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梁是个鱼米丰饶的地界儿，又因着毗邻京都，故常作得宠嫡公主们的食邑。如今的锦梁大长公主是圣上的嫡亲姑姑，那死了快二十年的驸马爷与谢氏还沾些亲故。而谢谦作为锦梁城的半个土霸王，自然也是拜过她的山头，就连彩衣娱亲之类的把戏也不是没耍过。
那温泉庄子离公主府倒是不远，冬日里大长公主常去借来避寒。而今是春夏时节，反倒是让谢谦捡了个便宜，能同檀玉消遣消遣。
两个人一早就叫人收拾了细软，辰时用过早饭便出了勾栏，上了软椅马车一路驰向城郊。檀玉昨晚给谢谦折腾了半宿，早上又起了个早，上了马车一经颠簸便昏昏欲睡。谢谦见他还强撑着故作精神，只伸手捏了他的脸颊：“同我还装甚么正经，倦了就歇着。”谢小侯爷故意无视了自己手边的软枕，只一拍自己大腿豪爽无比，“来，躺这儿！”
檀玉自知自己近墨者黑，一身好气度在谢谦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流氓武夫身上卵用没有，他也不伸手要那只枕头扫谢谦的兴，叹了口气躺在了谢谦腿上：“……那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唤我。”
谢谦“嗯”了一声，颇为体贴地放下了遮光的帘子，蒙蒙一层阴影打下来，檀玉嗅到谢谦衣裳浅淡的熏香。这香气还是他选的，采自高山上的小白叶茶檀，能压住谢谦骨子里那股化不开的血腥味儿。
不、不应该是血腥味儿，是他身上的杀意。
一个从踏过千人尸骨、从茫茫大漠里饮血的人骨子里催出来的杀意。
檀玉眯起眼，仿佛依稀瞧见一个少年人的背影：一个人、一把倒提的长枪，他从血污里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却死了的眼睛。
从城内到山庄得行上近一个时辰的马车，好在谢谦昨晚就把檀玉院儿里人都打包丢了过去，这样他们两个主子到了也不至于兵荒马乱，没个安置。虽然庄子里有家生子的几户人家，但都是些粗使佣人，不知怎么服侍檀玉。
马车摇摇晃晃，檀玉已然睡熟。谢谦垂了目光看他阖上的眼，轻轻抬手捋顺他鬓角一缕微乱的发丝。
李檀玉的确是个称职的谢家主母，自他进府后掌中馈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将原本近乎衰败的谢府重新理了起来。收纳帖子、问候回礼、库房名册样样齐全，再没有不好的。他聘檀玉回来，实属是行了大运。
折腾了一个时辰，外头终于到了地方，谢谦撑着头也睁开了眼，见马车外的小厮要来报名，他先掀了帘子嘘了一声。檀玉还枕在他腿上没醒呢，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一个时辰檀玉就这么睡在长椅上，半个姿势都没动，规矩又温顺。
谢谦打心底佩服他这行走坐卧的静功，实属是在家里费过心血磨出来的。
外头的小厮晓得里头还有他们的主母，便也噤声不言，由着谢谦把他捧宝贝似的抱了出来。好在谢谦是个本事不小的练家子，换了旁个人这般给人枕了一个时辰，别说抱人了，能走路不瘸都是厉害的。
谢谦这般抱着檀玉一路走到两个人住的正房，檀玉的丫头们早就沏好茶候着了，见檀玉在谢谦怀里是横着进来的，凝露还给吓了一跳，以为她们夫人出了什么事。晓得檀玉只是睡着，两个大丫头一颗心也落了地，忙服侍着檀玉去了榻上睡。
这一觉就是两个时辰，檀玉睁眼时已近了晌午，见帐子垂下，上头绣着自己不认识的花儿他才堪堪想起来，这是到了温泉庄子了。
听到帐子里头响动，谢谦一撩帐子对床上人笑：“哟，谢大奶奶醒了？”
檀玉新睡初醒，眼神还不大好，听了谢谦的声音才把眼睛挪到男人脸上。他从床上坐起来，一头长发落了下去，宽松寝衣斜落出一角方口，露出了几寸锁骨与白皙肌肤，檀玉用尚带鼻音的声音轻轻道：“……我睡了多久？”
晌午的光最是好，透过纱窗子落进来，使得檀玉每一次细微的动作便教那雪白亵衣变动了一次光影。宁绸裁成的寝衣柔软轻薄，这样好的光色大大夸张了里头的那一具身骨儿的皮肉与动作，让谢谦看得眼睛发怔。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檀玉那块儿肌肤，哑声道：“……两个时辰，你若是疲惫，尽可再歇会儿。”
檀玉拍了他这禽兽爪子，趿了鞋子绕过男人去拿搭在屏风上的大衣裳披在身上，而后转过来半张脸道：“大白天的爷可别折腾了，瞧着日头都晌午了，爷用饭了吗？”
谢谦看看自己的手，檀玉那劲儿跟没有一样，可他却觉得手背一烫。谢小侯爷背过手嘿嘿笑道：“没呢，等你起来一起。庄子上供来一篓鱼一篓虾，说是这儿庄子独有的，旁得地方吃不到，让你我尝尝鲜。”
倒是有野趣。
檀玉闻言绾了头发便同谢谦去了摆饭的花厅，大屏风外候着这庄子的庄头与他的浑家，里头除了檀玉的侍女外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谢谦看了屏风一眼，便知这小孩儿是那庄头的儿子。那小孩儿见了谢谦并檀玉先是团了手儿问安道福，又叫了老爷夫人，而后便说这供上来的两篓子鱼虾的来头。
檀玉扫了一眼便看见今儿的菜色大头便是那炸河虾和一道鱼羹。那小娃儿年纪不大，口齿却伶俐，三言两语便道出那鱼虾是这庄子上一口活泉里产的，因着活泉周围种了桃李，花期时这鱼虾便以桃李花瓣儿为食，养出一点剔透颜色来，故又叫做桃花鱼虾或者是杏花鱼虾。
檀玉听得眼神温柔，见那小娃儿一口气说了许多，忙叫吹雨看赏大钱，又给他吃香糖果子酥酪饴糖，高高兴兴哄出去了。
谢谦早已经动了筷子，炸河虾口感酥脆鲜美，他吃着确实是好。只是见檀玉听孩子说话听得认真，便也没打搅他，只盛了鱼汤推到檀玉面前。檀玉收了手低头喝汤，喝了几口才道：“这孩子……年纪不大，生得这般伶俐一张嘴，真好。”
谢谦朝他嘻嘻一笑：“小玉想要娃娃了？不急，等小玉给爷生了崽子，你若喜欢，便叫那小娃娃日后给爷的儿子当长随。”
檀玉瞪他一眼，饭桌上也这么乱说，当真烦人！
一饭毕，谢谦搂着檀玉在小院儿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谢谦忽然道：“小玉，可会吹箫？”
檀玉一怔：“……会些皮毛，在家时学琴多些。萧倒是只会吹《碧涧流泉》这一首……”
说着说着却见谢谦脸上笑容逐渐扩大，檀玉愣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吹箫”是个什么玩意儿，美人儿登时脸便红作一片：“你、你这人！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