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铩羽>第十章

  反观田梁率领的前军,被马钊一军包围后,得益于田梁经验丰富,遇此情况,迅速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埋伏,阵脚不仅没乱,还以最快的速度回缩,杜绝了燕军混入而造成混乱。

  两方僵持不下许久,田梁分派小队,各方突袭,终于在燕军重重包围下,找到一个突破口,可就在他领着军队突围时,忽听身后士兵一阵骚乱,回头一看,竟是不知道从哪多出的一路轻骑,而领头的,正是方才“逃跑”的萧怀。轻骑神速,还不待田梁回拢兵线,骑兵就杀入阵中,被这么一耽误,好不容易寻得的口子被燕军封死。

  田梁不得不掉转马头,想放弃一部分被分散掉的士兵,故技重施再度寻找时机,马钊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当机立断,让燕军换上弓箭,一时箭雨漫天。

  田梁倒也反应快,第一时间喊了举盾,这才没有损失惨重。可再坚硬的盾牌都挡不住无止境的利箭,田梁虽知以此局势,山中必有埋伏,可也不得不带着人马往山中撤,

  果不其然,一靠近山,就有大量落石滚下,楚军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此时已经有士兵支撑不住箭雨的冲击,盾从手中脱落,顿时万箭穿心,田梁见阵中惨叫连连,一咬牙,道:“散开!都散开进山!”

  这也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做法,他能坚持到现在,全靠大军的凝聚力,一旦散开,在燕军地界的山中,田梁一军迟早会被逐个击破,可眼下生死存亡关头,若强行从箭雨中穿过,还未等摸到燕阵旁,就定然损失惨重,可如若进山,便还有一丝再度集结的可能。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山区中,居然藏了一万兵卒,楚军一进山,整座山便变成了一围猎场,楚军为困兽,燕人为猎手,死伤无数,再也没有再度汇合的机会。

  他攻燕时,得到燕国西境守将只有五万,可眼下看来,起码有小十万,与楚军势均,短短五天,这么多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就转移到了前线,要么就是燕国一直在暗中往边境送兵,而看这训练有素的样子,定是有备而来,种种迹象都表明,燕国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练兵,田梁不禁想起临行前楚王的一番语重心长:“乱世中脱颖而出者,无论是秦是燕,皆不能轻视。”

  “森林中立于顶端的猎食者,往往都有一颗明断而又狠决的心。”

  田梁初不解其意,如今想来,王真是看的透彻,赵瑾这骗过天下人的一手,也不可避免的将他引上了钩,他一朝轻敌,楚军迈向的是通往地狱的深深渊。

  他不仅对不起千千万楚国子民,更对不起呕心沥血为国筹备这一场大战的楚王,君王许他以重托,他却不报君王意,此时追悔莫及,已是如竭泽之鱼,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在山中兜兜转转至将天明,躲过无数次燕人的搜捕,却躲不过遍地同胞尸体。血染山河,他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与他同天地生的人们的血肉,不等燕人利剑将他捅穿,死不瞑目的楚国子民像是化作千斤鼎,要将他生生脱进地狱。

  直至天大亮,马钊才在山顶找到田梁,他并没有躲,准确的来说,他已经没了躲的可能——一颗大树的枝丫上,他用一条楚军骑兵用的马鞭自尽于此,楚军所用甲胄被他脱下,里衣是两行血书。

  “犯此滔天孽,不配戴楚甲。”

  同是军中统帅,马钊懂他的心境,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他不幸在碰见的是野心勃勃,想争天下的燕国。此一役,不是楚灭便是燕亡,燕人只能心狠,只能造下此等杀孽,以沾满鲜血的手换燕国百姓安康。

  军中人敢作敢当,田梁固然有罪,但他坦荡认罪,他不贪生,赴死是他的赎罪,脱甲是他的忏悔,即使这并不能换来什么,却也是他为将一方最后的气节。

  “将他好好安葬吧。”马钊留下这句话,便收起心中感慨,下山去寻赵瑾了。

  此夜过后,楚军五十万兵力折损,定是元气大伤,可楚国好歹也是南方大国,要想就此乘胜追击灭楚,还是困难,燕国还得好好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可无论怎么样,这场战对于燕国来说是大捷,将士们无不欢庆,同时,他们也知道了先前种种布局,都是为了混淆视听,也是得益于此,他们才能如此顺利的赢下此战。

  先前对萧怀的鄙夷顺理成章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愧疚与推崇,然而,就在马钊副将带人去找萧怀致歉时,却发现他不见了,与之一起的,是那围截楚军的无名将。

  赵瑾蹲在一具楚军尸体前,眉头紧皱,萧怀将此人头甲取下,仔细看他的五官,不同于楚人宽方脸,五官紧凑的特征,反而脸型长方,五官粗犷,分明是个秦人。

  本也没什么,秦人来楚谋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此事诡异在,这已经是他们发现的第二十具疑似秦人的尸体了,这还仅仅是他们找到的,大片尸体中,到底混杂着多少秦人,这十万大军,有几成是秦人?秦楚是否已经暗地互通?

  赵瑾只觉得一阵胆寒,他之前就奇怪为什么楚军会突然出兵攻燕,楚王不是什么昏庸之辈,如此看来,秦楚已然联合,只是秦隐在暗面,恐怕是等着燕与楚纠缠之际,趁燕不备,给予致命一击。

  方才灭楚主力的喜悦尽消,看此态势,只能算在楚国身上砍了一刀,虽流了血,但楚国不至于倒下,更何况,他身后还有强秦。

  正在此时,马钊带人找了过来,见赵瑾萧怀脸上阴云密布,不禁问道:“此战大捷,君上怎么如此愁苦?”

  他脑子容得下数百大山的地形,却记不住赵瑾身份还未公示,这句君上一叫,身后将士全都傻眼。

  君上?哪来的君上??那无名将是君上??

  所幸此时赵瑾的身份也无需隐瞒了,于是道:“无事,此战参战将士皆有大功,今晚办宴,孤亲自操持。将士们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金口玉言,将士们的注意力也从他是燕王转移到今晚宴席,顿时齐声欢呼。

  赵瑾面上神色已如常,心中却还压着事,一夜未睡竟也没有丝毫困意,晚上晚宴也是露个面,便在一片欢声笑语,趁没人注意走了。

  深夜,天边黑云齐聚,转瞬下起了大雨,在一阵阵雷声中,赵瑾猛然惊觉,几个时辰之后,便是立夏,是他小上卿及冠之日。

  近来事情太多,原本心心念念想着的日子,居然险些忘在脑后,而一直想为他办的冠礼,照这局势来看,怕也是办不成了,他不禁苦笑,满怀歉意对身边萧怀道:“子深,明日便是你及冠,在这办不了冠礼,回京城一定补给你,好吗?”

  萧怀一直在看窗外暴雨,闻言回神,听他提冠礼,这才想起来今年自己及冠,又看他一脸愧疚,不免哭笑不得,只好道:“允祗何必在意此事,冠礼只是个形势罢了……你可知道为何我要将生辰定在立夏?”

  赵瑾本来想说不知道,可又灵光一现,忆起十年在山洞中一见,那几日亦有雨水,但他并未注意具体时间,于是半猜道:“难道我们初见那天,便是立夏?”

  不想这无意间忆起,便是正确答案,萧怀点头,道:“正是。”

  赵瑾故意道:“当真如此看重那日?”

  萧怀拿出随身携带的玉佩,道:“允祗还记得我说的,我本是贫贱命,得贵人相助,才能拜恩师?”

  玉佩被赵瑾拿到手中,这本是当年父王母后的定情信物,母后赠与他后,他一直随身携带,若不是当时身无长物,又形势危急,他万万不会将此玉佩当作信物留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而命运像是早有安排,玉佩并没有从他的生命中消失,而是被他的命定者携带,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孤当时只给你留下此物,”时至今日,赵瑾已然明白萧怀口中的贵人是谁,“怎么算助你拜贤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