏调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让验粮的官员停了手:“行了,放吧。”

  漕船自州府入转运港仓库都要验粮,免得其中混入了什么火药兵刃,或者是私粮混入军粮,妄图借军粮船的便利,方便运输。

  但,有钱,能买一切。

  “等等!”一人灰头土脸地纵马而来,身上的绯色官服浸了水土,脏兮兮又皱巴巴的,狼狈地挂在身上。

  “呦,这不是陈总河官吗?”沙平海掩唇嘲笑,“怎么,不修河堤了,要过来一起品茶吗?”

  “沙总漕官,不能直接放行。”陈琛擦了一把汗,急得脸色发白,“这不合规矩。”

  “陈总河官跟本官讲规矩?”沙平海侃侃而谈,文官本色尽显无遗,“申总督授我催运之权,将收粮、验粮、放粮之权全权交给我,而陈总河官督管河道,似乎不该插手我这里的事宜吧?”

  总漕司粮,总河司河。

  司粮者油水颇丰,又清闲,自然是文官来担任;

  司河者就是苦工劳力,每日与浑身发臭的河工走卒为伍,只能落到武将身上。

  文武两院,互不对付。

  陈琛吵架吵不过沙平海,便带人拦了搬粮入库的船工,一脚踹翻了一筐封口的粮。

  沙平海从圈椅上猛地站起,脸色青白交加,显然是没想到一介武夫敢这般落了自己的面子。

  他抖着手,怒道:“陈琛,你想干什么?”

  陈琛早就看不惯沙平海平日作威作福的样子,借着这一脚,狠狠出了一口气。

  只是刚踹完,心里便有些后悔。

  他凭军功爬上这望台漕运总河官,屁股还没坐热乎,这么冲动,会不会直接被沙平海那个小人告到申总督那里,把自己给革职了?

  他下意识往后看,后面跟着自己带的一群河工和兵卒,在其中找着那面容清凛的青年。

  他怎么就相信,这是摄政王派来的人呢?

  令牌能造假,手谕也不是不能仿。

  大意了。

  那混在兵卒中的皂衫青年低头咳嗽两声,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军粮上,凤眸微眯,神色冷冽。他握紧腰间的雁翎刀,指节泛着青白。

  陈琛也回头,看见那混着砂石的陈粮旧米,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娘的,淮源府真他娘的敢!

  陈琛上前抓了一把混着砂石瓦砾的粮,一步步走到沙平海面前,高声怒道:“你今日若放行,你告诉我,运到北疆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将士吃沙子,你他娘的以为他们是鸡吗?!”

  向武噗嗤一声笑出来,下一刻便捂着嘴,笑得颤抖。

  那青年的目光朝笑声来处淡淡一瞥,瞳孔忽得震颤,抿着唇,极力压着咳嗽声,脸色又白了两分。

  元晦怎么会在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