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春愁>第106章 番外(十)

  今夜委实太冷了,无端得下这般大的雪,那些个吃食皆被莹白的瓷碗扣着,却仍旧能让人瞧见从旁处氤氲着的丝丝雾气,不用细瞧都知晓,这吃食如今正是热烘烘的。

  沈肃容心下那点子没来由的怯懦,让他的步子下意识得缓了下来,这无故的“近乡情怯”乱了他的心神,竟连眼眸都不禁涣散了起来,沈肃容侧头望着廊外的雪虐风饕想,倘或辰光真能定格在此时便好子了,霜澶不要回头来,他亦不要上前去,如此,她便不会再对他说出那些冷冰冰的话来,将他的一颗心扎得千疮百孔血迹斑斑。

  外头的大雪混着朔风扫进廊下,轻轻落至沈肃容的肩头,又落至那些倒扣的瓷碗上头,却不过半刻,便教蒸融了,随即汇成薄薄的水潋。

  沈肃容站定在廊下良久,待手中的吃食变得温热,待快要瞧不见那氤氲雾潋,才听他缓缓唿了一口气,倒似是怕将霜澶吓着一般,轻轻迈了步子往回廊的那头去了。

  渐渐行至霜澶的身后,待走近了,才瞧见她身上早教大雪积了一层,冰天雪地的她竟只穿了一件内衫!

  沈肃容心下陡然一紧,双瞳微骇,面上的慌乱再藏不住,“细幺!”手中的吃食应声摔落在了地上。

  沈肃容一把便要扯下自己身上头那件大氅的系带,只他指节竟不自觉得打着颤,明明不过半响,他却觉得过了三秋一般,好容易将那系带解开,沈肃容“哗”得抖开大氅,随即上前一步伸手便披在了霜澶的身上。

  只才刚将那大氅盖在霜澶身上的一瞬间,沈肃容颤抖的指尖亦触摸到了霜澶脖颈,那透骨的寒意蓦得掠过他的指尖直往他钻去,随即顺着他的手腕流入他的心脏。

  沈肃容背脊一僵,周身大雪纷飞,好似将他的双足给冻住了,一动都不能。

  少顷,沈肃容那顿住的指尖才微微颤抖着蜷缩了起来,蓦得,沈肃容心下震动不止,那硕长的身躯霎时瘫软了下来,却在堪堪要跌到的一瞬拽住了那秋千的绳子。

  从始至终,霜澶一动都未动。

  沈肃容却连爬起来都等不及,随即一手拉住秋干,一手扣住雪地,步履趔趄地膝行至霜澶的跟前。

  映入眼帘的,便是霜澶早起蒙了一层冰霜、毫无生气的脸,她那总是扑闪的长长的眼睫之上结了厚厚得一层冰凌,好似是于那冰棺里头睡着了一般。

  沈肃容的脑中“轰”得一声炸开,颤抖着双唇低喃,“细幺……细幺。”

  霜澶不理他霜雪的手正平放在膝上,好似在与沈肃容置气,犹如前几日沈肃容从身后那间卧房里头出来时一般,撇过头,不理沈肃容,连眼眸都不抬一下。

  沈肃容心下不住得战栗,喉结滚动,木然得将置于秋千绳上头的手挪至霜澶的手上,霎时,那噬骨的寒意连个商量都不打便往沈肃容的心尖儿里头钻去。

  不过一瞬间,便将他心下燃着的一抓火给捻灭了。

  可沈肃容只自顾得摇着头,那一双手颤抖得从霜澶的手上缓缓抬起挪至霜澶面颊旁,随即捧起霜澶的脸庞,呢喃道。

  “细幺,你醒一醒……莫睡……”

  “我来了,你骂我罢……”

  “打我也行的……”

  沈肃容说罢,一只手想将霜澶的手拉起,哪怕是打他两下也好哇。

  可霜澶的手早教冻住了,哪里能教他抬得起来呢。

  沈肃容眉眼猩红,口中不住得轻诉,“来人……来人……”

  “来人啊!快来人!叫大夫!”

  沈肃容喉结滚动,连话都说不出来,起初只是轻声的低喃,继而犹如狂风一般咆哮。

  随即踉跄得爬起身,将大氅把霜澶裹好,一把将霜澶抱了起来,转身下了长廊往那卧房跑去。

  霜澶就在沈肃容的怀里,可沈肃容从不知,怎的她竟是这般轻,轻得好似下一刻便要化作蝴蝶从他手中飞走一般。

  这般轻,沈肃容却觉有干金般沉,沉得他险些承受不住,亦教他步履蹒跚慌乱无章。

  小院内的雪积得委实太厚,沈肃容下了台阶,不过三两步,竟一脚踏空,随即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周身都被埋进了雪里,手中抱着的霜澶亦被抛了出去。

  沈肃容的心已然绞成一团,不禁大喊,“细幺!”

  随即膝行至几步开外的霜澶身前,只见霜澶仍旧保持着先头的那个姿势侧身被埋里雪里。

  沈肃容将那落至一旁的大氅慌乱得盖在霜澶的身上,从霜澶的脖颈处直覆至她的脚踝,口中絮絮不休,“细幺,是我的不是,你可摔疼了?你莫怕,大夫很快就来……”

  可霜澶从始至终眉眼都不曾动一下,回应他的皆是无边际的刺骨寒凉。沈肃容却只跪在一旁,不管不顾得呢喃。

  “细幺……你睁开眼看看我罢……”

  “细幺……是我啊……”

  那漫天的大雪挦绵扯絮般得落下来,落在沈肃容的耳畔、肩上,亦落在霜澶的面颊之上,沈肃容心慌意乱得抬手笨拙得将那些堪堪落至霜澶面庞上的雪拂去。

  可那雪愈下愈大,这是今年头一场雪,却好似要将先头的皆补回来一般。渐渐的,沈肃容手上渐缓,霜澶面上的雪随即慢慢堆积了起来。

  沈肃容迟眉顿目,面上皆是茫然与不解,随即抬手解开外衫盖在霜澶的身上,继而弯下腰张开双臂搂住霜澶的头面,想要替她挡住那些肆虐的霜雪,复低下头将面颊贴至霜澶的面庞上头,妄图用那微薄的暖意将身下这个早已寒凉僵硬的身子捂暖。

  沈肃容眼尾含着泪,搂着霜澶不住得颤抖,渐渐得鸣咽出声。

  “细幺……求你了……醒一醒罢……”

  “我只有你一个了……”

  那呜咽之声初初轻而又轻,只闻得不住的喘息声,可耳边只留风雪的怒号,犹如松涛一般吹进他迷蒙的眼中。沈肃容的背脊因着恐惧不住得打着寒颤,唿吸急促又沉重,倒似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一般,再听,那哽咽之声已然哀哀欲绝……

  ……

  沈肃容醒来时,身边只余了一个沈远,烛光昏暗,将沈远整个人都隐在阴影中,亦将床榻之上沈肃容的面容照得眉骨分明。

  沈肃容的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却在见到床榻边垂头坐着的沈远时,蓦得清醒过来,先头种种好似皆是梦魇一般。

  今日是除夕,他原在沈府前院与人一道用膳,继而他出了府,上了马……

  对!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定是这般晕了过去,故而发了这些梦魇!

  霜澶定然还在,她还在宅院等着他,等着他去与她一道用团圆饭。

  是了,他不能再耽搁了,没得让她在秋干上头等那般久。

  想罢,沈肃容随即坐起身,翻身下了床榻,只双足才刚触及床踏,却陡然一软,一时竟连站都站不住。

  一旁的沈远冷不防见着沈肃容竟已然要下床踏,赶忙来扶,“公子,可是要喝水,奴才替您拿。”

  沈肃容遂扭过头,眸光灼灼得看向沈远,遂一把拉住沈远的衣襟,将他拽至跟前,“沈远,她呢……”

  沈远闻言,却只垂眸不语。

  沈肃容见状,眉头紧蹙,他不明白,他不过是问一句霜澶在哪儿,沈远作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瞧。

  罢了,沈肃容不理他,执意下了床榻,一路扶着桌椅便要出门去,便走还边朝沈远喊,让备马。

  “这样晚了,公子要马匹去何处。”

  沈肃容心烦意乱,只道今日沈远为何话这般多,“我自然是去私宅。”

  身后的沈远早已红了眼眶,“公子,您如今就在私宅啊……”

  沈远的话,于沈肃容而言犹如当头棒喝,一把便将他从那梦魇中拽回来。

  原来,方才他才是在发梦么……

  他如今在私宅,那细幺呢,先头竟不是梦么?

  可既不是梦,为何教他这般如被摄了魂魄一般痛不欲生?

  沈肃容垂下头,弯着腰,伛偻着背立身于那门前,犹如那山鹰折了翅熬了辰光,眸中半点星光皆无了的……

  半晌,沈肃容推开门,外头的风雪一涌而进,他不曾着外衫亦不曾穿大氅,不过一件内衫罢了,那风雪仿佛见了空档,便不依不饶得直往沈肃容的内襟里头钻去。

  寒风瑟瑟,沈肃容步履趔趄,险些站不稳。不过半晌,沈肃容便站直了身子,一步一顿得朝前院摸去。

  这后院真黑啊,沈肃容想,竟连一盏灯笼都不点,这漫无边际的黑暗,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待沈肃容行至前院,那头早已摆了棺木挂了丧幡,青徊正跪在棺木一旁烧着纸。

  沈肃容心下一痛,遂快步上前,随即抬脚踹翻了那火盆,只听得“哐叮铛”的声音,便见他额上青筋暴起,“都滚!”

  堂下跪着的几个女使见状,皆连滚带爬得跑了出去,少顷,前院只留沈肃容一人。

  沈肃容不明白,为何今日谁都要与他作对,那墙上的丧幡迎着风飒飒作响,他的细幺便躺在这灵堂中间摆着的漆黑的棺木里头么。

  多黑啊……

  沈肃容摇摇晃晃得行至那棺木跟前,一手扶着棺木的一角,慢慢瘫软了下来,唇瓣不住得哆嗦觳觫着。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细幺,你可会冷?

  无人应他。

  沈肃容的那一颗心随即一点一点得往下沉,继而犹如落入了阿鼻地狱,已然痛彻心扉,连轻缓的唿吸都能教人哀痛欲绝。

  “细幺儿……你走了……教我如何活……”

  良久,夜风萧索,裹挟了那留摆的丧幡,直将灵堂吹得寒意更甚,案上的长明灯随风摇曳,星火悠然,爬进沈肃容的眼里,那里椎心泣血凄入肝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