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春愁>第65章 霜降2 莫去抓那月亮了,你瞧,我给你……

  待至前院, 只见那堂内已然有了好些人。

  入了前厅,顾长安身形一顿,霜澶道倒不曾察觉有异, 悄么侧眸环视了一周,婢女小厮暂且不论, 一张圆桌, 上坐的想来就是顾家的老爷, 面色凛然不怒自威,竟无端让霜澶生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来。

  一旁坐着的一位女子,看年岁已然过了花信, 能坐在顾老爷的一旁, 莫不是顾家夫人?

  霜澶抬了眼看向顾长安, 这顾长安瞧着与沈肃容一般大, 怎的还有这么年轻貌美的母亲来?

  另一头还站了个奶母子, 手里头抱着个婴孩。

  霜澶是一个都不认得的,只得小心翼翼得跟在顾寅后头福身见礼。

  临着门口的位子上还坐着个小姑娘,头发上还扎了两个揪,见着顾长安,立马起了身向他福了身, 怯生生道,“见过兄长。”

  随即毕恭毕敬得站着不作声,顾长安朝那小姑娘微微颔首,又向顾老爷抬臂作揖,“父亲。”

  顾老爷却是连眼梢都不曾动一下, 只听得嗯的一声,便算是应下了。

  待顾长安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那小姑娘才一道坐了下来, 又待顾老爷拿了筷子,众人才跟着用了起来。

  布膳的事有旁的嬷嬷来做,霜澶只用看着顾长安面前的酒盏,若空了便上前去满上就行,旁的不用霜澶多操心。

  只霜澶委实想不到,一顿饭竟吃的这般寂静无声小心翼翼的,与先头心里所想的阖家美满全然不是一回事。

  “日后莫往你那处私宅跑,府里是没你的饭食还是没你的屋子。”顾老爷骤然出声,语气不善,众人随即皆放下筷子来,连带着霜澶的心也跟着一紧。

  厅内一阵静默,霜澶只转了眸去瞧顾寅,见顾寅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也不动,随即便也抱紧了怀中的酒盏不敢再动,良久,才听得顾长安的声音。

  “我今日只是回来过个中秋,外头还有旁的事体,待膳毕还要走的。”

  “你如今在圣人面前中了状元,自觉了不得,便能目中无人了么。”顾老爷语气不善。

  “父亲许是记差了,才刚我入厅时,已然向父亲请安了的,目中无人是不敢当。”顾长安面色如常,声音淡漠,倒教人听不出语气来。

  “你母亲呢,你可有请安。”

  “父亲又记差了,我只一个母亲,已然身故。”顾长安说罢,竟嗤笑出声,“至于您身旁这位孟氏,我倒是怕一声母亲折了她的寿。”

  霜澶先头还觉不解,这孟氏今日家宴既能上桌,还端坐在顾老爷的身旁,想来该是正妻才对,可瞧着又这般年轻,一时倒拿捏不准,眼下听这顾氏父子话,才道原是填房……

  只这孟氏与顾长安之间究竟有何纠葛,霜澶便不得而知。

  “放肆!你这逆子——”顾老爷听罢,抄起面前的酒盏便朝顾长安砸去,顾长安竟也不挡,霎时便被那酒盏砸破了额头。

  厅内一时剑拔弩张,一旁的孟氏赶忙来打圆场,只抬手抚了顾老爷的胸口。

  “老爷还请息怒。”

  “你向来流连那些个腌臜之地,原我还不打算与你计较,今日回府竟携着那处的糕点来,你眼下究竟是来恶心谁人!”

  只这顾家老爷想来是气急,说罢,又抄起桌上那一碟子月饼向顾长安掷去。

  这回顾长安没有干坐着,而是顺气起了身躲了过去,那一碟子的月饼继而便都摔在了地上,还有一个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了霜澶的鞋面,啪得倒下了。

  一时厅内有孩提的哭声,有砸碗勺的叮哐声,吵闹声不绝,那奶母子随即抱了婴孩福了礼入内去了。

  一旁的小姑娘立直着身子,红着眼眶含着泪,颤巍得唤道。

  “兄长……”

  顾长安轻唿了气,撇了唇角,叩了齿关道,“今日中秋家宴却叫了孟氏,恶心人的是父亲才对吧。罢了,我今日原便是不该回的。”

  说罢,顾长安撩开衣摆便往外去了。

  霜澶一时愕住,也只得跟着顾寅一道向厅内人福了礼,起身跟了上去。

  那顾长安步子跨得极大,霜澶初初还能勉强跟上,后来已然只得跟着小跑了。

  好容易出了府门,顾长安转头朝顾寅道,“去,驾辆马车来。”

  顾寅得令才刚出了两步,又被顾长安叫住,“慢着,你去我小院,将我屋里的那盒子月饼也拿出来,没得便宜了旁人。”

  顾寅应下,转身又朝府内去了。

  不多时,顾寅驾了马车而来,顾长安遂入了马车,霜澶紧随其后。

  一路上顾长安斜靠在马车之上闭目不语,只胸口的起伏能教人知道眼下他顾长安心绪不畅。

  霜澶端坐在一旁,原想宽慰一二,却迟迟未开口。

  一来,这顾长安满脸写着生人勿进;二来,顾府的事体她也委实不清楚,没得贸然说话反倒显得造次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待下了车,入了院子,霜澶原以为顾长安会径直去屋内,不想转头便向那院内的凉亭处去了。

  待坐定,又唤顾寅去拿两壶酒来,随即坐定。

  “今日教你见笑了。”

  霜澶一愣,左右一瞧眼下除了顾长安已然没有旁人,这是在与她说话么,只这话当真是折煞她了。

  霜澶默了半晌,遂开口道。

  “公子额上可痛?不若奴婢去拿些药酒来罢。”

  顾长安似是这会儿才想起原额上还教人砸了一记的,遂抬手摸去,原就男子,这点磕碰都算不得什么,只道不用了,明日便能好的。

  顾长安说罢,原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才刚启了唇,便又蓦然闭了口。

  少时,顾寅便来了,只不单拿了两壶酒,还将先头从顾府带出来的月饼也装了盘一道拿来了。

  顾长安随即叫顾寅与霜澶一道坐下,霜澶先起还深谙着礼数推拒,瞧着顾寅已然顺势坐下了,她再推诿反倒矫情,索性心一横,也坐了下来。

  霜澶为顾长安与顾寅二人倒了酒水。

  顾长安却又拎起那酒壶要给霜澶倒上一杯,霜澶一惊,她哪里是会喝酒的人,当下便要抢了那酒盏。

  顾长安一把抓住霜澶的手腕,霜澶在张府那回便知道这顾长安的力气极大,当真是半点挣脱不开,眼瞧着手腕被他这样摁着,他的食指无意识得置于霜澶的掌心,竟这样灼人,倒教霜澶面上好一阵泛红的。

  见他顾长安固定了酒盏,替自己倒完了酒,才将手松开。

  “只一杯。”顾长安浅笑着朝霜澶喃喃道。

  霜澶垂着头,又瞧见顾长安拿了他眼前那一杯,兀自伸过来与霜澶的酒盏碰了杯,朝霜澶颔首示意,而后便一饮而尽。

  顾寅瞧罢,也朝顾长安敬了一杯。

  霜澶见着这两人都这般爽快,心道罢了,不过是一盏酒,凡事总有头一回的。

  随即端起那酒盏,皱着眉头视死如归一般,仰面饮下。

  那酒水乍一入喉,还未品咂出什么味道便已然进了胃里头,继而胸口便冒出一股烧热之感,随即那舌尖才缓缓冒了辛辣出来。

  霜澶心道,原这就是酒水,也算不得多难入口么,只不想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那口中的辛辣之感便愈发重,少时,霜澶已然轻启了唇瓣,唿着气,怯怯道。

  “好辣。”说罢,又兀自舔了唇,下意识得伸手又要去拿眼前的酒壶给自己再满上。

  霜澶的手指堪堪碰到那酒壶的手把之时,顾长安的手掌覆了上来,越过霜澶的手指将那酒壶摁住。

  随即朝霜澶摇了摇头,抬了眉眼,“说好了,只一杯的,这酒后劲足,再喝你便要醉的。”

  霜澶这一杯酒下肚,不知是上头了还是来了酒劲,竟敛了眉头,朝顾长安回怼,说起胡话来。

  “公子好生奇怪,请人喝酒只许喝一杯,竟是这般小器之人么。”

  顾长安一愣,手上下意识松了劲道,让那霜澶逮了机会将酒壶拿走,而后又倒了几杯。

  霜澶未松酒壶,只接连几杯下肚,面色愈发红润起来。

  顾长安便也不拦她,推了一块月饼与她,“今日这月饼原是给你留的,却不想眼下竟还是教我占了便宜。”

  若先头与顾长安抢酒壶那会子霜澶还醉得不那么分明,那现下已然醉意朦胧,只见霜澶随意挥了手道,“无妨,公子记下奴婢的恩德便好。”

  顾长安听罢,知晓她已然是醉了的,遂扯了唇角,微微摇了头,不置可否,轻声道。

  “是,我记下了。”

  那霜澶咬了一口月饼,愈发口无遮拦,“从前我在府中吃的月饼不过尔尔,今日这月饼才叫月饼的。”

  霜澶说罢,倏地起了身,摇摇晃晃得下了亭子,站在院内,仰面瞧着那明皎月。

  随即转过头朝亭内的顾长安咧了唇角笑道。

  “公子你瞧啊,今日这月亮这般大,又挨着人这般近,我只肖一伸手便能抓到了。”霜澶说罢,竟真的伸出了手去抓,月亮自然是不能教她抓着的,只她在亭下那般张牙舞爪胡蹦乱跳的样子许是逗乐了顾长安,亦或是也教他委实看不过眼去。

  那顾长安也随即起了身,端了他面前的酒盏,行至霜澶的身侧,伸手抓住霜澶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面朝他。

  霜澶本就轻瘦,教那顾长安没轻重得一扳险些站不稳,踉跄的几步才站定。

  仰起脸朝着顾长安,敛着眉似是心下困惑,随即口齿不清道,“公子,你……寻我?”

  那顾长安想来是教霜澶身上头的酒香谜了眼,献宝似的端起那酒盏,鬼使神差得蛊惑道。

  “莫去抓那月亮了,你瞧,我给你摘下来了。”

  霜澶眸光呆滞又迟钝,闻言,缓了缓才想起垂下视线,那酒盏中盈盈映着一轮玉盘。

  面上陡然欣喜,连眼神都亮了起来,随即抬了手不管不顾得从顾长安手中将那盏酒接了过来,而后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顾长安怔楞,一时都不及应,半晌,待脑中清明了些许,遂转过身,朝着顾寅只道让寻个女使来将人带回屋里头去,她酒多了。

  顾寅得了令随即起身去了。

  待顾寅回来时,霜澶已然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那女使小心搀扶起霜澶,不想霜澶当真是酒多醉糊涂了,倏地起了身,闭着眼睛口中含混大声道。

  “顾长安——”

  蓦得叫了顾长安的大名,不止顾寅与小女使,就连顾长安都心下怔楞,倒似是先头在太学里被夫子教训那般。

  顾长安下意识得直起了背,端坐着,这便要听霜澶还能说出什么谬言来。

  不想那霜澶又萎靡了声线,喃喃道,“顾公子,我于你有愧……”

  顾长安只当她酒多,一时不曾将她的醉话放在心上。又吩咐说莫去偏房了,小院随意寻个客房今日暂且住下罢,没得路上折腾人。

  “将她安顿好你便休息去吧,我这里不用人了。”

  顾寅与那小女使应下便去了。

  ……

  深秋叶落,因着饮了酒,也不觉着冷,顾长安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轻轻晃动了酒盏,继而悄无声息得略略调转了边,缓缓拿起酒盏至唇边,微眯了眼,浅浅抿了一口,倏地又睁开眼,随即将那酒盏重重放下,那酒杯底部与石桌相磕,一时撒了几滴酒液出来。

  顾长安陡然站起身,心道原先在顾府便已然喝了许多,想来今日酒也多了的,遂朝那还盛满酒液的酒盏又看了一眼,才回身下了凉亭,朝屋内去了。

  夜过风动,秋风穿过凉亭,摆弄了石桌上的酒盏,拂过酒盏里头的酒液,掠起层层涟漪,将那盏中映着的玉盘,一并挠晃开了光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