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52章 51 火殒

  

  宣褚大营前迎风竖起了大旗,旗面上象征宣褚的赭色图腾映日生威。

  李祝一臂挂着缚带,另一手托着一个匣子,在隆河岸边找到顾辰麒。

  他坐在河边一块巨石上,对着河流,墨霄站在他身后稍远处,占定防守位,立如成松。

  李祝看了墨霄一眼,没去分他的神,走近了说:“殿下,时辰快到了,将士们等着呢。”

  “知道了。”顾辰麒闻声转头,声音里有些疲惫。

  李祝看到他手里一枚白玉,流穗殷红,略觉眼熟:“这是?”

  顾辰麒将视线转回手中:“庄主令。”

  李祝顿感惊疑:“怎么在殿下手上?”

  “谋划劫狱之时,阿越把它交给了墨霄。”

  李祝这下明白了。

  “舅父,”顾辰麒忽然站起,“阿越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考虑,他甚至打算……”

  他没有说下去,仿佛不说出来,那个可能就不会发生。

  李祝自是懂他,但眼下只能安慰:“殿下莫急,这只是最坏的可能,事情未必会到那一步。再说了,霍州既然想利用闻庄主来牵制我们,换得休整的时机,就不会伤他性命。”

  “正因如此,我才担心阿越会……”

  “殿下既然担心,更该振奋心志,号令三军,早日夺回渠关。”

  顾辰麒听后反而显得颓然:“舅父,城门一战,五万渠关军全部折损,渠关失守。我是不是没有统帅之能?”

  “别瞎说。”李祝嗔责了他一句,又道:“殿下在渠关这三年,难道不曾打胜仗,不曾立功?只因这一场战败,殿下就开始不相信自己了?”

  “这次战败太过惨烈,我眼看着渠关军被杀、被俘、被屠,却毫无办法,还害得阿越身陷囹圄。”

  “踏上疆场,就该知道胜败有常,我们又不巧遇上劲敌,所以败了。可殿下难道就被他们吓怕了吗?”李祝神情肃然,“若是这样,殿下已经在将来的战场上认输了,还有何胜算?”

  顾辰麒恍悟。

  李祝继续说:“我早就和殿下说过,战场上不止武力之争,更有心术之博。”

  须臾之间,顾辰麒眉间混沌全无,眼中更添坚毅:“舅父,我明白了!”

  李祝心知已经提点到位,缓了神色:“殿下明白就好。”

  “多谢舅父,我这就回营。”

  “哎,等等。”李祝叫住他,手中匣子推到他眼前:“这是你入渠关之前,托许三保管的东西。我正好从他那儿过来,顺便给你带来了。”

  顾辰麒立即接过,小心打开匣子查看。

  李祝见状,好奇问道:“什么宝贝这般稀贵,暗访渠关都不敢带着?”

  顾辰麒这厢查看过物件完好,愁容稍缓,转过匣子给他看。

  李祝朝匣中一瞧,花鸟纹银一笼香、金沙琉璃绀青穗,顿时了然。

  隆水汤汤,旌旗猎猎,擂鼓震天。所有将士齐聚营前,由太子主持了悼亡魂、祭大旗的仪式。

  此前与方碣之战,渠关军共失将领八人、殒兵逾十万。

  亡魂息,士气振,方能重整旗鼓,抗敌卫国。

  听着数十万将士洪亮有力的威号,顾辰麒也重燃斗志。

  ……

  当时渠关太守与闻倾越联合设计,救顾辰麒出城,同时也将审讯方碣细作后所拟文书送了出来。

  据细作招供,傅桀带人潜入方碣,目的其一是暗查遗落世间的三弓床子弩构造图纸下落。没有人想到,这副神兵利器的遗留痕迹竟然会在宣褚境内,且被傅桀先行一步找到。

  “傅桀一向擅用弩器,知道有这等神兵,苦心探查也是情理之中。”帐下会谈,李祝听了顾辰麒所述后说,“不过敢直接查到宣褚境内来,还真是胆大嚣张。怪我这总督失职,让方碣抢占了先机。”

  许执盛接道:“我等对三弓床子弩知之更少,只知道史册中说,三弓床子弩一器三弓,两正一反,合力巨大,可发两种箭,一为寒鸦,一为踏橛。其中踏橛箭射程尤远,曾于三里开外越过城墙,击杀主将,而寒鸦箭可以数十齐发,杀伤巨大。”

  座上有一人说:“想来无论是弩是箭,都擅长远攻,却不擅长夜间作战。毕竟使用这两种武器,都需要看得清、瞄得准。”

  “在上一场交战中,三弓床子弩到了夜间确有受限,但方碣所用的弩,已与史册上不同。”顾辰麒努力回忆战场上所见,缓了一口气,接着说:“它在夜间发射的火寒鸦,非但伤害更强,还会暴露我方行踪。我们若在平野遭遇火寒鸦夜袭,怕是难以招架。”

  此弩整匣齐发寒鸦箭的关窍,本是后人无从破解的玄机,种种尝试接连告败,更毋论如今遇到的三弓床子弩能发射火寒鸦。众人听后,不免惊惧。

  李祝:“弩与车合为一体,更是解决了三弓床子弩运载不便的问题。总之,傅桀不仅复原了三弓床子弩,还做了些改进,战力大增。”

  “这样说来,那东西无往不利,若是没找到破解的办法,在战中便毫无还击之力。我们该从哪里入手攻克呢?”

  跟随李祝出征的一名副将深叹:“可惜我们当时夜间遇袭,未能看清其形貌,难以作纸上还原。”

  “不知殿下可否……”有人试探发问,又有所顾及,迟疑着没有说完。

  顾辰麒放在膝上的双手微曲,面色沉郁。

  渠关防守一战惨烈,只有他一人存活下来,对捐躯将士满怀惆怅愧疚,如非必要,谁也不愿再回忆当时情形。

  “殿下?”李祝到底有些不忍,想劝他暂且作罢。

  “我可以一试。”顾辰麒抬头说道。

  ————

  掌灯时,顾辰麒耗费纸数已不知几何,仍未得出合意成果。

  按照从前载录中所见样式,回忆临摹下来的图挂在一旁,以作对比之用。

  李祝旁观,大多时候对着半成的草图深思不语。

  案上摆放的饭食纹丝未动,茶水早已凉透,烛火也已烧去了大半截。

  顾辰麒看起来仍然平静,可李祝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急。渠关失守,已让他承受了巨大压力,再加上闻倾越生死不明,令他没有一刻安心。

  李祝犹疑半晌,劝道:“殿下伤势未愈,不宜太劳累,先歇一会吧。”

  顾辰麒抬头望向他,眼中满是深意,随即摇了摇头,又专注到草图上。

  李祝明了,无奈一叹。适逢有人掀帐进来,只在门口朝他示意,他便跟着出了帐。

  “何事?”

  “安排在壁立峰观望城内的斥候传来消息,说城内又起火了。”

  “方碣军这几日在城中造作,点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这次……这次起火的方位,是渠关府衙。”

  “你说什么?”李祝震惊之余,迅速思虑起来。

  “火是戌时后燃起来的,驻守城内的方碣军已有所反应,具体原因不知。总督,可要禀报殿下?”

  “先别说。”李祝摆手,“让斥候继续观察,再有任何动静,速来传报!”

  “是。”

  李祝停留片刻,旋身往许执盛营帐中去。

  帐内,顾辰麒一心复原三弓床子弩外观图样,终于掷笔完工时,抬头才发现夜色已深,身边仅墨霄一人。

  他站了半日,挪动脚步才觉出酸痛,又被臂上的伤痛拉锯神识。

  他不顾整日未曾换药的伤,让墨霄请来李祝和许执盛。

  “舅父,许卿,你们来看这幅草图,我刚刚还发现,改良后的三弓床子弩,也是有弱点可破的。”

  李祝接过那张图,与许执盛看过后,点首道:“如此,我们的困境就有望解除了。”

  许执盛也点首认同,并说:“殿下受累了。”

  “不妨事,我们坐下再说。”说罢,顾辰麒先行落座,却见两人踌躇。

  “舅父?”

  李祝应声回望,神情有些复杂。

  顾辰麒疑道:“你们怎么都心事重重的?有事直言便是。”

  “殿下……”李祝抿唇二息,仍觉得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我来说吧。”

  “许三。”

  许执盛接话,被李祝阻拦,而顾辰麒见两人此状,更觉心中不安。

  “到底发生何事?”

  接连追问之下,李祝把心一横,终是说了出来:“根据斥候消息,渠关府衙失火,已经烧了近两个时辰,损毁怕是不小。”

  “失火?渠关府衙怎么会……”顾辰麒渐渐会意,恍惚了足足三息,“舅父你想说什么?”

  “殿下……”

  “不会的!阿越不会在里面的,对不对?”顾辰麒忽地起身,直直望着李祝,几乎是乞求他回以肯定,不待他回答,又抢先道:“霍州还需利用他牵制我们,霍州不会让他死的!不会的……”

  “殿下,你先冷静。”李祝凝眉道,“其实……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十分渺茫,毕竟殿下逃脱之前正是在渠关狱中,那闻庄主……”

  “再渺茫也有一线可能,我不信,我不信阿越会死!”顾辰麒颤声说完便往外走。

  李祝忙喊住他:“殿下,你去哪儿?”

  “夜袭城门。”

  李祝立即上前拦他:“殿下冷静些,此时不宜出战。”

  “舅父!”顾辰麒红着眼,显然无法冷静,“阿越是为了我才被困在渠关,已经四天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让开!”

  顾辰麒抬手想要拨开他,李祝因有伤痛,力不如前,被推到一侧,转头时却见顾辰麒倒了下来。

  “殿下!”

  ————

  日出东山。

  一辆马车行于道上,虽不甚起眼,但也算宽敞,速度并不快。

  饶是如此,车内的主人还是传出话道:“再慢些!”

  有意压低的声音中夹着几分不满,车夫连忙答应,放缓了速度。

  车上铺了厚厚的软榻,而榻上的人面色苍白,衬得伤痕更为刺目,双眼紧闭,蹙着的眉心显出他的痛苦与不安。

  周遭血气与药味混杂,他的手被避着腕间渗血的纱布小心抬起,手上竟是伤痕遍布,难见一寸完好。

  当白色药末轻轻撒落到他指上时,迅速被血肉浸噬,本该有指甲护盖之处,反露着触目惊心的血红,而他随之闷吟一声,手顿时不正常地僵直起来。

  身边的人不得不再次停下,谨慎而担忧地看着他。

  他眉心紧蹙,仍未睁眼,却在缓了半晌后,口形微动。

  那人俯低上身,凑近去听,听到他颤抖而失声的一句:“辰麒,我好疼。”

  那人顿时神色晦暗难明,而后隐忍下来,在他耳边回道:“越师兄,忍一忍,上了药就好了。”

  他似是怔了怔,又轻唤了一声:“小纬……”

  那人见他眼睑颤动,似即将醒来,顿时有些惊慌,迅速从一旁的瓶瓶罐罐中拣起一个,去了塞子,放到他鼻下。

  他几度呼吸间纳入了药气,渐渐昏睡。

  身边的人才松懈下来,望着他道:“越师兄,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