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霜澶随即被那小厮制住, 而后又被捂住了嘴,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来。
饶是如此,霜澶还是留心着外头院内的动静, 那许若昀与顾长安的攀谈戛然而止。
霎时霜澶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想来外头的顾长安定然听到了自己的呼救, 只盼他能记着她的声音, 就她于水火……
“想不到许兄还有强人所难的辰光。”
那顾长安随即带着笑意, 暗哑了声线,似是在许若昀耳边调侃,声音听起来轻之又轻。
“莫不是逼良为娼吧?”
那许若昀拢了折扇, 似笑非笑。“顾兄, 这是要英雄救美么。”
“许兄当真瞧得起我, 我哪里是爱管闲事之人呢。”
说罢, 就是二人踩着石子路、相携而去的声音, 想来,是看那美人去了……
眼下才刚入了秋,床榻不过才换了轻褥,后头那捂着霜澶口鼻的小厮不知何时松了手。
霜澶只觉是落入了霜冻九天里头的冰湖,周身浸了寒凉, 就连心窍都被扼住,哪里还会跳动……
自己拼死一搏,于顾长安来说不过一笑料,想来也是,自己与顾长安, 本就无多交集,就是认出了自己的声音,自己又凭什么认为那顾长安会为了自己, 去与那许若昀虎口夺食。
遑论那顾长安,或许根本早不记得自己是谁人了。
屋内的小厮,看许若昀与顾长安扬长而去,便将霜澶绑在了床柱之上,想来也是怕霜澶寻死,便又将霜澶的嘴给塞上,而后便走了出去。
屋内又只余霜澶一人,可眼下的一切都教霜澶万念俱灰。
待那许若昀再回来之时,霜澶便是再难逃了……
屋外的日头渐渐西沉,少时天便暗了下来,霜澶的屋里头也不曾有人进来燃那烛火,几朵浓云将月亮遮了小半,直教人透不过气来。
屋里没有更漏,霜澶自然不知眼下的时辰,只觉辰光熬人,不免想起从前的伤心事,莫名又想起那沈肃容来,只觉自己走至眼下的山穷水尽之处,都是因着那沈肃容。
倘或那日在飞鸿楼没有那沈肃容,自己自然不会上去见劳什子的礼,自然就不会惹上许若昀这色中饿鬼。
若没有沈肃容,自然不会有云氏进府的事,自己眼下想来还在翰墨轩里头老实当差的。
沈霂容想来也会老实娶了那张氏,自己自然是到了年岁求放出府,顺遂一生。
都是那沈肃容,凭白教自己挨了板子,凭白让那云氏诬赖,凭白搅进了那些污糟事里头去。
眼下教霜澶想来,竟似是白活了一场般,不禁潸然泪下。
……
夜,愈来愈深,霜澶只觉泪都流干了,脸颊冰凉。
正伤心欲绝之时,那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地推开。
夜里头本就静,霜澶蓦然听到这动静,只当时许若昀回来了,心下大骇,双眼直愣愣得瞧着门口。
不想那头跨过门槛走进来的是一脸生男子,霜澶心下疑惑,原以为是这许府的小厮,可看那厮小心翼翼的架势,倒像是在做贼。
那人进屋后一眼便瞧到了霜澶,也不多言,径直便来解霜澶身上的绳子。
霜澶一时竟不知是惊是喜,只哆嗦着唇瓣轻声道,“你是谁人。”
“奴才顾寅,姑娘莫耽误了,外头马上就要来人了。”
顾寅,顾家的,是顾长安——
他叫人来救自己了!
霜澶哪里敢耽搁,只配合着那顾寅解了绳子便要从床榻下来。
不想许是被绑了太久,霜澶的手脚早没了知觉,双足一踏地便瘫软了下去。
顾寅一把搀住,蹙眉问道,“姑娘可能走?”
霜澶只得抵着槽牙颔首,顾寅见状便推开门去打了头阵,霜澶哆嗦着双腿紧跟其后,只每一步踏着都似是走在针尖之上。
霜澶自然不敢在这时候掉链子,眼下还在许府,顾长安能差人来救自己,已然是教她意外之致,倘或自己走不了,那顾寅便只能背着,才真教引人注目,旁生枝节,届时若再碰上府里的小厮女使,想走都难。
霜澶原以为是要从大门走,不想那顾寅竟带着自己不知从哪个侧门出了许府。
那许府外头正停着一辆描金刺墨的马车,霜澶上了马车,才刚进了车厢。
便听得外头的顾寅问道,“姑娘可坐稳了?”
霜澶闻言应下,赶忙坐住不再动。
“姑娘见谅,时辰紧迫,奴才得罪了。”
那顾寅说罢,随即驾了马车便走了,只马车跑得极快,霜澶险些坐不住。
可眼下这点子颠簸与那劫后余生的快意相较,实足不堪一提。
不过才几个时辰前,霜澶都觉得今日必当受辱而死的,眼下却已然到了许府外头,那许若昀再抓不到的地方。
霜澶不觉热泪盈眶,随即掀了那车帘一角,推开车门,朝外头驾马的顾寅道。
“顾寅,今日多谢你了。”
许是风大,马车又跑得快,顾寅一时不曾听清,略偏了头朝车厢问道。
“姑娘,才刚说什么?”
霜澶听罢,复掀了半帘,于那顾寅身后,对他说道。
“我说,今日多谢你了,也多谢你家公子。”
那顾寅咧嘴一笑,“姑娘,坐稳了些。”
随即便又扬了马鞭,马车速度愈发得快。
可不待多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莫不是到了?霜澶心下正不解之时,那顾寅掀了帘子对霜澶道。
“姑娘先下车,入巷子里头等着,我不来寻姑娘,姑娘万莫乱跑。”
说罢,又解释道,“眼下我还得赶回许府,去我家公子身边,辰光久了要惹人怀疑的,便来不及给姑娘寻个妥当的去处,还望姑娘多担待。”
这顾寅都说得这般清楚了,霜澶又有何不懂的,连忙道。
“莫说担待了,当真是折煞我,你放心,你若不来寻我便不动,只在这处等你,你快些去许府吧。”
顾寅听罢,转身爬进了马车厢里头,不多会儿又钻了出来,手上已然多了一件罩衫斗篷,继而递给霜澶。
霜澶随即想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许若昀叫人预备下的,轻衫薄翼,先前还不曾想到这头,眼下不觉面红耳赤,继而便将那斗篷解开,罩在了身上,又朝顾寅道了谢。
那顾寅这才转身上了马车,调了头,朝那许府去了。
霜澶见顾寅走远了,才拢紧了罩衫,拐进了巷子。
霜澶原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巷子,不想那巷子深不见底,两旁却没有乞丐,想来是顾寅情急之下给自己寻的最稳妥的藏身之处了。
霜澶又怕走得深了顾寅回头时寻不到自己,故而只得在那巷子里头打转。
……
夜愈来愈深,也不知顾公子那头可有顺利脱身。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街头正慢条斯理得走来一辆马车,霜澶悄悄探头,那驾车正是顾寅!
霜澶心下一喜,正想上前去,又想,先头顾寅说了要待他来寻,如今看来那顾公子已然是脱身了的,多等会子又何妨。
霜澶立身站在巷子口,不曾露头。眼看着顾寅那辆马车愈来愈近,正等着顾寅来寻的,不想那马车径直经过了巷子,半点要停的意思都未有。
霜澶大惑不解,莫不是顾寅先头停得急,忘了自己是在此处等?
不对,这巷子分明是顾寅有意挑的,如何会忘。
事出反常必有妖,霜澶不敢再向前,反而又往巷子内跑了几步,躲得更深了些。
果不其然,少时,后头竟有一辆马车趁风而行得追了上来。
因着顾寅马车架得慢,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被拦住了。
霜澶躲在暗处,悄么得向那街上看去。
只见后头追上的那辆马车上,走下来探扇浅笑的一人,正是那教人作呕的许若昀。
那许若昀立身站于顾长安的马车一侧,倒不去掀那车帘,只措置欲如道。
“顾兄,我还未稍薄礼,你这便要走?”
那顾长安不曾下马车,只从侧推开小窗。
从霜澶这头瞧不见那顾长安的脸,只听得他朝许若昀嗤笑道,“许兄这般客气,这巴巴得追上来,不似是要送什么礼,却像是要债?”
“我原是为顾兄备下了礼的,可倘或顾兄不问自取,说我是来要债,倒也无甚差别。”
“许兄这话说得蹊跷,我倒听不懂了。”
“好说,你下了马车,教我一瞧便知。”那许若昀显然都失了与那顾长安掰扯的耐性。
那顾长安却不搭话。
原就夜深,大街上人影都不瞧见几个,那许若昀想来是认定了自己就在顾长安的车厢之内,也不急着发难,只摇晃着折扇,慢条斯理得瞧着那车厢。
良久,车厢内才传来顾长安的声音。
“顾寅——”
顾寅听召,如何能不懂顾长安的意思,随即朝那许若昀行了礼,继而转身打开车门,掀了车帘。
只听得“哗啦”一声,许若昀上前一步,向内一瞧,面上一愕。
又听得顾长安道,“许兄,如何,我这车厢内可有你要寻的软香玉枕?”
想来许若昀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不在那车上,面上讪讪,随即作揖。
“顾兄言重了,今日出来的匆忙,我府内原还有一西域来的美人儿,改日便送去顾府,还望顾兄笑纳才好。”
“如此,那便有劳了,今日府中尚还有美妾暖帐等着,便先告辞了。”
顾长安说罢,想来是朝顾寅示意,那顾寅一手放下帘子,随即关上车门,重新坐上马车,朝许若昀告退,随后扬了马鞭便驾马而去了。
许若昀未找到人,却还险些与顾长安面上闹得不好看,心下是怒火中烧,随即一脚踹向一旁的小厮,拂袖而去。
霜澶瞧罢,赶忙往巷子深处隐去,免得节外生枝。
那顾长安果然是有谋略有胆色之人,若依着自己那般拙口笨腮愚不可及的算盘,想来早就被许若昀逮回去了的。
如此想着,又平心静气得等了会子,便见巷子口来了一人。
那人只往巷内走了几步,便不再入内,而是朝内轻声喊,“姑娘,奴才顾寅。”
霜澶一看,果然是顾寅,心下已然是欣喜若狂,随即拎着那斗篷的一角便朝巷口奔去。
待至那顾寅跟前,霜澶笑逐颜开,“顾寅,我都瞧见了,多谢你!”
“姑娘眼下怕不是谢错了人。”顾寅说罢,朝霜澶莞尔,随即便引着霜澶朝街对面走去。
霜澶低着头跟在顾寅的身后,原以为顾长安的马车就在街对面不远,不想那顾寅带着霜澶过了马路,又绕了一个巷子,才在另一条街边停着的马车。
霜澶与顾寅行至马车旁,顾寅伸手示意霜澶上车进车厢去。
说来好生奇怪,先前霜澶那般肆无忌惮得嚷着要他顾长安救自己,可眼下这顾长安想来就在车厢内,却凭白生出一种桃羞杏让的情怯之感。
又想着那顾长安为救自己这般费事,心下不免顾影惭形。
霜澶垂了视线一时不敢动,一旁的顾寅只得出声催促,“姑娘?”
初秋乍凉,街上不知何时起了风,绕着霜澶的斗篷打了个卷儿,又吹向那车帘,掀起车帘的一角,便教人瞧见了里头坐着的男子衣袍的一截,是靛蓝的敛襟长衫。
霜澶轻唿了口气,又朝顾寅颔首,随即掀了车帘,低着头入那车厢。
待入了车厢,霜澶迎面便对上那从容指顾的一双眼。
此人剑眉星眸、玉质金相,正是顾长安。
霜澶不敢再看,随即敛了视线,又明知如今自己钗发横乱,心下抱赫,却仍旧按了礼数,摘了那斗篷上的帽兜。
虽在车厢内多有不便,还是朝那顾长安毕恭毕敬福了礼。
“奴婢见过顾公子。”
霜澶不曾抬头,只觉两道视线在自己头顶,随即便听到那顾长安慵懒的嗤笑之声。
“小贼,果然是你。”