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缚春腰>第25章

  一瞬间, 衔青哑口无言。

  秦如眉笑笑,“好了,我只是说说, 你别放在心上。你就当我胡说好了,他的事情,我不想多管。”

  衔青沉默。

  她问道,“他今晚会来吗?”

  衔青陷入踌躇, “侯爷这几日忙碌,恐怕……”

  他欲言又止, 意思已然不言而明。

  按照惯例,付玉宵今日是不来的。

  可她却希望他来。

  她有事和他说。

  秦如眉握紧了手中草环,轻声道,“能不能劳烦你……同他说一声,今日我想见他。”

  衔青陡然一愣。这么久以来,秦姑娘是头一次主动要见侯爷。他敛去心中异样, 点点头,随即起身告退离开。

  今晚, 秦如眉沐浴完, 换了身云雾流华的褙子,坐在梳妆镜前绞头发。

  婢女站在她身后,看了眼外面即将要落下的夕阳, 疑惑道,“姑娘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沐浴。”

  往日秦如眉一般都是等夜里掌了灯才进湢室沐浴,等头发差不多晾干, 夜深了, 侯爷才会回来就寝。

  虽然一般洗了也是白洗,后半夜, 侯爷还会抱姑娘再洗一次。

  秦如眉不答,歪了歪头,看着镜中安静得有些陌生的女子,在夕阳余晖照耀下,鹅蛋脸白皙秀美。

  “你觉得我好看吗?”

  婢女不敢抬头,“姑娘自是极美的。”

  秦如眉没说什么,用篦子梳完头发,起身走到门边,在门槛旁坐下,拿起早上还没编完的草环继续编。

  婢女跟过来,好奇道,“姑娘这是在编什么。”

  “草环。你知道有一个词叫结草衔环吗?”她想了想,“我这个人孑然一身,穷惯了,没什么东西能送得出手,也就能编些小玩意,有些东西揣在身上,之后若要送人,不至于什么都拿不出手,好吧……虽然这个也可能拿不太出手。”

  她尴尬笑笑,继续编。

  婢女见她单薄的身形坐在门槛边,好似下一刻就会随风散去,忍不住道,“姑娘,地上冷,进屋坐吧。”

  她摇头,低着的侧脸带着执拗。

  婢女知道秦姑娘不爱金银玉器,侯爷偶尔让人送来的首饰她一眼都没看过,怎么送来的,就怎么放着。

  倒是对家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很感兴趣,侯爷书房里一只纸雕幼虎就被她不小心摸掉了尾巴,那时候侯爷正好回来,看见她手里一根老虎尾巴,当即黑了脸,秦姑娘就只尴尬地笑,说还好这只老虎没毛,不然可能容易秃顶。

  ——她胆子大,老虎头上拔毛这种事干得多了。

  后来那天晚上,侯爷很晚才抱着秦姑娘出来,沐浴的时候,侯爷被她狠狠多踹了几脚。

  ……

  身体猝然一轻,秦如眉惊呼一声,额头撞入男人结实冷硬的胸膛。

  抬起头,却望见男人冰冷讥讽的神情,“穿这么单薄,坐在地上吹风?秦如眉,看来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婢女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

  她愣了片刻,轻声道,“付玉宵……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这段时间,付玉宵当日若会来,都有人提前通知她,今日早上她求衔青转告付玉宵,希望他今日来,可到傍晚的时候都没有人来通知她,她还以为今晚他不会来了。

  付玉宵抱着她迈进门,他虽没有说话,冷硬的神色却在听出她话里惊喜时,缓和了许多。

  秦如眉蜷曲的睫微敛,忽然吃吃笑起来,“这是不是说明在你心里,我还是比江听音重要的?”

  付玉宵皱眉,对上怀中女子平静不起波澜的眼睛——她分明在笑,眉眼弧度婉丽,眼里却没有情绪。

  他心中渐沉,握着她的手猛地重了,“你什么意思。”

  “江听音这段时间不是也住在麟园吗?前几日她来找我,说她日日都能见到你,问我……有没有话要和你说,她可以替我转达。”

  这是变相在和她说,她可以日日见到付玉宵,她却不可以。虽然当时江听音神态平静,仿佛只是告诉她这件事,她却从中听出了她的自得。

  付玉宵沉眸不语,片刻后道,“我有事务上的事情,需要她在场。”

  这句话是在解释,为何江听音日日能见到他。

  顿了顿,他看了她一眼,特地补充:“不止我和她,还有很多人也在。”

  她却不屑,轻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要是你日日和她单独待着,来我这儿却换了副说辞,我也不知道。”

  付玉宵见她油盐不进,怒了,“秦如眉。”

  她只感觉他握着自己的力道猛地加重,忍不住惊呼,“干什么,很痛啊。”

  他漆黑如墨的眼紧紧攫着她,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从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

  他就是要让她痛,这样她才会记住他。

  她蹙眉道,“沈昼,你这个疯子。”

  “嗯。”

  她在骂他,他却应得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句夸赞。

  她不爱点灯,屋里一向是暗的,唯一那一盏莲花座瓷灯,她也没点。

  昏暗中,他抱着她往床榻走去。

  帷帐被他扯下,他将她压进被褥。

  忽而嗅到她身上的木樨香,“你今日特地熏香了?”

  从前她身上虽有香味,却很淡,丝丝缕缕勾缠在鼻尖,甜丝丝的,今日却很浓烈。

  她却宛然一笑,勾着他的脖颈,“那你觉得江听音身上的味道好闻,还是我身上的味道好闻?”

  前几日江听音来的时候,她闻到她衣裳也染了香,不过不是乡野生长的木樨香,而是清幽淡雅的晚香玉。

  他听出她的挑衅,呼吸一顿,语调染了愠怒,“秦如眉,你故意的?”

  他又没碰过江听音,他怎么知道江听音身上什么味道。她今日有些不对劲,似乎一直在用江听音刺他。

  “你回答我呀。”

  他撞入她弯弯含笑的眼,忍不住屏住呼吸。她的眼睛仿佛汪了一湖春水,冷漠的时候拒人千里之外,妩媚时眼角眉梢的风情却宛如勾魂弯刀,足能收缴人的性命。

  他竟如同一个面对爱人青涩至极的毛头小子,沉重了呼吸。

  那种勾缠在鼻尖的香味,愈发浓烈,他再压抑不住,俯身想要亲吻她。

  却没想到她毫不留情,一巴掌把他推开,“不说就不许亲我。”

  他僵在原地,看着她嫣然含笑的模样,一瞬间竟舍不得移开视线,紧紧看着她。下腹硬生生憋了一团火,他按捺着,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

  终于,濒临防线崩塌的前一刻,他低哑着声道,“我不知道她身上什么味道,我只喜欢你。”

  话才落下,他扯开她的手,倾身而下,彻底攫取她的呼吸。

  秦如眉蜷缩在他的怀里,忍着他的粗暴,脖颈香汗淋漓。

  “沈昼……”她道。

  他含糊地应,呼吸沉重。

  “我想出门。”

  听见她轻轻的声音,他的动作遽然停顿,情浓到混乱的神智逐渐回归,看向了她。

  他眼底神色被冷漠取代。

  “你要见付容愿?”

  她蹙眉,敛了眸遮去心中所想,“不是,我只是想出门,太闷了。”又埋怨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关了我多久?”

  她嗔恼的神态,绵软娇柔的模样,竟和从前一模一样。

  付玉宵此刻竟舍不得将视线移开分毫,定定注视着她。

  “好,我答应你。”

  片刻,他抚上她的脸,“但你必须先和我去付家,参加付容愿和魏苏的订亲宴。”

  秦如眉身体一僵,看着他了然嘲讽的神色,浑身血液一凉,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须臾,她用力别开头,低声道,“我已经和容愿没关系了。”他何苦还要让她亲眼看付容愿定亲。

  他这人太狠。

  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将所有退路封死,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留余地。

  “你去吗?”

  他微笑着,却无声逼迫着她,不让她躲避视线。

  她咬牙,“去。”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只有答应他的要求,她才能出门。

  秦如眉心中恼恨,却又想起什么,纤细手臂绕过他的脖颈,无害地笑起来,“那我到时候要是看着他们恩爱,难受得哭了,你可别生气。”

  似没想到她反将一军,付玉宵神色陡然沉下,捏住她的脸,“你敢。”

  “是你要带我去的,若我哭了,你也不能怪我。”

  他盯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呼吸沉重了些,但很快却又消弭于无形。

  没关系。

  她若要哭,那便让她哭,他要她亲眼看见付容愿成亲,让她真真切切知道,她除了留在他的身边,无处可去。

  他心中却涌起滔天的愤怒,许是因为她方才的话。

  动作不由猛了。

  秦如眉吃痛,抬手就要挠他,他却比她更快握住她的手,看见她纤细指尖有细密的伤痕,“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他什么都没让她做,就养着她,她也被他养得莹润饱满,手上薄茧子也淡了,没想到她自己还会想方设法弄伤自己。

  秦如眉声音里还有迷蒙的娇媚,语气却淡漠,“编草环编的。”

  他冷笑,“编草环?编来做什么,我又不是养不起你,需要你做这些活卖了换钱。”

  她抽回手,“因为我闲着没事做,可以吗?你整日关着我,难道还不让我做点玩意?”

  “牙尖嘴利。”

  他的手在她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揉按,“麟园有藏室,你可以去那里挑东西。”

  麟园有一间专门放置各种珍稀玩意的暗室,里面都是这两年各种官员阿谀讨好淮世侯送的宝贝,有的精巧绝伦,有的价值连城,还有的市面上压根未流通,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她被他按得浑身颤抖,被迫迎合他。却极力扯出一丝清明,赌气似的摇头,“不要。”

  她才不喜欢那些。

  他沉了语气,缓缓道,“那你要什么?”

  她到底要什么?

  到底要他怎样做,她才能安安份份留在他身边,不会整日想一出是一出。

  这段时间,他虽看似隔两三日才会来同她共寝,可实际上,他日日都来,除去和她共寝的日子,其他时候他都挑夜深的时候来,那时她已然睡熟了,他便只站在门外看她,近乎偏执的。

  他没说出口,可其实他想她想得发疯。

  可是他又不想表示出自己对她的在意,也卑劣地想要让她对自己若即若离,所以,他刻意每隔几日才来见她。

  每次见她,是对他的奖赏。每次离开麟园,对上那些满腹阴谋诡计,张口闭口谎话的官员,他心底都忍不住厌恶,却只能维持着客气,和那些人打交道。

  这十几年来,他已经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但那还不够……要想扳倒太子,他必须沉下心,一步一步筹谋。

  只有这样,日后,当他真正站到阳光下,正面对峙太子的时候,才会多一些得胜的把握。

  他曾经被击败过一次。

  因为他那时还很小,力量薄弱。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孩子。

  终有一日,他要拿回一切属于他的东西。

  包括她。

  既然他活着回来,找到了她,那他就再也不可能放开她,他要把她绑在身边,即便百年以后她死去,他也必定要让她和他同葬坟寝。

  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成了这世间一缕魂,也必定要穷尽一切将她找到,再把她牢牢锁在他身边。任何敢觊觎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

  耳边,女子似有些力竭地喘/息,声音迷蒙似春水。

  “我想要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回答,吃吃笑起来,“我不告诉你。”

  他望见她陡然狡黠的笑,愤怒的同时,心脏没来由一颤,定定看她许久。想要独占这一刻的美好,可却又想到——她这般娇媚的模样,不止他看见过,兴许从前还有别的男人见过。别的男人也许也曾与她这般亲近……

  念及此,他心中悄然滋生的妒忌、愤怒、还有见不得光的阴戾,便再也无法控制,愈发狠了力道,在她的哭吟声中,同她一起呼吸交缠。

  *

  付家二公子六月初办婚礼,七月初却又订亲,这种事情传开,本该人人唾弃,可兆州百姓却都喜笑颜开,因为这次付家阔绰地包下酒楼,准备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来吃席的人无需送礼,无需给份子钱,只要人到场,情就算到了,就能进来吃酒。

  还有一个原因——魏家的风评极好。

  魏氏是个很奇怪的家族,家主魏惕此人,年少时孤身上京,没有家族倚靠,竟顺风顺水一路做到鸿胪寺丞,此后平步青云。

  有传闻,魏惕此人来自陪都平栾,而当年开国大将军魏岱年老后,隐退之地正是平栾,魏惕又与魏岱大将军同姓,有人便猜测,魏惕兴许是开国将军魏岱之子。

  魏惕在京城、平栾、兆州三处各有府邸,但兆州地理偏南,气候风水养人,魏惕便将一儿一女养在兆州。

  他的女儿魏苏,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

  这么来说,魏家和付家门当户对。

  今日天凉,秦如眉走出麟园,只觉迎面的风沁人。

  她朝四周看去,竟看愣了。她是第一次看见麟园之外的模样,青山碧水,风景秀丽,她原还纳闷,为何麟园如此清静,原来地址位置在郊外。

  付玉宵的马车在不远处,她正要迈步过去,忽而,一道身影竟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扑通跪下。

  她看清面前的人,愣住,“禾谷……”

  禾谷仰头看着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姑娘,我终于见到您了。”

  “起来说话,是付玉宵让你来的吗?”她抿唇,终于又道,“这段时间,你在付家……还好吗?”

  还好吗?

  也许她问的不仅是禾谷,还有付家的其他人。

  禾谷跪行到她身前,抖着手,轻拉住她的褙子,痛哭起来,“好,都好,老夫人身子康健,二公子……也好。姑娘,那日禾谷做错了事,闯了大祸……禾谷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秦如眉轻声道,“起来。”

  禾谷被她搀起,抹了把眼泪,“姑娘,侯爷让我回来伺候您,以后禾谷都跟着您,不走了。”

  秦如眉愣住。

  付玉宵居然让禾谷回她身边?

  她心绪复杂,朝远处望了眼,衔青站在马车旁,注视着她。

  她看不见付玉宵。

  禾谷心疼地取出面纱给她戴上,“姑娘,今日您要去二公子的……人多口杂,这个戴上为好。”是保护其他人,也是保护她自己。

  毕竟,她和付容愿大婚当日曾摘下盖头,很多人都见过她的容貌。

  一个逃婚的新娘子,本就不该再回来。

  她却要去人家的定亲宴上,给人家添堵。

  秦如眉面纱下的面庞浮出自嘲一笑,道,“好。”

  不知多了多久,当喧闹的人声涌入耳畔,秦如眉被付玉宵搂腰揽进怀里。

  她轻纱覆面,衣着明艳却不落俗,在外人看来,只是付玉宵一个不知名的妾室。

  在门口迎客的袁叔却认得她,看见她,袁叔苍老的眼睛瞪大,却在接触到付玉宵一扫而来的目光时一震,忙低头道:“侯、侯爷,姑娘请进。”

  秦如眉闭了闭眼睛,别开头,面纱有一点濡湿。

  进了门,身后男人的嗓音隔着胸膛传来,“还没见到人,这就难过了?”

  他讥嘲,“那更难过的还在后头。”

  她不理他。

  厅堂里围了很多人,热闹非凡,走到天井时,隔着遥遥一段距离,在熟悉的厅堂中,秦如眉终于看见了付容愿。

  他依旧一身青衫落拓不羁,谈笑间温文尔雅,应对众人恭维,适当回以微笑。他身边却站着一个姑娘,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只是此时,她被众人打趣得脸颊微红,直往付容愿身后躲。

  “淮世侯来了。”不知道谁说了句。

  厅堂里的声音顷刻消弭,大家止了话头,朝他们看来。

  付容愿隐约感觉到什么,身子一僵,动作缓慢地转头,朝他们看来。

  他看见付玉宵时,微微愣了下,下一刻,望见他怀中的人,他眸光一震,笑容竟顷刻间消失无影。沉默下来。

  “大哥……”他几乎艰难地找回自己声音。

  付玉宵颔首,微微一笑,“新婚美满。”

  付容愿怔怔望着他怀中的女人,张口,“……多谢大哥。”

  付玉宵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在付容愿声音响起那一刻,紊乱了。他心中愈发不悦,隔着衣裳紧握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掌控在怀里。很快,察觉他的愠怒,怀里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轻轻颤抖着。

  人群中,有部分人认出了秦如眉,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这不是失踪了的那个新娘子吗?怎么现在竟回来了,还出现在了付二公子的定亲宴上……而且,看她依偎在淮世侯怀中,难道竟……她竟和淮世侯……

  有人震惊地想要说话,却被身边的人压低声音提醒,“不要命了你,那可是淮世侯,上赶着去送死吗?”

  那人一噎,想到利害关系,闭嘴了。

  可方才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周围一圈的人都能听见。

  知情的人神色憋着,不知情的人一头雾水——今日两家定亲,不止付家的亲朋好友,就连魏家也来了很多人,魏家只知道付家失踪了一个新娘子,却不知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魏苏是女子,即便没见过秦如眉,也能敏锐地氛围中察觉不对,她看了看自己的准夫君付容愿,最后,看向淮世侯怀里的那道身影。

  是个很美的姑娘,腰肢袅娜,身段纤柔,即便面纱半掩,也能看出姿容不俗,连她都忍不住目光多停留了几分。

  魏苏黯然回神,轻拉了拉付容愿的衣袖,“容愿……怎么了。”

  付容愿一愣,匆匆道,“没事。”

  魏苏姣好的面庞,带着小女儿娇态,“她是谁呀?”

  众人视线汇聚过来,有尴尬的,有茫然不解的,唯独付容愿僵硬了身体站着,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付老太太和蔼道,“大家远道而来,参加我们和魏家的定亲宴,我们付家蓬荜生辉,红萍,请大家落座开席,没得怠慢了各位贵客。”

  祈王也笑呵呵道,“听说今日魏小姐带来的厨子非比寻常,在平栾时,这位厨子便只供魏家膳食,一菜千金难求,今日沾了容愿的光,本王可要好好品尝。”

  众人笑语起来,气氛重归和乐,被婢女领着移步前厅,陆续入席。

  很快,人便几乎走光了,就连付老太太都被李嬷搀着去了前厅,却还有几个人留下。

  祈王余光扫过,见身边的江听音一动不动站着,许久缓缓皱眉,“听音。”

  江听音置若罔闻。

  祈王不由沉了声音,“听音,你从不闹脾气,最近怎么如此任性。”

  江听音喃喃道,“铭川,他变了。”

  祈王盯着她的侧脸,冷声,“就算他没变,以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江听音却摇头道,“不,你知道他说过什么吗,他曾经对秦如眉说,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祈王眯眸,“那不是以前的事情了吗?”

  “是。是以前的事情,可我曾以为他经历了那件事情后,会彻底和秦如眉断绝关系,但他没有,你知道吗?现在只要秦如眉一点动静,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会毫不犹豫放下手中的事情去见她!”江听音笑着,目光却悲伤。

  祈王没说什么,须臾,皱眉道,“秦姑娘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毕竟她救了他,陪他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日。”

  江听音拔高了声音,反问道,“难道我就没有陪他度过难捱的日子吗?从前他受人欺凌,那些人,不都是我赶跑的吗?他受伤快死的时候,难道不是我悄悄让太医给他医治的吗?”

  祈王微微一笑,道,“是,你是曾帮过他。可你是自愿的吗?若非娘娘示意,让你救他,关照他,你还会做这些吗?”

  当年她虽年幼,身份却尊贵。

  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小姑娘,真的会对那个偏执孤僻的孩子伸出援手吗?

  江听音噎住,美目闪烁了下,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她对上祈王了然洞明的眼神,仿佛被戳破了心思,忍不住咬牙,含泪道,“无论如何,当年是我救了他!他不能忘恩负义,他永远不能抛下我!”

  祈王淡淡道,“玉宵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那个人已经退让了。

  不然就不会在她曾经试图投靠过太子之后,依旧接受她的说辞,留她在他的阵营。

  江听音宛如凋谢的花,摇头退后一步,轻声道,“我要的不是他的宽容。”

  说完,她再不停留,转身离开了。

  祈王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却说不清心中奇怪的感觉。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前去入席吃酒,就剩闻宗跟在他身后。

  祈王转头问闻宗,“你懂不懂女人?”

  闻宗呆愣摇头。

  “我也不懂。”他又道,“你觉得秦姑娘喜欢容愿还是玉宵?”

  闻宗表情扭曲了片刻,道,“奴才不知道,可能……秦姑娘博爱。”

  闻宗脑袋多了一巴掌。

  *

  金秋送爽,订亲宴席摆在庭院里。

  宾客三三两两坐在桌边,看着场中正中最受瞩目的两个人,嬉笑着起哄,“付二公子快给魏小姐戴簪子!”

  “快快,快戴上。”

  “魏小姐别害羞……”

  只见众人热切目光所至之处,魏苏一身栀子花蜀锦裙,迎风而立,娇容含羞,低头不语。

  付容愿却有些僵硬,他手里握着婢女递来的一支金凤钗,迟迟没动。

  兆州订亲有个风俗,男女订亲宴上,男方需得在众人面前给女方戴上金凤钗,女方则给男方一个贴身之物,算是交换信物,定了盟誓。

  当初,秦如眉和他没有办订亲宴。

  因为那时他正忙着帮她疏通户籍之事,再加上订亲宴需得两方家人到场,秦如眉做不到。她说不介意,他便没办,不过东西是交换了。

  那支金凤钗如今还在他屋子里,她被掳走时,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可是,她除却之后让他送回那个小荷包之外,再没向他要过其他东西。

  她什么都不要,他便也明白,他们没可能了。

  付容愿艰涩地咽了咽嗓,将崭新的金凤钗给魏苏戴上。

  当他的手放下时,伴随着魏苏愈发娇羞的红晕,周围响起热烈的叫好声。

  另一边。

  付玉宵收紧了手,冷笑道,“怎么了,伤心了?”

  秦如眉坐在他怀里,被他握得痛了,忍不住恼道,“松手。”

  他似乎总喜欢把手放在她腰上,隔着衣裳摩挲她的腰,他的手宽大,覆在她腰上时总是牢牢掌控住她,让她动弹不得。隔着轻薄的衣裳,那种灼热,粗粝,让她禁不住发抖。

  他无动于衷,“回答我的问题。”

  她不理会,去掰他的手,“放手……”

  他不语。她终是示弱,一字一顿咬唇道,“对,我伤心,我伤心坏了!可以吗?容愿定亲,我这一辈子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了,你满意了吗?”

  他不就是想看她难受吗。

  这样可以了吗?

  本以为她这样说完,付玉宵会松了对她的钳制,却没想到力道反而更重,似刹那间携了千钧怒气。

  周围似乎安静下来,气氛不大对劲。她身子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怔然地抬头,朝四周看去。

  原是她方才忘记了身处何处,忘记压低声音,就这样说了出来。

  不少人都听到了。

  秦如眉身子僵硬,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付玉宵的脸色——她这般坐着,已然感受到了他的煞气。

  祈王刚好走到他们这一桌,正要撩袍落座,闻言一愣,咳了声道,“玉宵身边新来的这位娘子,倒是懂得夫妻间的乐趣,打情骂俏,羡煞旁人。”

  祈王带头打圆场,其他人即便有话也不敢说了,装作没听见。

  须臾,付玉宵攥着她,极寒的笑声震响在她耳边。

  “怎么不说了,嗯?我没听清楚。要不要再说一遍?”

  她咬着唇,心中懊恼。

  又朝不远处看了眼,万幸付容愿和魏苏不在附近,否则当真闯祸。

  付玉宵本便怒极,又见她往付容愿那边看,一瞬间,竟再也无法遏制内心盛怒。可他越生气,反而越笑起来,握着她的脸,低声道,“要不要去付容愿面前说?让他仔细听听?”

  她对上男人含怒的眼。

  他太可怕,有一刻她几乎觉得他会让她生不如死。他的眼睛深邃如渊,仿佛只要多看一会儿便会被迫跌入寒潭,再无翻身余地。

  她心头畏惧一晃而过,却攥着手,弯出一个笑,“好啊。”

  衔青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让她别说了,“秦姑娘。”

  付玉宵已然微笑道,“把付容愿叫过来。”

  他虽是对衔青说,却看着秦如眉。

  她终于蹙眉,“不要……”

  他生什么气,他不是不喜欢她吗?何苦在乎她说什么?难道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大惊扰到了别人,他觉得丢脸?

  然而,她的话,盛怒中的付玉宵听不进去。眼看着衔青沉默了片刻,离开去找付容愿,她终于急了,一瞬间也顾不上礼义廉耻,跪坐在他怀里,急急捧住他的脸,“付玉宵!”

  他盯着她,眯眸,不语。

  “把衔青叫回来。”她看着他,美目里尽是无措,如同惊慌的鹿。

  付玉宵却依旧无动于衷。

  他来真的?

  见衔青的身影就要远去,她终于再忍不了焦急。这一刻,身体胜过理智,她的手轻颤着贴上了他。无人觉察处,用身体轻轻蹭了蹭他那处。

  她的声音低柔,带着无法遏制的战栗,轻轻的,胆怯又矛盾的大胆。

  “让衔青回来,”

  “今晚、今晚要我……要我怎么做……你说了算。”

  她终究还是羞耻,没能说出那几个直白露骨的字。

  他攫着她的面庞,慢慢深暗目光,却一字一顿道,“秦如眉,你是觉得这个条件,我会动心?”

  他在冷笑。

  他丝毫没有动容吗?

  秦如眉蹙眉,不知他今日为何冷冰冰的毫无反应,可情况紧急,再不说动他,衔青便当真把付容愿叫回来。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忍着脸颊滚烫,她轻轻隔着衣裳摸索着他,握住他那处。

  “不够吗?”

  他攥住她的手,“秦如眉,你别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