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太子殿下和他的少庄主>第51章 50 严刑

  

  谋划劫狱时,闻倾越就估量好了凶险与代价,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也意味着他选择了顾辰麒,放弃了仁奚山庄。

  当初山庄遭敌国灭门,双亲惨死,他未能阻止,一夕识透人心险恶。而今,他心上最牵挂的人唯有顾辰麒了,他深怕再承受一次无能为力的失去,所以哪怕以命相抵,也要护住他,换他一条生路。

  身上骤然袭来一阵刺寒,随之而来的是几乎穿透百骸的剧痛,猛然拉回他的神识。

  闻倾越被激得睁开眼,一声沉吟后紧咬牙关,眼前一团昏黑,不知这是第几次被泼醒。

  他还未能视物,也未听清旁人说了什么,就被一记鞭子抽在胸腹。

  鞭尾破空发出脆响,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鞭子上的倒刺狠狠嵌入血肉,撕下碎屑,又拖离身体,留下既似灼烧、又似弹跳的痛感,阵阵加剧。

  与此同时,闻倾越下意识地弯曲十指,却再次忘了扎进指里的十根粗针还贴着指骨,直到指根。连心之痛让他警醒,复又伸直了十指。即便如此,剧痛也不会减少,反而牵连了本该有指甲覆盖的地方。

  留在指尖之外的针尾又沐染了新的血迹,仍露锋芒,悬在半空,跟着手指微微打颤。

  身后牢牢缚着木架,可他乏力得几乎挂在绑缚四肢的绳索上。粗粝的绳索磨破了他腕间皮肤,扎在肉里,不时牵扯出血渍,直到染红了自己。

  霍州挥手让施刑人退开,毫不顾忌地踩上溅了他鲜血的地面,眼中狠戾不减。

  “偷梁换柱的手段,闻庄主是学了十成十。”霍州缓慢地说了这话,一息之后,抬手按在闻倾越咽喉上,逐渐收紧。

  “你可知道,渠关太守是怎么死的?”

  闻倾越强忍窒息,直瞪着霍州,与之抗衡。

  ……

  那日霍州查知被俘渠关主将身份,另一头主将却被劫了狱,他亲自领兵追回,竟发现异常,奈何为时已晚,前去“劝降”的人早已出城。霍州只能回头向渠关太守和闻倾越发难。

  太守面对暴怒的霍州,知道计划已成,对结局早有预料,反而泰然念了一句“平生无才蒙恩重,六尺愚躯死为国”,忽然暴起,冲向霍州,可才亮出匕首,就被霍州扼住手腕,折转一刺,正中心脏。

  太守横尸当场,霍州仍不解气,命人将他身首分离,吊在城楼曝晒,转头便将这次失败报复在闻倾越身上。

  ……

  “你不如也……杀了我!”闻倾越每说一个字,都觉得无比费力。

  “杀了你?”霍州冷笑,手下又加了一分力度,“那不是太便宜你了?”

  在闻倾越以为即将窒息而死时,霍州冷哼一声,终于甩开了手。额前冷汗流入眼角,他索性闭眼喘息。

  “你本事不小,竟然给我方碣造成如此大的损失,我岂不该好好地招待你?”霍州凑近他,“不如就将你拆成几块,一日接一日地送到宣褚军中,闻庄主觉得如何?”

  闻倾越呼吸一滞,迅速反应,装作浑不在意:“不如何。我只是个替死鬼,他们岂会在意一个替死鬼的死活?别白费力气了,无趣得很。”

  霍州沉下脸,捏住他露在四指之外的针尾,往里扎得更深。

  “呃……”手腕被缚,闻倾越无从挣扎,针擦过指骨的感觉实在让人胆战心惊,偏偏霍州还刻意搓捻了几下。

  “这几根针留在手上不好受吧?我记得闻庄主是世代行医的,这手若是废了……还真是可惜。”霍州故作唏嘘。

  闻倾越咬破了尚未结痂的唇,愤然说道:“霍州!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天真。”霍州收手退了几步,悠然下令:“鞭子滚上粗盐,继续!”

  ————

  顾辰麒乍然惊醒,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臂上伤口,不得不躺回去。

  “殿下。”

  “墨霄……”顾辰麒还有些混沌。

  他见四周陈设,是一处营帐,外头依稀有巡防兵的脚步声,但不在近处。

  墨霄解释道:“许中郎将所领大军已至,殿下在营中很安全。”

  顾辰麒渐渐清明,忽然想起了临别那一幕,以及闻倾越架上脖子的剑。

  “阿越……阿越呢?他在哪里?”他忽然不顾伤势,半支起身抓着墨霄问。

  墨霄跪在榻边,垂首回答:“庄主假扮殿下,扰乱方碣追捕,至今……不知其况。”

  顾辰麒每听一句,心里便再沉三分,想到霍州的为人,便知道闻倾越定会遭罪。忧心之际,他转眼看向墨霄,顿生怒火,抓起他的前襟:“离京之前,我是如何交代你的?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渠关开战,形势难测,你为什么任由他进城搅入这趟浑水?”

  “属下自知万死,请殿下治罪。”墨霄不作辩解,敛目认罪。

  顾辰麒猛然推开他:“你也知道自己错了!我将他的安危托付给你,你反而让他陷入险境,你!你做的好差事!”

  说话间,顾辰麒下地,从旁拔剑出鞘,指向墨霄。

  “殿下!”

  “殿下息怒!”

  顾辰麒转眼,惊疑地唤道:“舅父?”

  来人一个是许执盛,另一个满面苍桑,戴胄一揖,身上还沾着不少干透的血迹和泥污,正是李祝。

  李祝抬头看了一眼,愧疚神色跃然,随后颔首:“殿下,墨霄本是殿下的暗卫,行事以殿下的安危为先,又有什么错呢?他身为暗卫,确实应服从命令,可若是在殿下的安危和命令之间非要选其一,这于他而言本就是万般为难。”

  “再者,殿下身份贵重,落在敌军手里会给宣褚造成多大威胁?想必墨霄,甚至闻庄主也是考虑过的。”

  顾辰麒从未如此刻这般感到太子身份之沉重,颓然垂下剑。

  “至于闻庄主为药市一案所累,罪臣也该担责。”

  “舅父!”顾辰麒眼看李祝跪下,且眉间一拧,似在隐忍。

  自从李祝进门,他就觉得和从前不同。

  “臣有负殿下厚望,对渠关药市之变毫无察觉,导致渠关军陷入被动,延误了战机。又因大意轻敌,遭敌军突袭,误入沼地,令渠关军损失惨重,更失了防守阵地,以致敌军北上无阻,渠关城陷,连殿下也……”

  “舅父,”顾辰麒上前扶他,“你先起来。”

  李祝摇头不愿:“罪臣本无颜再见殿下,然而愧对三军,特来请殿下处以军法。”

  “舅父你在胡说什么?”

  “殿下容禀。”许执盛上前一步,揖道:“李总督今早才与臣会师,尔后一直候于殿下帐外。臣向副将询问过,渠关军在关外确实遭遇突袭,加上方碣有神弩营主阵,将渠关军逼到了西南沼地,致渠关军或陷入泥沼,或中瘴毒而亡,还有不少因药物短缺而伤重不治的。”

  说到此,许执盛不禁叹惋。“后路被截,李总督无法撤回渠关,为降低损失,只好绕行经武睢郡,这才回到渠关城北。渠关战败,李总督或有研判失误之过,但更多在于方碣大批使用三弓床子弩之故。”

  “依臣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破解方碣神弩营威胁的办法。殿下和李总督都是亲身与神弩营交过手的,却都有伤在身,当安心疗养,才好一同商量计策。”

  顾辰麒倍感乏力,坐回榻上,才觉出刚才牵扯到伤口的痛。除了战场上那一箭,他被俘后还挨过刑,正因如此,才更担忧闻倾越的处境。

  他只要一闭眼,总会浮现前夜劫狱的一幕幕场景,尤其是闻倾越用剑磨破了项上皮肉,逼着他走。

  ————

  渠关向来入夏早。外头炎如三伏,地牢却始终阴寒透骨,受刑失血的人更是经不住这样的冷。

  闻倾越在狱中已是第三日,霍州命人每日施刑,几乎用遍狱中手段,却要留着他的命,看守的狱卒都已于心不忍。

  第三夜,狱卒奉命送食,观察四下无人后,来到闻倾越身侧。

  “闻庄主!闻庄主!”他低声唤道。

  闻倾越微微睁眼,浑身伤痛钻心、冰冷难捱,他一点也不想动弹。

  “闻庄主,我给您送饭来了,您多少要吃一点。”

  闻倾越冷然:“不需要。”

  狱卒默了一息,“闻庄主,小人见您受苦,实在不忍,所以才……”

  “你身为渠关人,却为方碣效命!”闻倾越因之动气,竭力平复下来,才说:“你的可怜,我消受不起,请回吧。”

  “闻庄主,我……”狱卒无奈一叹,“我有心摆脱方碣贼人,奈何无能为力啊!那群宵小只是一时得意,我相信宣褚早晚会将他们赶出去的。如今在此遇见闻庄主,若能相助一二,也算弥补罪过了。”

  闻倾越微仰首:“也是啊,两国交战,池鱼何辜?是我错怪你了。”

  “闻庄主,小人身份卑贱,阻止不了他们折磨你,但是今日他们所用的盐水,我偷偷减了料,虽然……虽然杯水车薪,但至少可以帮上微末。对了——”

  狱卒有些惶恐地往四下望了望,才从衣里取出一物,话音压得更低:“这是小人费了些许工夫得来的创伤药,小人给您用上。”

  闻倾越借着弱光看见那一小包东西,惊道:“你从何处得来的?”

  狱卒语塞,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笑道:“小人自有办法,只是得来不多。”

  闻倾越知道,方碣既然从创伤药着手打击了渠关军,对自身药物储备看管自是极严。

  “你有心了,不过此事太危险,你不能再做了,这药你留着吧。”

  “闻庄主,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来帮您了!”狱卒话中情急,甚至有些哽咽:“闻庄主可还记得,数日前您救过一个孩子?那正是小人的幼子啊。”

  闻倾越未料到会有这一渊源,一时愣怔,而后说:“我既为医者,行医救人是本分,你不必挂怀。”

  “你若是真想帮我,”他又望向虚空,“就让我解脱吧。我宁去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狱卒连连摇头:“不行,您千万别这么想!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啊!我们宣褚一定会赢的,到那时,您就可以出去了。”

  闻倾越似是想到什么,勉然一笑:“我也相信,宣褚会赢。但是,我恐怕等不到了。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不敢,小的叫韩观,原是督府衙役。”

  “韩观兄,身上可有火器?”

  “狱中值守,不允携带,您若有需要,我夹带进来也不难。但是要火器做什么?”

  “一把火烧了这里,一干二净。”

  “闻庄主,这……这不妥啊!”

  “你放心,我定不会连累你。”

  “不,不是这个意思。闻庄主,您是医者,更该知道人命何其珍贵,怎好轻易放弃呢?”

  “你不明白,我死了,宣褚军会少几分掣肘,更添胜算。这样,我死也值了。韩观兄,请你务必答应我!”

  “闻庄主……”

  韩观身为狱卒,这些年见惯生死伤残,看遍是非曲直,此时竟难得地热泪盈眶。

  闻倾越乏得很,又闭上眼,心道:“经此一回,你我也算并肩作战过。你总该知道,我并非只能依靠你的保护。可惜这次……真的要永诀了。今生所负,来世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