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春愁>第94章 大寒8 沈肃容,你真教我恶心。

  霜澶胸腔内的一颗心, 在初初将这句话问出口时,不由自主得轻颤搏动,心房上头仿佛燃起了一盏烛火, 烛光虽没有火树银花熠熠生辉,可还是摇曳不定得闪着微弱暗淡的光, 似是霜澶心下那难言于口的一点希翼妄想。

  半晌, 才听得沈肃容低喃。

  “细幺, 我们日后还会有孩子的。”

  这一瞬间,霜澶的心一步步得渐渐下沉,随即落入无底深渊, 那盏摇曳着火光的烛火亦随之被捻灭。

  眼中的泪好似已哭干, 一时竟落不下泪来, 霜澶抬起眼眸, 瞧着沈肃容那悲不自胜的模样, 竟不知该如何去应他。

  她没有怒不可遏,亦没有气力去大肆咆哮,甚至于对沈肃容那哀哀欲绝的样子哑然失笑。

  霜澶一手撑起身子,那沈肃容见状,忙从旁拿了靠垫来塞在她的背后, 只当她是要用些用什么。

  “细幺,可是要喝水?”

  霜澶的脑子好似木了,已然空白一片,少顷,才沙哑着声音, 开口道。

  “如今孩子没了,可能教你满意与否?”

  沈肃容不曾想到,从霜澶的嘴里, 如何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愕然,他先头还在为如何要让霜澶信他与云季芙的事情而风僝雨僽愁容满面,却在这一瞬慌了神,只下意识得别过眉眼,从那床榻边沿站起身来,脚步匆忙地踱步至另一处的桌旁。

  此刻的沈肃容,心虚得倒像是已然被人赃俱获的贼人,等着人来定他罪,只这罪名,不知是未遂,还是蓄意?

  沈肃容只得将那慌乱的心绪强自稳住,“细幺,我知晓你如今心下不愉,可大夫说孩子已然保不住,你要让我怎么办呢。”

  “是了,是我不懂事,先头那避孕的药我若是乖乖地喝,一盏不剩,何来眼下这旁生的枝节,亦不用教你这般为难。”

  霜澶的一句呢喃细语,却将沈肃容骇得几乎站不住,那被戳穿一瞬的急痛攻心,他摇摇欲坠只得伸手扶住桌子才堪堪站稳。这刹那,他竟好似从一个大辩不言辩口利辞之人成了最笨嘴拙舌之人。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件事是如何被她知晓的。

  沈肃容摊开了手指撑着桌面,颤颤巍巍得转过身,想去瞧一瞧霜澶的眉眼,眼下他就如同跪在府衙堂下恶名昭著的贼人,只能小心翼翼得看着霜澶,好像只要她朝他点个头、亦或是朝他发上一通火,便能教他活下来一般。可霜澶只垂着视线,双手交叠于被褥之上,连一眼都不瞧他,倒像是直接将他判了死刑一般。

  沈肃容一步一顿得往霜澶的床榻那头走去,兀自醒了心神明了心绪,自顾自得说道,“细幺,我是做了错事,你骂我罢。可我只是觉得眼下沈府大局未定,我亦不能时常在你身旁护着你,现下委实不是要孩子的好时候,可后头知晓你有孕,我已然是喜出望外。先头是我不对,我原该与你商量着来,可是我不忍心……细幺,你看一看我的心,你不能因着我犯了一次错就冤了我……”

  沈肃容絮絮不休得说了许多,霜澶却连眉眼都不曾抬一下,她知晓,他说的话句句有理,倘或她是个深明大义顾大局之人,自然怨不得他。可他不知晓,她眼下已然怨怪不动他了,她原以为她会勃然大怒,会将手边一切能掷出的物件朝他扔去,会伸着手指在他面上撕扯,质问他。可是没有,全然没有,霜澶眼下就如同冬日里头的一截枯枝,被人随意栽种在人烟寥寥的小院,没有阳光沐浴,没有红情绿意春山如笑,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依傍,失了期翼,浑噩度日。

  霜澶的默然教沈肃容瞧来不由得气馁,可他再无旁的法子了。沈肃容厚着面皮复缓缓坐在了床榻之上,只细幺细幺得轻声唤着、哄着,妄图教霜澶的心软下来,多瞧一瞧他。

  屋内烛火摇曳,在烛心之处一层一层得晕开暖光来,将屋内的陈设附列出一个个影子,亦将沈肃容的影子映在了床帐内侧。

  霜澶垂着头,微微转动了视线,不曾去瞧他,只用余光轻睥那床帐内侧的影子,烛火细微,却将沈肃容的影子映得深且大,那一声声最是浓情蜜意的“细幺”,眼下听来倒如那夺命催魂的符咒,直将霜澶笼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样莫名的窒息之感,蓦然将霜澶拉回了从前那个教人绝望的夜晚,那个被沈肃容一手掐住脖颈生死由他的夜晚,那时的她饶是心下再难忍,却还因着想着活命而不敢与他多言,还因着心下的一丝希翼与他虚以委蛇。

  可现如今,霜澶那颗心好似除了跳动,已然没有旁的用处了,不会有喜悦,不会有欢愉,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绝望与痛苦,因着她心里还有一桩事教压着,压得她求救无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良久,霜澶唿吸渐缓,那熟悉的味道复涌至她的鼻尖,她已然落了胎,小腹之内只觉空荡荡的,再也不会害喜,可那气味却仍教她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

  霜澶猝然启唇,“好似你近来动辄一日里头便要沐浴两回的,你累且不累?”

  沈肃容闻言,一时大惊失色。

  霜澶不曾瞧沈肃容,只余光瞧着他那晦暗的影子,那影子里头仿佛有恶鬼教他魂不守舍,霜澶心下止不住嗤笑。

  “你与张瑶华平日在那沈府里,都是要黏在一起的么,这胭脂水粉的气味竟这般难消。”

  “又是我的不是了,我先头有了身孕,伺候不得你,你自然要去御旁人。”

  “只我竟不知你是何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张瑶华,难为你,这般费心瞒我。”

  霜澶的话语,从头至尾都是浮光掠影一般,语调平常,半点咄咄逼人都无,淡漠得好似在与人聊着家长里短。

  可在沈肃容听来,字字句句,却都如利剑,轻而易举便将他扎得体无完肤,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去应,只下意识得去驳。

  “细幺……我没有……”

  霜澶闻言,竟好似听闻了一桩多稀奇的事体,蓦然抬起头望向沈肃容,讶然道,“你没有什么,是不曾御人还是不曾与张瑶华成亲。”

  倘或说先头在云季芙那事上沈肃容还能解释得清,在避孕汤药上头他还可以厚着面皮求她的谅解,那么眼下,霜澶绵言细语蜻蜓点水般的一句话,却将他激得险些背过气去。

  沈肃容哑口无言,只下意识得抬眸去瞧霜澶,原以为她还在瞧褥子,却不想一抬眉竟对上了她的眼神,从前她的那一双眼最是明眸善睐目光灼灼,但凡瞧着他,便总教他没来由得慌乱,可如今明明她的眼眸中厉色皆无,却将他瞧得无处藏身。

  沈肃容先头的口若悬河,至如今的噤若寒蝉,都教霜澶忍俊不禁。

  霜澶微微扬了唇角,状似无意得蛊惑道。

  “你真该告诉我的,倘或我是那识大体之人呢,便能教你堂而皇之享那齐人之福,何须你两头奔波。”亦做人来亦做鬼。

  沈肃容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那翻云覆雨白骨露野的能耐好似在霜澶面前都教喂了狗,他一时竟勘不破她唇瓣一开一合吐出的字眼是真是假。

  沈肃容低垂了视线,喉结滚动,他心下是百转千回。

  王氏那头如何虎视眈眈,父亲眼中向来只有兄长,他没有母家可依傍,他争名夺利费尽心思一心想要封侯拜相,亦是想让生母不再那般谨小慎微,可生母却身死,教他所求皆成空,只眼下他却连寻凶手都要寻得那般小心翼翼,每逢夜雨那条隐隐作痛的病腿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倘或他连这断腿与杀母之仇都报不了,当真是无能无用庸碌至极之人。

  他可以跟她说他的处境,也可以说京都城里头谁人不是三妻四妾。

  可这些话,沈肃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即便他是深处阿鼻地狱又如何,他终究是欺瞒了她。

  那三妻四妾狗屁不通的话更是说不出口,那不是他的真心。

  他为何不敢在事先说与她,他心里是清楚的,她是何样的人儿他最是清楚的。

  王氏想抬她作那沈霂容的通房,她能拒。他想纳她为妾,她亦能拒。可她如今却能待在这处私宅半点名分不曾跟他求过不曾追问过,又是所为何?乐天知命吗,自然不是,她是全然信了他。

  她不求,不代表她不在意,沈肃容深谙于此,才不敢与她直言,才一直瞒着她。

  沈肃容蓦然想起那个夜晚,是所有欺瞒的开始,就是在这张床榻之上,他那般狠厉得要她,她向来都是聪慧的,堪堪承受之下当即便瞧出了他的异处,还问他可是有心事,他哪里算是有心事,没几天便要迎娶张瑶华,他的心都快教石头堵死了。

  这样的事他自然说不出口,他非但避重就轻说些旁的好教她安心,还让她莫要出门,只说他不在没得凭白担心她。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心里头是当真害怕那几日街上有人议论婚事,没得露了相。

  沈肃容心下万虑千愁,饶是他粲花之论巧舌如簧,好似都不能将眼下的他救出水火。

  蓦然想起那个夜晚,那个他剖开了心却教她嗤之以鼻的夜晚,如此相似,如此教人绝望,当时便是拿着丹书白马来亦救不得他分毫,现下又何尝不是。

  如今沈肃容犹如一条搁浅的鱼儿,奄奄一息,他百口莫辩。

  不,沈肃容忽然想到,今夜与那时绝不同,如今他与她是这世上最亲密之人,就当他犯下了不可饶恕之过错,她不是曾说过么,二人眼下已然是一体了的。

  沈肃容猝然燃起一丝希翼来,他眼睫微掀,烛火摇曳,教他星眸里头闪着异样的光,兀自敛了惊怖,复抬起眉眼望向霜澶。

  “我……细幺,我心里只你一人,天地可鉴……”

  “除了你,我再不曾心悦过旁人……”

  沈肃容那不知所谓的靡靡之言,不知是在持鳌下酒诓骗他自己,还是妄想凭这些恬言柔舌让人与他重修旧好。

  霜澶唇角那一丝笑意渐渐挂不住。

  只下一刻,沈肃容将身子探了过去,随即不管不顾得捧起霜澶的面颊便覆了上去。

  没有半点浓情蜜意,唯余沈肃容对霜澶的渴求,只一声一声重复着。

  “细幺……你原谅我吧……”

  沈肃容吻得那样小心翼翼,却得不到霜澶一丝一毫的回应,一颗心蓦得渐渐下沉。

  他没来由得慌乱,亦忽然意识到,他好似要抓不住她了。

  良久,沈肃容松开了霜澶,一手扶着她的脖颈,与她贴着额面,气息微喘。

  只霜澶微微扭过头,错开他潺热的气息,声音几不可闻。

  “沈肃容,你真教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